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夢想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殘酷的,所以,在一時的心血來潮退卻後,我逐漸歸於冷靜。我在琢磨,自己是否適合幹這個,是否能夠頂住壓力堅持下來,是否可以不在乎旁人偏見的眼光,是否可以跟老家的父母親戚們解釋清楚。“一人賣保險,全家不要臉”,這句話還是很刺傷保險從業人員的。雖然以前我也討厭過那種拼命跟你推銷保險的人,但是現在想想,其實他們並不討厭,因爲保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保障人生的產品,當你真正認識了它的作用後,你會發現它的巨大價值,然後深深喜歡上它……經過反覆的斟酌,我最終沒有去,因爲一旦我去了那裡,又要重新租過房子,還要承擔入職前幾個月可能毫無收入的風險,這對於我來說是無法忍受的。而那個像林夢瑤的女孩,也是沒有去,至於原因,她也沒怎麼說,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她性格可能不太適合。然後我又問她準備做什麼,她說有可能去找份老師的工作先幹着,我笑笑說,那挺好啊,當老師其實挺適合你,她回覆了呵呵,然後就沒再說什麼。我嘆了口氣,有些悲傷地自言自語道,這個時代到底是好呢還是不好呢,爲什麼連一個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子也要這般痛苦地漂泊呢!爲了夢想?那夢想究竟又是什麼?安穩的生活,平靜的過日子,難道就不是夢想的一種?這些東西,有時我也不懂……

在找工作之餘,或者在感到極度累乏之時,我也會到深圳的一些地方走走。而每次來到市裡,尤其是當一個銀行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就會感到一絲恐懼,但是這恐懼裡又夾雜着一絲期待。是的,我會想到芳芳,因爲她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家銀行裡工作,而我其實是有那麼點想見見她的,因爲在這座陌生而冰冷的城市,她算是我唯一還可以依靠的朋友了。但是我又是害怕見到她的,因爲我傷害過她,心裡一直有着很深的愧疚感,而且現在我混得這般落魄,去找她她心裡會怎麼想?所以,我來深圳都是沒有告訴她的,而她也一點不知道我現在已經在深圳、而且在深圳呆了已經整整一個多月了。其實我們之前有過聯繫,但只是在微博上,那時候剛來到深圳,也是想到了她,但又不想跟她說,於是乾脆在微博上逗逗她了。記得那次是她在微博上發表關於深圳天氣的怨言,大概是抱怨深圳那會的天氣時熱時冷,讓她難以忍受,而我其實也在深圳,也被那天氣搞得很蛋疼,但沒有在微博上抱怨,而是在芳芳那條微博回覆了一句,大概是說這天氣好啊,磨鍊你的個性,幫你鍛造一副金剛不壞之身。

芳芳給了我回復,說,呵呵,如果那樣,也是極好的,話說現在北京的天氣咋樣了,還是被霧霾籠罩吧,聽說有對戀人因爲霧霾在天安門前走散了?我啞然失笑,然而很快又有點想哭,因爲我跟芳芳已經淪落到,只會在微博上開些不痛不癢的玩笑,卻在現實的面對面中尷尬到連正眼都沒法對視。也許,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和最終歸途,我們想改變但終究改變不了……說也奇怪,越是害怕見到芳芳,越是會在市中心遊蕩的時候碰到一個又一個銀行,有時候還會恍惚地以爲那個突然從銀行門口冒出來的穿着一身職業裝的女子就是芳芳,然後自己情不自禁想到迅速躲閃和飛速逃避。但最終我沒有碰到芳芳,也沒有走進銀行去見她一面。說來好笑,我其實至今連芳芳在哪家銀行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在銀行,一家很不錯的銀行。呵呵,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二筆,有時候傻帽到很可笑的地步。我也曾設想過,如果芳芳知道我在深圳,她會怎麼樣,如果她知道我混得跟狗一樣落魄,她又會怎麼樣……但這些最終都只是設想,我最終還是將我在深圳的事實一直隱瞞了下去,直到我離開很久很久,她都不曾知道我曾經到過她所在的城市,也不曾知道我曾經其實想過在她所在的城市看她一眼然後和她坐着好好聊會天……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四月了,當深圳上空那帶着一絲溫熱的陽光曬過來,我才恍然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座夢想之城呆了那麼久了。但是,儘管那寒冬已經過去,我依然感到一絲寒冷,儘管深圳上空的烏雲已然散去,我依舊感覺看不到蒼穹。我依舊在尋找着我想要的工作,依舊在這座浩大的城市四處奔波,但是已經無比疲乏的我依然沒有實現心願,依然被無情地拒絕在夢想的大門之外。期間,有些厭倦了這種生活的我,也想到過了創業,也每天不辭辛勞地坐着公交車遠行幾十公里,四處考察市場,水果批發市場,蔬菜批發市場,玩具批發市場,電子產品批發市場……反正我覺得可以做的我都去看了。但是,創業真的不是一件心血來潮的事,它需要資金,需要人脈,需要經驗,需要很多很多,而那時的我幾乎無力承擔,也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只能將這個夢想埋在心底,偶爾拿出來略微安慰一下自己。

