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勝負已經分出結果的時候,以爲,齊平已經力竭的時候,那熄滅後,重新燃起的磅礴氣息,卻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民衆們發出嘈雜的呼喊,他們並不清楚具體,只知道,還沒有結束,還沒有敗。
而看臺上的大人物們,則無比震驚。
皇帝呼吸一緊,目光炯炯。
胡貴妃細長的眸中,劃過異樣的神采。
杜元春猛地擡起頭,心潮澎湃。
魚璇機罵罵咧咧的動作驟停,女道人美目圓睜,恨不得揉揉眼睛,重新看下,但考慮到代表道門形象,便忍住了。
書院席位,溫小紅露出笑容,幾名先生有些驚歎,他們雖然知道一些,但當真正確定可行,仍舊難掩震動。
“怎麼回事?他不是力竭了嗎,爲何會如此?莫非是吞服了靈丹。”佘先生“啪”地起身,有種大喊黑幕的衝動。
然而很快的,知姬靜的聲音傳來:“不是丹藥。”
不是丹藥?那怎麼可能?佘先生不理解。
他搜刮記憶,所能想到的,可以令神通一重瞬間恢復全盛的方法,都有着種種限制,不大可能出現在這裡。
其餘妖族也極疑惑,望向知姬靜,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知姬靜坐在看臺上,視線從齊平身上挪開,落在了對面涼棚下,笑呵呵的溫小紅臉上。
“神符……”知姬靜說:“他應該是用了一枚神符,但我不記得有這種術法的符,起碼,不該是這樣。”
神符是術法的一種,按理說,與法器一般,都只有消耗真元的道理,哪有回覆的?
知姬靜身爲大齡妖女,對書院有哪些神符,有何種效力一清二楚。
所以,要麼是某些神符發掘出了新的效力,要麼,乾脆便是新誕生的符。
可假使存在,齊平何時掌握的?總需要長久的練習,但情報中全無提及。
溫小紅笑眯眯,如一尊彌勒佛,望着對面妖族驚愕的神態,腦海中,回憶起昨夜的那場對話。
……
……
“無字符?”
大講臺內,茶香嫋嫋,如火的夕陽穿過窗格,打出一枚枚方正的光斑。
齊平愣愣地,看着二先生手中,那枚金色的“無”字,很是吃驚。
這枚‘原符’乃是去年夏季,皇陵案結尾,不老林首領現身京郊那一戰時,由溫小紅凝練而成。
原文摘錄自齊平那首《定風波》,當時,二人曾有一番對話。
溫小紅說,這枚神符有齊平的一半,但那時的小校尉太過弱小,便將其留在符典中溫養,由溫小紅代持。
到後來,齊平都快忘了這事。
“無字符……可以解決我真元不足的問題?”齊平疑惑。
二先生笑着推過去一盞茶,問:“你以爲,‘無’字有哪些能力?”
齊平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想了想,說:“沒有、消除。”
這是單純從字義上的理解,他說道:“我記得,當日一戰,您曾經將漫天黑雲擦去了,所以,是這個意思?”
二先生點頭,又搖頭:“你說的不算錯,無字的確有抹除敵人術法,乃至對方存在的能力。”
齊平奇怪道:“這也和真元沒關係吧,總不會是用這枚神符抹掉麒麟的真元……”
二先生搖頭:“理論上可行,但對方比你強,你做不到,假使強行去做,抹掉對方一分力,你也許要消耗五分。”
頓了下,見齊平一頭霧水,他解釋說:“不過無字還有另外一個含義,便是無限、無量。”
“無限……無量?”
“無的反面,是有。大道萬千,皆有兩面,物極必反,此乃天地至理,持有此符,可無中生有,假使真元耗盡,也可以轉瞬變出新的來,麒麟的真元比你渾厚,但若你可以隨時恢復呢?”
