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夜晚,石午亭風的私人藝術展覽館。
無論是商界的恥辱還是藝術界的大師,有一點不可否認,石午亭風在商界與藝術界有着極爲深廣的人脈。也正因如此,這場由石午亭風親自舉行的晚宴上匯聚了諸多商界與藝術界的國際大佬。也正因如此,北川信之覺得,他和軍方的隨行人員和這個燈火輝煌的世界格格不入。
作爲J國軍方的古文物專業鑑定學者,若說北川信之肚子裡一點貨都沒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僅以他的學識與地位,也是絕對不可能與宴會上的諸多國際名士相提並論的。——讓他今晚能夠有恃無恐地赴宴的理由只有一個:他是J國軍方的首席古文物鑑定專家。
北川家族,J國右翼政治力量的靈魂與信仰,在J國的歷史上永遠扮演着入侵外國者的急先鋒形象,包括百年前那場對Z國的侵略戰爭。時至今日,雖然J國右翼政治力量明面上早已不復當年輝煌,但在J國軍方之中,北川這個姓氏依然有着不可言狀也不可戰勝的號召力。北川家族本家的人在入侵Z國戰爭失敗後便銷聲匿跡了,北川信之只是家族的旁系子弟而已——儘管如此,他對軍國主義的信仰之堅定和他那極具號召力的姓氏都足以讓他成爲軍方的紅人。在充滿陰謀和野心的J國右翼勢力之中,北川信之比他的同僚們更多了幾分獨特的藝術氣質,其極致的精細和處變不驚的風格讓他格外受到上級的器重。
關於伊邪之目的真相,北川信之早已知曉——他本人是絕對不信所謂的詛咒之說的,奈何看守精神失常的現實擺在軍方面前,再加上當今J國的首腦谷裡平開雖然能力尚可,但卻篤信神鬼之說,故而在多方討論之下,政府和軍方決定將伊邪之目甩手給民間收藏家,借修復之名將其轉讓給石午亭風,這樣既擺脫了所謂的“詛咒”,又讓這“國寶”留在J國。
北川信之覺得這計劃蠢透了。
無論政府方給出了諸多如“維護費過高不值得”、“減少不必要的財政負擔”之類的“正當理由”,在北川信之眼裡,這不過是政府懦弱的體現。伊邪之目,或者說石龍鎮國符,在北川信之眼裡,不僅僅是一件所謂的“國寶”,更是那場非正義的侵略戰爭的勝利的象徵。丟失它,就是狠狠地在J國右翼的臉上扇了一記耳光,使其顏面掃地。但北川信之終究改變不了政府最後的決定,所以,唯一的對策,只有確保今晚伊邪之目的萬無一失。
在北川信之自我激勵式的幻想之中,晚宴的主人——石午亭風現身了。他看起來精神有些許萎靡不振,眼鏡空洞無神,兀自地捧着裝着修復完畢的伊邪之目的木盒,走向北川信之。
不過若是細細觀察,可以發現,石午亭風的腳步,卻是如同走向刑場般的堅定與決絕。
“諸位,”石午亭風今晚的聲音不高,但格外莊嚴,“一個月之前,我有幸接收到這份屬於J國的無價之寶,並且親手修復它的瑕疵。作爲石午家族的後裔,能夠獲得如此殊榮,我石午亭風屬實惶恐之至。在此我向今晚特地到來的代表J國政府的著名文物鑑定專家北川信之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與親切的問候,感謝J國政府能夠賜予我這次機會。”
一瞬間,北川信之和他的隨從成爲了整場晚宴的焦點。在諸多大師級賓客的掌聲之中,北川信之感到有些輕飄飄。常年被J國左翼視爲“狗腿子”的他還是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受到如此禮遇,北川信之整理了一下衣裝,挺直了腰桿,向四周鼓掌的的賓客揮手致意。
也就在這一瞬間,石午亭風先前略顯空洞的眼神之中突然閃爍起勇氣的火光,他迅速從木盒中拿出伊邪之目,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瘋狂地衝向北川信之。
“小心,北川先生!”千鈞一髮之際,身後的一名隨從從腰間掏出了備用的手槍,兩聲清脆的槍響過後,伊邪之目幾乎支離破碎,正如石午亭風的右手一樣。
“石午先生中槍了,快叫救護車!”
“保護好石午先生!”
“保護好北川先生!”
方纔和樂融融的晚宴瞬間陷入了一片混亂,石午亭風慘叫着躺在地上,人羣中不斷地傳來女士的尖叫聲。北川信之呆住了。他曾經瞭解到石午亭風與Z國安全局高層的私交,也考慮過石午亭風的反抗方案,但眼前混亂的一切還是讓他陷入了短暫的呆滯之中。很快,在他面前,石午亭風被趕來的醫護人員擡上擔架,隨着呼嘯的救護車離開了晚宴現場,只留下了一地伊邪之目的碎塊,似乎在嘲弄着北川信之的天真。
“北川先生,您沒事吧?”先前開槍的隨從關切的發問讓北川信之從呆滯中驚醒。
回答這名隨從的,是北川信之一記憤怒至極的耳光!
“混蛋!”
清醒過來的北川信之很快反應過來這次赴宴的主要任務,他趕忙驅散人羣,仔細看着地上伊邪之目的殘骸。
無數碎塊散落在燈光照耀下的紅毯之上,讓北川信之直冒冷汗的是,只有渾濁的膠塊,沒有預料之中的石塊。
贗品,是贗品!石午亭風那個混蛋,還是耍了花招!
北川信之猛地轉過身來,卻正好對上適才開槍的隨從那半紅腫的笑臉。
隨從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向他露出了嘲弄的微笑。
“你們的野心,就此碎裂吧。罪人,只配聆聽衆神之母絕望的哭泣與哀嚎。”
說罷,又是一聲清脆的槍響。在北川信之面前,隨從的身軀如同傾頹的松木一樣倒下了,發出了沉重的悶響。他在右翼勢力中光明的前程也隨着隨從的離開而破碎。
這是一名參與石龍鎮國符迴歸計劃的J國左翼志士最後的話語,在被鮮血染紅的視線中,他也許看到了他想要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