其實創業一直是我最想做的,因爲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我的人生價值,我真的很難忍受整天呆在辦公室然後朝九晚五的這種有些虛度人生的單調生活,真的不願意將自己那蘊藏着無限可能的青春浪費在那種看不到盡頭的枯燥生活裡。但是創業需要錢,而錢是我最缺的,而我又不願意跟家裡人伸手,因爲他們這些年供我讀書、做房子什麼的,不僅耗費了他們畢生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我如果再伸手,真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是啊,不要說伸手跟他們要一大筆錢啊,就是一想到他們那日益佝僂的背,那逐日增多的白髮,我就心酸得想流淚啊!想想心裡真是覺得愧疚,別人家的孩子畢業出來混了個幾年後,都很有出息了,買車的買車,買房的買房,娶老婆的娶老婆,生孩子的生孩子,把自己父母的生活也安排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而我還在這陌生的城市苦苦掙扎,還在不停地給他們製造心理壓力和生活負擔,從沒有讓他們真正輕鬆快樂地過過一天好日子!爲此,有時候父母會流露出一絲怨言,但是他們又爲了維護我強烈的自尊心不怎麼說我,有時還儘量地擠出一絲笑容,爲的是不讓我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其實父母流露出怨言,不是因爲我沒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給他們優越的生活,而是我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樣子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們以爲我不思進取,在得過且過的混日子,心裡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其實他們不知道,我之所以在他們面前裝得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是爲了隱藏住自己的悲傷和煩惱,讓已經很不容易的他們不再因爲我而擔心難過。他們也不知道,從小到大我一直很節儉、從不亂花錢是因爲我知道他們的錢真的很難賺,是因爲父親在雨中還依舊用那佝僂的背扛着一大袋一大袋稻子的背影一直在我腦海中不曾磨滅。從小到大,那些親戚和鄰居都說我這人做家(方言,就是小氣的意思),有時甚至連父母和奶奶都埋怨我這人太節儉、一點不大方,還一度斷定我以後就算有錢也是個小氣的人。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之所以這麼省,就是爲了不增添父母的負擔,就是想讓他們過得輕鬆一點!

試想想,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當我還是有着強烈的虛榮心的時候,怎麼會不想跟別人那樣穿着一雙幾百塊的籃球鞋,怎麼會不想也能擁有一個質量很好的喬丹牌籃球,怎麼會不想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每頓都多買些肉菜,怎麼會不想在暑假的時候也去報一個培訓班,怎麼會不想在過生日的時候請上所有朋友去飯店大搓一頓……我也想瀟灑地花錢,也想爽快地大方一把,但是一想到這些錢是父母辛辛苦苦從地裡刨出來的,我就真的於心不忍。於是,在這種備受誤解備受責難的時光裡,無處訴說的我,無比煎熬的我,唯有不停地鼓勵自己說,“飛陽,沒事的,不要去在意這些目光與誤解,默默地去努力,努力地用自己的雙手去賺錢,等有錢了,就大大方方地花給他們看!”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這些年我咬着牙一直在努力,在多麼艱難與苦痛的時候都未曾放棄,忍受了怎樣的冷眼與嘲笑都毫無怨言,雖然現在依然混得一副狗模樣,但我依然在追夢的路上,並且無論遭遇什麼都絕不會放棄!