“無中生有?”齊平愕然。
二先生搖頭道:
“當然不是真的生出,而是借,即,你每回滿一次真元,都相當於從未來借走一次,你恢復一次,那麼比鬥後的一段時間,你都將沒有半點真元可用……同時,‘無中生有’也不是沒有限制,借的越多,借來的真元越少……若是在外搏殺,這個能力的代價會很危險,但擂臺上,便沒什麼關係了,大不了比完,你在書院裡苟過去。”
這樣也行?齊平張了張嘴,說道:“有這種好東西,怎麼不給別人……”
他說了一半,停住了,因爲他意識到,若是別人學這枚神符,可能要十幾年,才能掌握該能力,但他不一樣。
作爲“原符”的擁有者之一,他不需要任何“學習”的過程,便可以完美掌握。
而抹平境界劣勢,掌控神符筆,且擁有足夠戰鬥經驗的齊平,豈不正是最合適的,替代秦關的人選?
……
……
擂臺上。
齊平心神回到現實,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氣海中充盈的真元,聳立的雪山。
一枚金色的“無”字符,漂浮在氣海內,來自明天的他的力量,正藉由這枚符字,灌入今日的他體內。
“吱吱吱呀……”他一點點,將戰矛從廢墟中拔出,金屬摩擦岩石,發出牙酸的聲響。
迸濺出一蓬火星。
麒麟死死凝視着他,握刀的手用力,然後他笑了起來,就像是真正開始將齊平當做一名“對手”。
而非別的什麼。
這樣真的很好,這纔是比武,而不是憑藉境界壓人,那種獲勝對他來說,並非榮耀。
也很無趣。
但現在,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念及此,麒麟擡起妖刀,朝前方輕輕斬落。
他的動作很慢,好似沒有什麼殺傷力,然而,空氣裡突然出現數道白色的絮絲,那是刀鋒切割空氣的湍流。
絮絲向前方延伸,起初是一縷,然後,散開成千萬條。
“嗤嗤……”
齊平聽到了刀氣的聲響,擂臺青石地磚上,一道道白色刀痕或歪曲,或筆直地,朝他彙集。
……
臺下傳來驚呼聲,不是民衆,而是修行者們。
只有他們知道,那看似輕柔,風一樣的絮絲,是壓縮到極點的真元,任意一根,都足以令尋常神通全力應對。
而此刻,齊平所面對的,何止數十根?
他該如何應對?
用真元硬抗過去,還是閃避?
下一秒,人們看到了答案,旋即萬分驚訝。
齊平竟擡起了一隻腳,朝前跨去,沒有雷霆般的奔襲,拉出殘影的疾速,只是簡單地邁步。
黑色的靴子穩穩踩在兩塊青磚的交界線上,旋即,腳腕一扭,連帶的身體扭轉,做出了一個頗爲怪異的姿態。
側身,弓腰,轉頭,旋腕……沒人知道他爲何做出這樣古怪的姿勢。
直到下一秒,那飄揚的絮絲,擦着他的身體劃過,卻沒有傷及分毫,只有一根,在蔓延至齊平靴子邊緣前,被戰矛阻斷。
“啪!”
白絲絮絲擊打在戰矛上,發出電擊般的脆響,藍紫色的電弧跳出,旋即,消弭無蹤。
二先生髮出一聲讚歎。
很多人這時才明白,齊平竟是在頃刻間,計算出了那些刀氣的軌跡,並憑藉神通境,對身體入微的掌控,扭轉身姿,躲避開。
聽起來無比簡單,可在場的人裡,能做到的有幾個?
這非但需要對武道足夠的瞭解,預判對方封鎖的位置,更要有超凡的計算力,分析出最優的路徑。
很不巧的是,這兩點他都滿足。
於是,擂臺上出現了無比詭異的一幕,麒麟舉刀,佇立原地,根根白色細線蔓延。
齊平則不斷扭轉軀體,下蹲,折身,擡腿,弓腰……那根戰矛,則在他身周靈巧地翻飛,抵擋避無可避的那些。
他在用代價最小,難度也最高的方法,突破刀陣,朝麒麟逼近。
一步……兩步……十步……
終於,在兩人足夠近時,齊平手腕扣住神符筆,擡起戰矛,於身前劃出一個圓。
天地間,彷彿暗了一瞬,在人們眼中,兩個人彷彿化爲了水墨人影,天地一黑,旋即恢復如常。
“鐺!!”
