“文興縣的這樁案子——”
孟婆一問話,趙福生自然出聲。
但一見衆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突然心裡生出狡黠,偏不肯輕易遂了衆人的意。
武少春馭鬼後進步很快,除了孟婆、蒯滿周這樣的天選馭鬼者,他是憑藉自身努力馭鬼,且迅速成長,展現出了獨擋一面的實力。
隨着衆人離開萬安縣,武少春知悉了以鬼印換取百姓香火供奉的途徑,他的未來可期。
趙福生要面對紙人張,且一路行來遇到了數樁離奇鬼案,將來說不定會遇到更驚險刺激的案子。
武少春實力增長對她有好處,她也有意培養武少春的見識。
此時見他好奇,她故意話說了一半,隨即賣了關子:
“少春。”
她一喊武少春的名字,劉義真臉上露出‘果不其然’的頭疼之色。
“大、大人。”
武少春一被她點名,當即正襟危坐,雙手不由自主的握拳放到了膝蓋上,臉上露出緊張之色。
“嘿嘿。”
張傳世縱使沒有回頭,也從這短短兩句能想像得出武少春的神情,不由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
丁大同、姜英等見武少春的表現,也受他感染,莫名有些緊張,但不知爲何,心中又隱隱有些羨慕的樣子。
“少春,你對於文興縣的這樁案子怎麼看?”趙福生問了一句。
“我、我?”武少春被她問了一愣。
這個問題本來是他提及的,卻沒料到此時反遭趙福生提問,他一時之間回答不上來,下意識的就往孟婆看了過去。
趙福生溫聲道:
“少春,你是不是全無頭緒?”
“是。”武少春點頭:
“大人這樣一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好。”趙福生並沒有責備他,而是道:
“既然是這樣,那我再問你們,文興縣的案子依你們看來,目前是了沒了結?”
“自然是了結了。”
範無救想也不想的搶先答應。
“……”
武少春本來也想說話,但沒爭過範無救,聽他這樣一說,反倒是怔在了原地,躊躇着沒有出聲。
趙福生含笑不語,看向劉義真。
劉義真本來想點頭,見此情景也有些猶豫。
趙福生再看向丁大同,丁大同隱隱感覺到壓力,隨即扭頭看向胡容。
胡容愣了愣,接着硬着頭皮道:
“想是完結了。”
從常理來看,文興縣的鬼案已經算了結。
復甦的厲鬼被趙福生解決——衆人雖說不知道她具體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可是鬼物消失,鬼域解除就是最好的驗證。
這樁案子在胡容等人看來,辦理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完美,更離奇的是鎮魔司並沒有大量死人,在這胡容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恍惚間讓他生出一種彷彿辦鬼案並不危險的錯覺。
“沒、沒有完結吧?”
就在這時,武少春遲疑着出聲。
他的話令衆人表情各異,唯有趙福生點頭:
“你既然提出這個問題,證明你內心對此肯定是有疑問的。”
“是。”經她一提醒,武少春索性點頭:
“我總覺得這樁案子有哪裡不對勁兒。”
他話音一落,趙福生面露笑意,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我總覺得這樁案子給我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武少春道:
“禍及整個縣城,如果以東屏村的事情爲鬼禍的時間初始,那麼這樁案子歷時了最少七八個月的時間。”
他在說話的過程中,思路也逐漸清晰:
“之後鬼禍蔓延整個縣城,我們途經的村莊幾乎都遭了禍患,縣裡出了事。”
武少春這樣一說,劉義真也反應過來了。
他說道:
“這樣的案子照理來說不比十里坡案小。”
孟婆也點頭:
“十里坡案件中,喬越生可是達到了劫級的厲鬼。”
“劫級——”這個說詞丁大同已經聽了數次,卻因爲這一路以來總遇鬼禍,還沒來得及問個分明。
此時在馬車上他終於逮到了時機,馬上就問:
“孟婆提到的劫級,我在此之前從沒有聽聞——”
“鬼物並非五階,以往朝廷認知之中,災級厲鬼已經是鬼物之最。”孟婆說到這裡,丁大同等人連忙點頭,接着不安之意涌上心頭:
“那你所說的劫級——”
“劫級就是災級之上的另一種鬼物,已經超脫災級厲鬼許多。”孟婆好心解釋:
“我們在來昌平郡之前,大人帶着我們就辦了一樁鬼案,這樁事件中復甦的厲鬼就已經劫級的鬼禍,非常厲害。”
張傳世也炫耀:
“大人馭使的馬面鬼差也是劫級。”
“當日船上事發前,孟婆的女兒也有可能是劫級。”範無救頭腦簡單,他只顧着說話,卻沒留意到隨着自己的話一說完,孟婆臉上的笑容一下暗淡了下去。
範必死慣會察言觀色,一見此景,連忙伸肘撞了弟弟一下。
範無救被撞得‘哎喲’一聲,揉着手臂:
“哥,你打我幹什麼?”