沒來之前對深圳印象很好,來了之後發現這裡比北京還要草蛋百倍,死貴的地鐵,死貴的公交,死貴的水果,死貴的飯菜……這座城市真他媽不是淘金的天堂,而是瘋狂吸金的魔鬼,彷彿你身上只要還剩一滴血,它都會把你壓榨得乾乾的。你說你是一線大都市,消費高一點可以理解,但是消費高的同時你工資也要高啊,特麼老是讓人家拿着兩三千的工資去過八九千才能打得住的生活,人家不死纔怪!我真快撐不下去了,必須找到經濟來源了,於是我聯繫了一下一直放在那的備胎——那個淨水器公司的招聘經理,問他有沒有招到人,他說沒有呢,你還在深圳的麼,有興趣的話可以去上班,我說好的,然後約定第二天八點前去報道。這家公司也真是缺人缺瘋了,我把他們晾了那麼久都毫無怨言,我不禁苦笑。是的,我苦笑,因爲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招人待見的工作,否則也不會空了那麼久也無人問津。第二天,我起得還算早,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然後下了個麪條,吃完揹着電腦包,提着畢業證書神馬的就去報道了。

雖然這不是我很中意的工作,但我覺得還是一個很好的暫時安身之地,包吃包住還有2800拿嘛。更重要的是,在工作之餘,我可以騰出時間寫寫小說,可以想一些創業項目,還可以積累些人脈,可以等待機會以後去創業。我就這麼決定了,然後也終於坐上了公交車,往坪地那邊去了。可是,鬼見到的是,就在車子走出大概一半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肚子很不舒服,一會之後又感覺整個腦袋暈暈的,還很想嘔吐!我咬着牙想撐下去,但是最終還是忍受不了,在下一站走了下來,然後攔下一輛出租車去附近的醫院看看。在去的路上,我摸出手機給那個招聘經理打了個電話,說我今天過不去了,明天再過去。我以爲這個經理還會一如既往地遷就我,卻沒想他火了,對我大吼一句“靠,你玩我啊!滾吧你!草你奶奶的!”然後就憤恨地掛掉了電話。我也是無語,委屈得眼淚差點流出來。我這人,什麼都無所謂,但最在意自己的真心被人懷疑,最難以忍受那種無法解釋的誤解。但這又有什麼用……!我暈乎乎地望着車窗外深圳那有些昏沉的天空,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但我忍住沒讓這種預感折磨已經心力交瘁的我,我用虛弱的心聲不停鼓勵自己說,“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真的,真沒事的……”

進了醫院,各種檢查,最後醫生說我身體很虛,而且很多部位的狀況都不是很好,需要打針掛瓶,留院觀察。我也不懂醫,他說什麼就什麼,去辦了下手續,然後交錢打針,交錢掛瓶。而這花光了我身上僅剩的一絲積蓄,我坐在醫院的輸液室掛瓶,感覺如坐鍼氈,整個人感覺要被壓抑得爆掉了!身體帶來的壓力,生存帶來的壓力,各種各樣帶來的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而且這些壓力我無法排解,只能一個人悶在肚子裡!我身體一直有些虛,但一直很不錯,初中50米能跑6秒,高中能摸到籃筐,大學能做十幾個引體向上,所以我覺得這次突發疾病與我這段時間的過度操勞以及我住的那個房子的環境太陰潮有關。打完針掛完瓶,醫生又給我開了一大堆藥,我把那張留着救命用的銀行卡掏了出來,刷掉了裡面的最後一點錢,然後懷着草泥馬的心情離開了這個比吸血鬼還恐怖的醫院。走在路上,我覺得天空中的那個太陽都在落淚,我真的又淪落成了一條可憐的狗,連走路的力氣都感覺沒有。我以前一直以爲在北京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慘淡的,我以爲我今後應該再也不會有比這更慘的生活了,但是經此一病,我終於是打破了在北京的記錄,變得連狗都不如了!一個人,有病,沒錢,沒工作,沒車,沒房子,沒人愛,沒人陪……放眼茫茫大深圳,還有誰會比我混得更悽慘,我覺得天橋上那趴着乞討的乞丐都比我幸福一百倍!