沉悶的巨響傳來,令很多京都民衆想起了淨覺寺的鐘聲。
戰矛沒有劃破麒麟的脖頸,而是被他空出的左手抓住了。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發現,他的左手生出細密的鱗片,對於大部分妖族而言,爪子,本就是它們最強的武器。
然而,用手去接神符筆的一擊,仍舊是堪稱瘋狂的舉動。
“咔嚓!”
骨裂聲傳來,鱗片間,有殷紅的鮮血滲出。
齊平心頭一凜,並無喜悅,而是警惕,在他的計算中,沒有眼前這種情況,他要做什麼?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看臺上傳來驚呼聲,衆目睽睽下,麒麟的鮮血突兀燃燒起來,化爲紅黃間雜的火焰。
他的衣衫,被鱗片撐破,那些鱗片是紅色的。
嗤嗤……裂帛聲中,一頭人形的,通體覆蓋紅色的鱗片的生命出現,“啪”……麒麟臀部,長褲炸裂,一條同色尾巴搖擺。
他黑色的頭髮披灑開,化爲了熾熱的火舌。
真元燃燒起來,空氣中的水汽被瘋狂蒸乾,滾燙的,熾熱的空氣向擂臺下吹去,看臺上人們只覺臉頰發燙,彷彿靠在爐火旁。
“火行……”
魚璇機眼皮一跳,麒麟一族,天生可駕馭天地五行,可修成多種形態,這是火焰形態?
她神識一掃,心頭更是猛地一沉,因爲她發現,隨着化爲“火焰麒麟”的形態,它本身消耗的真元,似乎同樣在恢復。
齊平也注意到了這點,心頭凜然。
在故紙樓中,他看過寥寥不多的,有關於麒麟一族的資料,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形態”是這個含義。
念及此,便要抽身向後,暫時後退,以避鋒芒。
然而,他一拽之下,竟未成功,麒麟噹啷一聲,丟掉妖刀,雙手抓着戰矛,腳下火焰如水,如浪。
火浪自他雙腿,向外蔓延,眨眼間,整個擂臺淪爲火海。
熾熱的高溫,燒灼的空氣都扭曲起來。
泥土被燒成琉璃,神符筆變得滾燙無比,齊平渾身毛孔中,瘋狂噴吐真元,於體表結成防禦罡氣。
然而堪比鋼鐵的罡氣,卻不斷被燒穿,眨眼間,齊平的衣角燃燒起來,化爲飛灰。
火!
火焰!
一圈圈火浪濺起,將天空都照亮了。
……
看臺上,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揪!
皇帝呼吸急促。
兩名皇女頭髮被烘烤的微微焦曲,面龐紅彤彤的。
魚璇機身周水汽瀰漫,寒氣四溢,緊張地凝視着擂臺。
百姓們敬畏地望着火海中,那如妖似魔的麒麟,心頭蒙上陰影。
妖族大使們重新露出笑容,五行術法講究相生相剋,其餘能力若是對上,便事倍功半。
在妖族探子的情報中,齊平掌握的術法極爲有限,雖說“本命神通”是空白,但想來也不大可能剋制火行麒麟。
抱着類似想法的人並不少,這一刻,朝廷一方許多的修行者也都忐忑起來。
火行,本就是五行中攻伐排在前列的,齊平如何抵抗?
這個時候,有人懷念起第一場意外落敗的花然來,同樣是五行修士,御土的花然對火行存在剋制。
“可花師姐不在……”一個道門弟子嘆息,然而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擂臺,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御土?!他怎麼可能會御土!?”
