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能有個二百文錢,非便已是喜出望外了,五百文實在愧不敢當。”譚非躬身不肯受。
“既要跟我學醫,這頭一件事便是要聽話。以後在醫學方面可以有自己的意見,但在錢財之類的小事上,不得違逆。”洛千淮板起臉道:“若是不肯,那便可以走了。”
譚非自然不敢再多說,恭恭敬敬地應了下來。
他已年近不惑,經歷了多年底層社會的洗禮,原本沒夢想過有機會拜師正經學醫,就是洛千淮同意收他做學徒,他也把自己的定位擺得極低,對燕殊與燕檸兩個正經弟子各種禮敬不說,對洛千淮交辦的所有事宜也都做得又快又好,倒是讓她再次提升了對他的評價。
終於到了正月初六這一天。一大早上,洛千淮與文溥洛昭,燕家兄妹,星一譚非俱是一身新衣,喜氣洋洋地站在藥鋪門前,接受各位街坊鄰居,病患親友,以及五陵同業的道賀。
長陵邑的各家藥鋪,除了回春堂與仁心堂之外,其他各家也都來人觀禮,順道奉上了厚薄不一的禮。榮康坊的陶府與周府,家主雖然並未親至,但也都十分重視,陶府的來人是陶升本家的一個侄兒,周府則是周小郎君的父親周弘。
安陵邑的白家家主白振業親自到場,送來了人蔘鹿茸首烏等多種名貴藥材,裝在數個披紅掛綵的紅木禮盒之中,看起來十分排場。
眼看辰時將至,又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擠了進來,身後的褐衣短打,衣着模樣就是個夥計,手中拎着兩個禮盒,前面那個卻是個肥白的胖子,一身絳紅色的柞蠶直裾袍子,笑容堆得將眼睛都擠成了一道縫。
暉光堂的趙輔趙郎中,正跟其他藥鋪的幾位郎中聊得口沫橫飛,內容也不是別的,就是洛大娘子救治周老太君以及周小郎君的經過,聽得那些人半信半疑:
“那安宮牛黃丸如此神奇,霽安堂當真會對外出售?”
“我觀洛大娘子並非信口開河之人。”趙輔說道。
“趙郎中素來實誠,看人的眼光也準,既這般說了,咱們等會兒可得好生光顧霽安堂的生意。說起來當年柳老郎中在的時候,也是個不藏私的性子,但凡有疑難雜症找上門去,他從來都不會推脫,還會幫着指點幾句。”
“文郎中經此一劫,反而能潛心研習醫術,竟然不聲不響地研製出了這般效驗的成方,實在是我輩楷模。”
正講得熱火朝天之時,忽然有人看見了那正與洛千淮和文溥見禮的胖子,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直到聽見洛千淮稱他爲“邵郎中”,方纔有些恍惚地說道:
“壽和堂的邵郎中,怎麼也來了?”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羨慕壽和堂邵宗的郎中也是少見之極,誰不想成爲諸多王公貴族的座上賓,隨便出個診就至少有上千錢的出診費啊?
奈何在場的人中,聽過他名號的不少,見過本人的卻實在不多。
“噝!你看錯了吧?”有人倒抽冷氣,根本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請邵郎中看診的人多了去了,他怎會有時間專門來長陵,還是專門參加霽安堂的開業禮?”
“話說天下姓邵的郎中不知凡幾,可壽和堂的邵宗只有一位,霽安堂再怎麼樣,也沒這個面子能請得動他老人家!”
“可我怎麼看,都覺得那位就是邵郎中本人。”最早發話的澤世堂的方郎中小聲嘀咕道。他曾經機緣巧合,見過邵宗一面,雖然連話都沒說上一句,但因着對方的辯識度極高,所以記憶深刻。 慶和堂的李郎中捋着三縷長鬚笑得開懷,一邊笑一邊用另一隻手去拍方郎中的肩:“你覺得這位是壽和堂的邵郎中,我還看着那一位像是譽滿天下的梅神醫呢。”
他指着站在角落裡的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小老頭兒道:“可是怎麼可能呢?這人上了年紀,記憶就是不如年輕那時候,看人就不真切,記錯了是常事,倒也不必糾結。”
“梅神醫?”趙輔聽見這三個字,眼中立馬放出了精光:“前一陣兒聽聞他老人家去了安陵邑,我還尋思有機會過去碰碰運氣,想不到李郎中竟然有這個眼緣,曾經見過他老人家?”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李郎中目中露出緬懷之色:“當年我還在滄州行醫,恰逢一場大疫,若非是梅神醫及時趕到,我這條小命早就交代在那兒了。只是我那時昏昏沉沉的,也只記得個大概的模樣。”
他的話音還未落,那邊白振堂卻已經看到了梅舟,連忙上前道:“梅神醫,您方纔去哪兒了,洛娘子聽說您跟我一起過來了,十分欣喜,直說稍後要請您吃頓好的呢!”
梅舟在白家住了許久,白振堂一直盡心盡力地招待,算得上是賓主盡歡,所以說起話來也並無什麼顧忌。
可是聽在一衆五陵醫家的耳中,卻似天雷貫耳一般,震得他們心裡發麻。
“竟然真的是梅神醫?”
“是皇商白家家主親自說的,怎麼可能有假?”
“可是梅神醫怎麼會來這裡,難不成還是爲了給霽安堂道賀不成?”
“應該是碰巧路過吧,沒聽白家主說是同路而來嗎,應是順便過來看個熱鬧。”
“說的有理,聽說梅神醫就是這種性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就會做出點兒不太一般的事兒。”
“這纔是高人作派呢。也是這霽安堂有這個福氣,竟能引得他老人家生了興趣,要是他來的是我們義安堂,讓我給他叩頭叫聲爺爺都行!”
“美夢也不好這麼做!”趙輔指點着義安堂的黃郎中低聲笑道:“想認梅神醫當爺爺的人,怕是能繞五陵原排一圈兒,哪能輪得到你?”
他們在一旁議論紛紛,那邊邵宗跟洛千淮也看見了梅舟,一起迎了上去,前者躬身成直角,行了見長輩的禮,後者卻是站得筆直:“梅神醫說過些時日便來長陵看我,小女可就當了真,沒想到這一等就過了一個多月,不知梅神醫可要如何補償於我?”
聽了這番實在算不得恭敬的話,長陵衆醫家,包括先前對洛千淮另眼相看的趙輔,全都將心懸了起來。
杏林是個特別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如梅神醫這樣的名揚天下的國手,再怎麼供着都是應該的,怎麼洛大娘子年紀輕輕,就敢跟他人家這般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