身體虛弱、心情壓抑的我,再也無心和無力去找工作,只好躺在那張破牀上,一邊心不在焉地看電影,一邊百無聊賴地把手機翻來覆去。外面的世界依然精彩,但對我而言卻是無比的黑暗,我還想堅守,但我貌似沒了熱情也散失了信心。有時候我會想起夢瑤,有時候我會想起芳芳,有時候我也會想起父母,但是我從來不會向他們訴說我此刻的悲傷與遭遇。我知道,除非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我方能繼續留在這座城市,但是我知道此時此刻無人能幫助我,這條路是我自己走的,最後也得由我自己走回去,我不想在這麼悲催的時候,還被人無情地嘲笑與鄙視。嗯,跟當初在北京一樣,我又想到了逃離,這一次我依舊很悲傷,但是貌似已經沒有當初在北京時的那麼痛了——北京就像我的初戀女友,我給了她我最深最真最完整最毫無保留的愛,而她也曾給我最真實最美好的夢想,但深圳,貌似只是一個普通女友,我雖給過她愛,但卻是有所保留的,而它,吸引我的貌似也只是金錢與財富而已,從來沒給我過心靈與靈魂上的震撼。我真的決定要走了,不然當房東來趕我的時候我就真的要流落到街頭變成一條真正的狗了。但是我沒有立即走,一是房子還有幾天纔到期,不住白不住,二是我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再奔波折騰的話實在可能受不了。在養病的這段時間,我決定出去走走,把一直想去但沒時間去的地方好好看看。

我去了世界之窗,中英街,明斯克航母世界,蛇口,深圳大學,深南大道,華強路……我也是夠拼命,帶着病把整個深圳幾乎都要逛回來了,最後一站我來到我最初來到深圳的地方,即羅湖口岸,先是在這裡轉了轉,懷念了一下最初來到這裡時的樣子,然後沿着深圳河,一邊走着,一邊透過鐵絲網深情地眺望着對面的香港。還是那句話,我依戀香港,完全是因爲哥哥,而哥哥又是我跟夢瑤的共同記憶,我想把這份思念默默傳達給對面的他,也順便默默地把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想說的話默默地告訴遠方的夢瑤。一個人的路總是有些孤獨,但有着哥哥和他的歌聲的陪伴,我覺得不再孤單。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能在有生之年可以認識哥哥,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居然和自己深愛着的人都喜歡哥哥。一路上,我將《當愛已成往事》,《風繼續吹》,《有誰共鳴》,《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共同度過》,《追》,《紅》,《左右手》,《全世界我只想你來愛我》……這些好聽到要死的歌聽了一遍又一遍。我感覺自己見到了哥哥,並且隔着鐵絲網跟他進行了深入靈魂的對話。突然有種好暢快的感覺,終於有個人能放下世俗與成見靜靜地傾聽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終於有人能夠不厭其煩不顧身份高低地與我平等對話。其實,張國榮最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歌,而是他的人格魅力——沒有架子,沒有脾氣,永遠那麼和善,永遠像一個孩子那般純真。是的,我也喜歡陳奕迅的歌,也曾喜歡過周杰倫的歌,但我心中至高無上的偶像始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張國榮,沒人可與之比肩,更無人能夠將其取代。

結束最後一站,我是終於放下對深圳的所有眷戀,準備離開了。臨走前,我依然按照老樣子,去理髮店剪了個頭,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回到家的時候不會看起來那麼落魄。然後等晚上的時候,又想起應該去買雙鞋,買點泡麪麪包什麼的帶去火車上吃,於是就把門輕輕一鎖出去了。這次是我唯一一次沒有帶上電腦包,因爲我覺得我就出去一下,不可能發生什麼。可是等我買完東西回來時,驚然地發現我的門已經敞開了一個小縫!我大吃一驚,意識到進小偷了,趕緊推開門進去,卻發現小偷早已逃之夭夭了,而我放在牀頭的電腦包被人給拎走了,桌底下的行李包也被翻過!才僅僅二十分鐘不到啊,我草啊!真的想哭起來,這電腦包裡除了我的電腦,還有我的大學畢業證,英語四六級證,計算機一級證!趕緊給房東打電話,房東立馬帶我去社區派出所那裡報案,然後他們又將這事反映給了負責這一片區的公安局,公安局派了兩個公安過來看了一下,然後帶我回去做了筆錄什麼的。