……
……
擂臺上,就在齊平體表罡氣,被不斷燒穿時,他平靜的眸中,突然閃過一道光。
戰矛形態的神符筆,驀然縮小無數倍,從麒麟手中掙脫,沒入齊平雙瞳深處。
他整個人朝後方暴退,眨眼間,拉開距離。
褐色的眼底,兩道神符筆虛影浮現,筆尖飛快勾勒,漸漸的,一個縮小版的,虛幻的“花然”出現了。
她站在齊平的瞳孔中,面無表情,左腿擡起,橫着踏出一步。
現實中,齊平的左腳同樣橫踏一步,被火焰燒的焦黑的靴子,於青石地磚上擦出一道焦痕。
“花然”雙臂抱圓。
齊平雙臂抱圓。
“花然”轉身。
齊平轉身。
這一刻,他完美地模仿着花然的動作,大地突兀地震動起來,整座擂臺的土石,彷彿活了,響應着他的召喚。
“轟隆……”
大地震動,碎石翻滾,土浪席捲,青石如落葉般掀起。
齊平身周,空氣中析出一顆顆,土黃色的,宛若螢火蟲的光點,朝天空逆流。
御土神通!!
在前兩場比武的時候,沒有人知道,齊平在臺下用神符筆“複製”了花然的神通術法。
這本就這件天階法器的能力。
原本,因爲修爲差距,即便複製成功,齊平使用出來,也要削弱無數倍。
可眼下,在“無”字神符瘋狂的“借用”下,在磅礴如海,源源不絕的真元供給下,神符筆複製的“御土神通”,已經無限逼近花然本然。
……
……
看臺上,發出一陣驚呼,大部分官員並不明白,齊平爲何能施展土行術法。
只有少數知曉神符筆能力的,恍然大悟。
杜元春用力拍打扶手,笑罵一聲,他竟險些忘了這件事。
灰色貓頭鷹模樣的四先生咧嘴,興奮地拍打翅膀,嘎嘎怪叫,旁邊學子嫌疑地撇過頭去。
魚璇機愣了下,然後彷彿明白了什麼,咕噥一聲:“這傢伙……真賊。”
好雞賊!
竟然偷學人家術法,不要臉。
妖族一方,白虎金剛坐在人羣裡,臉色一下變了,想起了一些不大美好的記憶:“他怎麼會……”
這一刻,他甚至有點懷疑,臺上的齊平是花然假扮的……
然而很快的,他就否決了這個猜測。
在齊平駕馭御土神通後,翻滾的土浪迅速撲滅了火海,大地上,接二連三,鑽出一根根尖銳石柱,朝麒麟轟擊。
麒麟意外至極,反應卻也極快,尾巴高高揚起,用力一拍。
“轟!”
火焰如水浪炸開,大地龜裂,他騰身躍至高空,雙手十指張開,按向地面,繼而緩緩一“拔”,火海中升起兩條猩紅火焰長鞭。
“啪!”
“啪!”
麒麟手握長鞭,不住抽碎襲來的石柱。
對面,齊平眼瞳深處,花然身影漸漸淡去,臨走時,還往旁邊吐了口痰……複製的術法,只能使用一次。
齊平絲毫不慌,神符筆再次勾勒,這次,一個身高兩米,肌肉虯結,頸後生白毛的虛影浮現:
白虎金剛!
齊平身心一擺,揚天咆哮,身後,狂風席捲,凝聚爲一頭斑斕猛虎,深深吸氣,繼而吐出!
無數風刃如暴雪,朝敵人席捲。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還不是結束。
在發出咆哮後,齊平眼瞳深處,白虎消散,穿紅綠絲綢小衣,頭生貓耳的九命走出。
齊平身影陡然虛幻,分出一個又一個齊平……朝麒麟襲去。
……
比武,從開始的“慢”,突然加快了。
起初臺下的人們還能跟上雙方的動作,但漸漸的,隨着二人激戰,饒是修行者,都覺眼花繚亂。
更遑論那些普通人。
景王掐着眉心,不再去看。
張諫之閉上了雙眼,恢復精神。
人羣裡,雲青兒等人放棄了觀摩,臺上二人的速度太快了,雙雙拉出殘影。
京都民衆們,只能粗略判斷,根據那火焰的明暗來猜測戰況。
齊平與麒麟短兵相接,再無留手,一人使槍,一人控火,斗的難解難分。
轟隆聲不絕於耳,人們緊張的大氣不敢喘,彷彿時間都慢了下來。
漸漸的,火焰聲勢減弱,被齊平壓制下來,在雙方真元等同的情況下,武器佔優的齊平,竟佔據了上風。
“彭!!”