他抱怨完,便見範必死瞪他,同時還向孟婆看去。
範無救就是再傻,這會兒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不敢再出聲。
……
“你們說得都不錯。”趙福生嘆了口氣:
“文興縣釀出的這樁鬼禍不小,歷經的時間也長,殺了這麼多人,最終縣內復甦的鬼禍之源只達到災級——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事有反常即爲妖。
“還有一個地方我也較爲在意。”趙福生說到這裡,武少春下意識的反問:
“哪裡?”
他問完之後,趙福生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怯怯的女聲響起:
“是不是稅收——”
衆人聽到這話,不由轉頭去看。
只見擠成一團的盧家人中,陳母慌張的拉扯女兒,狠狠的掐了她一把:
“你少多嘴多舌。”
說話的人正是陳多子。
她被陳母掐完之後也不見多疼,反倒衆人轉頭看她時,她有些慌亂的樣子。
陳母臉色很是不快,趙福生也偏頭看她,她像是第一次受人矚目,十分不安,連忙道:
“大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不是。”
趙福生反應過來,立即搖了搖頭,並向她招手:
“你過來,我們說話。”
陳母連忙想要制止:
“這樣的場合,哪有她說話的餘地——”
大家卻並不理睬她。
武少春點頭:
“是了,年初時,東屏村的鬼禍因稅收而起。”
“何家村也是。”丁大同也道:
“可惜鎮魔司的人死絕了,不知道鬼禍爆發的起始緣由。”
距離鎮魔司的司府衙門近的人最先被鬼域籠罩,死得差不多了,城內其他地方雖說有幸存者,但普通百姓對鬼禍的緣由一問三不知。
至於稅收一事,經武少春簡單詢問,竟發現文興縣制度早就崩塌,各項苛捐、雜稅名目衆多——有些百姓自己都說不清楚稅收名稱,只知時常在補交稅費。
稅收的線索暫時斷在了這裡。
……
趙福生髮了話,陳母雖說不快,但陳多子仍是起身往鎮魔司衆人挪了過去。
陳母抱着盧盼兒,眼中滿是不贊同。
趙福生饒有興致的盯着這對母女看,這兩母女真有意思。
明明應該是天下血緣關係最親密的人,卻偏偏生疏至此。
這麼長的時間,陳多子應該已經接受了自己馭鬼的事,可她顯然沒有將這個消息告知她的母親。
雖說只有短短兩天時間,但馭鬼對陳多子是有影響的,她並沒有將自己馭鬼的事告知家裡人。
人以羣分。
掌控力量後的陳多子明顯心思活泛,想要加入鎮魔司的團體。
此次文興縣鬼案了結後,衆人在商議去留時,盧家人有心想要在文興縣留下。
他們這一路奔波吃了些苦頭,盧育和的妻舅死於鬼禍,一家人心力憔悴,不願再繼續隨鎮魔司前行。
不過偏偏想要隨同趙福生上路的卻是陳多子。
她罕見的發聲,且提及要尋找臧家人,了結清楚盧珠兒生前的婚事。
陳多子執意這樣做,表現出罕見的強硬,就連陳母反對也沒改變她的心意。
鎮魔司衆人商議着文興縣的鬼禍,時間很快過去。
因是外地人,大家出了文興縣後並不認識去上陽郡的路。
雖說同行的隊伍裡還有一個東屏村的厲東平,可這小子自出生以來走得最遠的就是入文興縣,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更沒有辦法指路。
好在張傳世腦子也算靈光,他不知道去上陽郡的路,卻知道此次昌平郡前往上陽郡一行原本的計劃行程是坐船。
照大家最初預估,坐船一路順白陵江北上,可以行至金縣靠船,入縣之後再由當地鎮魔司的人接待,護送一干人前往上陽郡。
所以張傳世索性趕車至江邊,找到北上的方向後,沿江而行。
這樣的方法雖說有些粗陋,可此時倒也是個法子。
不過江邊沒有大道,車輛崎嶇難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文興縣鬼禍影響,一連走了大半天時間,竟也不見一個活人。
好在趙福生召喚出來拉車的是匹鬼馬,又被砍去了頭顱,沒遇到生人反倒是好事,否則別人見到無頭鬼馬拉車,搞不好還要被嚇個半死。
趕路的一天時間過去,夜晚很快降臨。
這裡四下見不到村莊,也沒有看到人影,經商議後,趙福生決定繼續趕路,打算到了天亮仍未見到人影,便先找個村莊探探路。
走了不知多久,範無救逐漸坐不住了。
他起身鑽到車外,與張傳世並肩而坐,跟他鬥嘴:
“老張,你馭使了鬼船,這靠着河邊駕車走,會不會覺得手癢,想下河去劃個船呢?”