爲了拿回電腦和畢業證書,我退了第二天的火車票,配合公安繼續調查。公安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去社區派出所監控室調了監控錄像,但是倒黴的是攝像頭剛好照不到我那個門,所以公安也沒法確認犯罪嫌疑人的特徵!面對這種結果,我感覺自己虛脫了似的,再也打不起絲毫精神來,走在路上有時候疲憊得真想就那麼躺下去,他媽再也別起來!公安最後無奈地跟我說,這案子只能慢慢破了,等破了會通知我,讓我先回去等消息,於是我也只好暫時放下此事,準備先回老家再說。那幾晚,我怎麼也睡不好,我一直在腦海裡質問自己,當初來深圳是否本身就是個錯誤的選擇?我也不知道答案,因爲在我來之前,我根本沒想過我會混得這般模樣,如果知道會是這般模樣,也許我根本就不會來了!有時,我也會莫名地傻笑起來,然後跟傻了似的自言自語道,“呵呵,呵呵,這下真是啥也沒有了,這下真是變成狗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終於要走了,房東來收鑰匙,我讓他退押金,他說你沒住到三個月,押金退不了。我怒了,說這又不是我不想住了,是你這裡有小偷,不能怪我!房東一副無賴樣,大言不慚地說,都跟你說了出去的時候要把兩個鎖都鎖上,誰讓你只鎖一個的。我也是心情真不好,吼道,你他媽的,我來的時候,你自己說這裡有攝像頭的,有嗎,草你的,大騙子!房東說,攝像頭不是那邊安着麼,我又沒說一定能照到這裡,但它卻是那邊安着的呀!我真想一腳踹死他,怒目瞪他,擺出一副很兇的架勢,威脅說你再不給我打110報警了。房東拿出租房合同,奸奸地笑道,你報吧,報有什麼用,這白紙黑字寫着的東西,你怎麼賴得了。我眼睛要噴出火來,但還是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看着350塊人民幣被這無賴給生吞了。走的時候,我狠狠甩了一下門,還把門口的一個垃圾桶踹飛了,房東立馬奔出來,對我破口大罵,我不予理會,徑直揚長而去,最後徹底消失在這個留給我無數悲痛的城中村……

我拉着行李懷着無比沉重的心情緩緩走在熙攘的大街之上,我又一次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黯然地逃離,那種落荒而逃的痛讓我真的很難擡起頭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明明每次都很努力,但是每次的結果都是那麼悲慘甚至慘烈,彷彿上天就是討厭我就是要弄死我似的。我站在雙龍地鐵站的那座天橋上,看着這座肥大而繁華的城市看了很久很久,我有些悲傷地感嘆,這裡的車水馬龍不屬於我,這裡的人來人往不屬於我,這裡的繁華與熱鬧不屬於我,我永遠是個被大城市無情邊緣的人,也永遠孤獨地行走在我自己的路上。也許,深圳跟北京一樣,我其實也是愛着的,只是在這裡被弄得遍體鱗傷之後,我再也沒有力氣和勇氣說出“愛”這個字了。終於覺得有些累了,我拉上行李,去裡面的自動售票機那邊買了張票,然後搭上往南的地鐵,朝深圳火車東站而去。

在等火車的時候,我又在火車站廣場深情地望了這座城市很久很久。深圳這座城市,怎麼說呢,是年輕而充滿活力的,也是充滿無數希望與機遇的,但是也是物質和冷血、冷漠和絕情的。是的,就像有人說過的那樣,它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它可以讓你一夜暴富,也可能讓你一敗塗地。深圳,雖然包容,雖然大度,雖然海納百川、向所有人都敞開懷抱,但是它跟北京一樣,終究也只是少數人的深圳,而包括我在內的大部分人,只是過客和旁觀者而已。在火車即將到點的時候,我終於是用複雜的眼神跟這座並不屬於我的城市輕輕告別了,我拉着笨重的行李箱,懷着一絲悲傷走進火車站,然後趕在最後的時刻登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當火車緩緩駛出車站的時候,我腦海裡情不自禁浮現出了一首歌,那便是陳楚生的那首有些悲傷的《有沒有人告訴你》。我不知道自己爲何此刻會想起這首歌,我只知道自己又回想起了那年夏天跟偉偉、大石他們去廈門打工時的情景,想起了自己懷抱着夢想而去最後又悽慘落魄地逃離。我都快忘了自己已經是第幾次逃離城市了,也許城市的生活真的不屬於我,我學不會勾心鬥角,學不會阿諛奉承,學不會所謂的靈活變通,我只是傻傻地堅持做自己,然後一如既往地堅守那些所謂的原則。也許我本來就是大山的孩子,我厭倦城市的喧囂,我喜歡農村那種無拘束的自由,討厭城裡的那種令人厭煩的束縛。也許,我真的要回去,種上兩畝田,養上一條狗,喂上兩隻鴨,偶爾去山上看看日出,偶爾去河裡玩玩水,偶爾去河邊釣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