終於,隨着齊平戰矛橫掃,麒麟躲閃不及,被攔腰掃中,鮮血噴灑,整個人如隕石般墜落。
人們的心跟着一跳。
贏了嗎?
我們贏了嗎?
雲老先生寬大的袍子裡,拳頭緊攥。
旁邊,林妙妙目不轉睛,等待着結局。
“嘭。”
“嘭。”
突然,心臟的跳動聲,響在每個人耳畔。
人們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朝擂臺望去,只見,漸漸散開的煙塵中,一個朦朧的身影,一點點從地上站起來。
煙塵散去,首先走出一條衣衫破爛的右腿,那是麒麟的腿,褲子只剩一條條,垂掛着。
體表,覆蓋着細密的,染血的鱗片。
但……那原本火紅的鱗片中央,一點金漆浮現,向周遭遊走,轉眼間,那全身的鱗片,都變成了金色。
純正的金色。
火焰麒麟,成了黃金麒麟。
這纔是他的天賦神通裡,最強的形態。
與此同時,麒麟的傷勢迅速癒合,消耗殆盡的真元重新上漲,萎靡的氣勢節節攀升。
竟好似,眨眼間,恢復成了全盛狀態。
他的頭髮也化爲了淡金色,襯着英俊的面龐,仿自神話中走出。
半空中,持握戰矛的齊平瞳孔驟縮:“這纔是你最強的樣子嗎。”
這就是麒麟血脈的強悍之處嗎?每一次戰敗,都有更強的形態出現。
他突然有些無力。
此刻,隨着雙方激戰,他同樣遍體鱗傷,饒是神通軀體,修復的速度也變得極爲緩慢。
更慘的是,氣海內真元枯竭,“無”字神符黯淡。
從未來借力量,不是無限次的,他已經有些借無可借。
“我說過,伱不是我的對手。”黃金麒麟仰着頭,平靜說道。
話落,他微微屈膝,旋即,整個人瞬間出現在半空,齊平的身旁,人已至,音障的轟隆才姍姍來遲。
與此同時,麒麟一拳打出,齊平只來得及將戰矛橫在胸前。
下一秒,暗金色的戰矛哀鳴一聲,被打的彎曲,齊平整個人,如同炮彈一般,被轟向了桃川河!
冬日的桃川河凝固成冰,上頭覆蓋着一層淺雪,很是好看,因爲這一側無人,故而,頭頂的光罩也未封鎖。
“咚!”的一聲,齊平整個人被砸進河底,浮冰碎裂,桃川河炸起十幾丈高的水柱!
鴉雀無聲!