“……”
張傳世一聽他說話,手裡提的鞭子不想打在馬屁股上,反倒想揮在範無救那張略黑的面龐上。
“去、去去。”
他驅趕範無救:
“懶得理你。”
“我坐累了,老張你跟我說說話。”範無救又纏他,張傳世被纏得不耐煩,喊了一聲:
“大人,趕了一天路,不如找個地方歇歇。”
“有什麼好歇的?”趙福生還沒說話,範無救又接嘴:
“你看這馬是好馬,趕了一天路不吃不喝的——”
“它也沒腦沒嘴,拿什麼吃?我是人,趕了一天路挺累的,也要歇歇。”張傳世白眼一翻,應了一聲。
範無救道:
“我看孟婆早前熬的湯還有剩——”
“你閉嘴。”張傳世聽聞這話喝斥了他一聲。
二人正吵鬧間,趙福生懷裡的蒯滿周猛地的坐直了身體,隨後一道若隱似無的嗩吶聲遠遠的傳入了她的耳朵。
“等等,別吵了。”
趙福生臉上的輕鬆寫意之色立時一掃而空,她挺直腰背,將雙手環住蒯滿周,喊了一聲。
她如今威儀非凡,話音一落,正在鬥嘴的張傳世、範無救立刻閉嘴。
張傳世手握繮繩,輕輕一勒,那馬匹立時停腳,車輛頓時定在原地。
“怎麼回事——”
陳母小聲開口,但剛一說話,便在丁大同的瞪視下噤聲。
此時夜深,四下無人,江邊夜風吹來,除了水浪的聲響外,便再無其他聲音。
衆人屏息凝神,半晌後所有人都聽到了一道竹笛樂聲。
“像是、像是有人在吹笛子。”
武少春小聲的說了一句。
他剛一說完,‘轟隆隆’的爆竹聲便響起。
這聲音炸破了夜空的靜謐,張傳世與範無救不約而同的扭頭。
只見遠處的黑夜中,有火光夾雜着煙火氣沖天而起。
‘咻——轟!’
有一根沖天炮飛入半空,接着炸了開來,範無救喜道:
“大人,那邊有人。”
他走了一天,一個人影沒見着,已經逐漸焦躁,此時聽到遠處有聲響,頓時喜不自勝。
“又是吹拉彈唱,又是放火炮,大人,我聽着像是有大戶人家在辦喜事。”
張傳世也來了勁。
趙福生道:
“我們調頭往聲音的方向走,正好去問問路。”
張傳世就等她這話,聞言應了一聲,一拉繮繩,那無頭的鬼馬踢了踢蹄,拉着車輛往聲音的方向行去。
那爆竹聲在夜裡格外響亮,足響了小半刻鐘才停止。
車輛走了這許久,離聲音來源地越發近了,嗩吶、銅鑼聲也越發清晰。
約一刻鐘後,衆人遠遠的看到了燈光。
“大人,像是有莊子。”
張傳世喊了一聲。
衆人探頭往外一看,果然便見到遠處有一個莊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