……
……
看臺上,朝廷一方,所有人的臉色都灰敗下去。
轉折太快,令他們無所適從,分明……方纔已經望見了獲勝的曙光,但……爲什麼……
皇帝一下子跌坐在椅子裡。
安平驚得捂住了嘴。
二先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魚璇機臉上只有凝重。
更多的人,則是茫然,沮喪,於神通境的齊平來說,墜入河水,當然不會喪命,但……
“終究還是輸了啊。”不知是誰嘆息一聲。
沒人想到,麒麟竟還有第三種形態,而且,這般強悍。
直到這時候,人們才終於明白,爲何妖族安排他壓陣。
這個僅次於白尊的血脈,的確可怕,神通之下,堪稱無敵。
巨大的失落,籠罩了岸上的所有人,那密密麻麻的人頭,瀰漫着死一般的壓抑。
“爺爺,已經輸了嗎?”雲青兒仰起頭,看向太傅。
雲老先生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他已經盡力了。”
“齊平……”鎮撫司坐席,餘慶望着那炸開的水柱,臺上威風凜凜的黃金麒麟,說道:“他不該上去的。”
是的,麒麟太強了,或者說,這場比試從最初便不公平。
人族和妖族是有差異的,在神通這個境界,人族修士沒有觸碰天道規則,本就不如大妖。
若麒麟是四境,對上人族四境,優勢便可能翻轉過來。
但,說這些並沒有意義,事實上,正如朝廷最早做出的判斷,麒麟是妖族藏下的底牌,這場本就不該抱有期望。
齊平強行上場,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知曉輸掉再正常不過,但在那些“愚昧”的民衆眼中,輸了便是輸了。
齊平過往一次次勝利,積攢起來的名聲,可能就此付諸東流。
餘慶替他覺得不值。
“還沒輸。”就在這時候,杜元春突然開口了。
錦衣們一愣,只見自家司首平靜地坐着,望向冰洞的桃川河,眼神中身材並沒有熄滅。
“司首,您說什麼?”洪廬失聲。
沒有輸?怎麼可能?分明已經這樣明顯,他人都被打飛了。
杜元春搖頭,他做出判斷的依據很簡單,是的,從任何角度看,齊平都已經敗了。
但……杜元春清楚地記得,在整場戰鬥中,齊平都沒有動用他的“本命神通”,那個“還原”的能力……
這本就代表着不尋常。
是因爲沒有機會用?當然不會,杜元春篤信以齊平的智力,不可能忘掉這個殺手鐗。
那麼……即便再匪夷所思,答案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還在留手。
不過,杜元春當然不會將這些說出來,他想了想,指着擂臺說道:
“規則裡,並不是掉下擂臺失敗,桃川河同樣是擂臺的一部分。”
第一場,花然落敗,是因爲她“瘋了”,開始失控,本就失去了對敵的能力,而不是掉下擂臺。
啊這……
錦衣們聽着這個理由,覺得有些荒誕,是,即便按照規則,還沒有輸,但……有什麼意義?
黃金麒麟這般強大,齊平已經沒法再恢復真元了……否則也不會被打飛,況且,即便退一步,可以做到,但他身上的傷勢太重了,如何與麒麟交手?
但這個問題,杜元春不可能不明白,錦衣們很瞭解自家司首,知道他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更不是輸不起……那麼……
錦衣們眼神一動。
杜元春不會無的放矢,他說還沒輸,就證明,還有希望。
涼棚下,洪嬌嬌眼神閃爍,她咬着嘴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望着那漸漸趨於平靜的河水,女錦衣突然站了起來,踩着凳子,努力讓自己站高。
“你做什麼?”老父親洪廬大驚。
女錦衣不理,只是雙手圈成筒子,放在嘴巴前,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起來!”
起來!
寂靜的氣氛中,女錦衣的聲音傳出好遠。
人們一愣,百官投來不滿的目光,心想是哪個,在這樣的場合大呼小叫?
洪廬臉一黑,就要去把女兒拉下來,然而下一秒,就聽外圍人羣中,不知是誰,應聲高呼:“起來!”
彷彿一個信號。
烏泱泱的人羣中,一個書生突然漲紅了臉,右手攥成拳頭,高舉頭頂,聲嘶力竭:“起來!”
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大聲喊道:“起來!”
一個抱着孩子的女子,看了眼旁邊的丈夫一眼,突然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勇氣,漲紅了臉,用尖細的聲音道:“起來!”
“起來!”
“起來!!”
“起來!!!”
一呼百應,人羣中,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呼喊,一人,百人,千人……萬人……
單個人的聲音是微小的,但上萬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動地。
齊姝愣愣在望向身旁那些人,聽着那些呼喊,不知怎的,突然熱血澎湃:“他們……”
向小園突然也舉起了拳頭:“起來!”
齊姝愣愣地看她,然後小手突然給雲青兒捉住了,吃貨丫頭用力舉起兩個人的手,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入了呼喊的陣營。
涼國百姓不願敗,也不相信涼國的英雄會敗。
他們要將齊平喊回來。
……
……
桃川河中,冬日的河水寒冷刺骨,齊平泡在河水中,身體彷彿被無數根刺扎着。
神符筆極爲沉重,拖着他不斷向下沉,他睜着雙眼,望着頭頂的浮冰越來越遠。
光線愈發黯淡,身邊不斷有黑暗涌來,他的嘴邊涌出一串串氣泡。
神識掃過全身,經脈破敗不堪,氣海空空如也,很慘,真的很慘,麒麟不愧是妖族第一天才,強大的令人窒息。
從任何角度來看,自己都已經沒有再戰的可能了……齊平大腦放空,心想果然還是不行。
要不要重來一次?不,即便回到戰鬥開始之前,再次與麒麟交手,他仍舊不覺得自己會獲勝。
回檔不是萬能的,這一點,他在當初被灰袍武師兩次殺死時,就已經有所明悟。
當危險來臨時,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其他。
好在,還有一張底牌……呼,果然留一手是對的,如果不將麒麟的最終形態逼出來,而率先用光手段,就麻煩了……
咦?
什麼聲音?
齊平正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突然耳廓一動,聽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呼喊。
喊聲來自上面,喊着什麼?實在太模糊了……聽不清……唔,好像是……
回來。
齊平想着,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還想偷懶,稍微休息一會呢,真是的,怎麼就這麼急……
那就……回去吧。
下一秒,齊平氣海中,那枚原本黯淡無光的“無”字神符,突然亮起來,用最後力量,向未來借來了一道真元。
然後,真元燃燒起來。
一股無形力場,驀然擴散,籠罩全身,齊平身上的傷勢開始瘋狂復原,本來即將廢掉的“無”字神符,愈發明亮。
從越州回來後,杜元春曾經問他,“還原”的能力是否可以給自己用。
齊平說:“可以。”
那麼……將自己回溯到上一次全盛的狀態,有多難?
……
……
“起來!”
“起來!”
桃川河畔,無數京都民衆呼喊聲,如山呼海嘯。
起初,一些朝廷官員還想着制止,畢竟已經輸了,這樣呼喊,有失體統,但當看見,那望不到邊的,黑壓壓的民衆,到嘴邊的呵斥,便無論如何喊不出了。
“陛下,這……”馮公公看向皇帝。
皇帝不發一語,沒有制止的意思。
這時候,妖族使團裡,知姬靜站了起來,並未理會那山呼海嘯的人羣,說道:
“看來勝負已分,陛下,我等那便先……”
她說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只聽本來沉寂的桃川河,突然開始沸騰。
浮冰破碎,河水如煮沸一般。
知姬靜愣住,豁然轉身,望向那邊,擂臺上,黃金麒麟也輕咦一聲,扭頭望向河面。
“咚!”
繼而,宛若炮響,一道狂猛的白色水柱,突然沖天而起。
足有數十丈高。
彷彿要擊中天空中的太陽。
而在那水柱頂端,赫然是一道體態修長,手持戰矛,沐浴在金色光輝中的身影。
麒麟瞳孔驟縮!
知姬靜愕然佇立。
看臺上,無數人震驚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望着那道如淵如海,氣勢強至巔峰,處於完美狀態的人影。
失聲驚叫。
“齊平!”
是他,發生了什麼?
他怎麼就恢復了?
而且,比黃金麒麟恢復的更加徹底?!
怎麼可能?!
一道道身影站了起來,難掩心頭震撼,佘先生臉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了一種,極爲熟悉的,不妙的預感。
“齊公子出來了,出來了!”數萬京都民衆們歡騰雀躍,望着那燦爛如太陽的身影,壓抑的情緒一掃而空。
齊平還沒敗。
涼國還沒敗!
“呵。還沒結束呢,知長老稍坐片刻。”齊平浩大的聲音傳遍四方。
知姬靜眼神一凝,一名妖族長老狠聲道:“他恢復了又如何?麒麟能打敗他一次,就能打敗第二次!”
聽到這話,使團衆人重新找回了自信,是了,雖然不知如何搬辦到的,但……再恐怖的恢復力,總有極限。
麒麟……還能一戰!
然而此刻的黃金麒麟,心頭卻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覺,不知爲何,就在齊平出現的時候,他感覺一股若有若無的力量,鎖定了自己。
“你……”黃金麒麟想要開口。
然而,齊平沒有給他機會,回溯的每一秒,都會消耗大量真元,即便用神通與“無”字符,形成了類似永動機的機制,他此刻的真元輪轉不息,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封!”
下一秒,齊平突然提起手中暗金戰矛,於空中潑墨,用海量真元,書就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的“封”字。
杜元春只看到他沒有使用本名神通,卻沒注意到,他始終都沒動用過“封”字符。
這枚他最早接觸的術法神符,跟隨他成長至今,已經被他掌握的頗有心得。
此前沒有用,是爲了留下底牌,試探出麒麟的根底,至於因爲不用底牌而導致落敗……攥着“回檔”的他絲毫不慌。
這一刻,齊平再不留手,竭盡所能,打出這枚“封”字符。
文字凝成瞬間,倏然放大,撐開天地,如一張大網,朝擂臺上的麒麟籠罩過去。
麒麟心頭警鈴大作,突然怒喝一聲,黃金澆築的身體,如炮彈般朝上空撞去。
想要衝出封印大網。
但持續的搏命戰鬥,反覆的形態進階,於他而言,同樣是極大的壓力。
此刻,看似威風凜凜,實則,他的暗傷都被遮蓋着,那金色的軀體下,是傷痕累累的殘軀。
齊平掌控先手的情況下,如何逃出?
眨眼間,飛在半空的麒麟被“封印”大網罩住,“封”字符收縮,烙印在他眉心。
瞬間,麒麟的力量被封印。
整個過程極爲短暫,只有那麼微不可查的一刻,但籌備已久的齊平如何會錯過?
他的身體在封印的同時,便已出現在麒麟面前,手中沉重的,暗金色的戰矛,如一顆釘子,狠狠朝麒麟鑿去!
筆毛合攏的槍尖抵在麒麟的胸口,於鱗片上,劃出刺目火星。
黃金麒麟形態下,他的軀體防禦極爲可怕,罕有兵器可破,但……這其中不包括天階法器。
齊平握拳,突然全力錘在戰矛末端。
“噗!”
彷彿戳穿了窗紙。
在被封印的剎那,暗金戰矛被齊平狠狠鑿進了麒麟胸口。
自前胸入。
自後背出。
“啊!”一聲奇異的痛呼,淡金色的鮮血如雨,紛紛揚揚灑落。
血灑長空。
下一瞬,封印狀態解除,黃金麒麟感受着體內瘋狂流逝的真元,低頭看了眼貫穿身體的戰矛,眼神中,帶着愕然,似乎沒明白,爲何會如此。
“砰!”
兩個人墜落在已成廢墟的擂臺上,煙塵四起,鮮血不斷流出,齊平氣勢如昨,右手按住戰矛,下壓。
將麒麟死死釘在地上。
“你輸了。”齊平認真地說。
麒麟身上的金色飛快消失,恢復了略顯墨綠色的鱗片,傷痕累累,已然力竭,他的黑髮亂如野草,被鮮血粘結着,顯得很是狼狽。
然而他的神情卻很是平靜,看了看鑿穿胸口的矛,又看了看齊平,深深吐出一口氣:“我……輸了。”
轟。
全場沸騰。
……
(這章一萬字,終於打完了……呼,好累。對了,明天朋友約着出門爬山,五一嘛,回家時候很晚,可能來不及更新,先說一下,大家五一快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