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物資也是錢的一種
始皇帝聽着付子康言語,眼中流露少許失望之色。
始皇帝不是沒有聽過虛妄的話。
國尉尉繚,當初一見面就說要爲他制定平六國的策略。
縱橫侯頓弱,言說可使萬金和嘴中巧舌令六國合縱分崩離析。
隴西侯李信,自立軍令狀,可以二十萬秦軍破楚乃還。
這些話初聽都是虛妄之語,始皇帝哪個都覺得荒唐。
但始皇帝願意去聽一聽他們的具體操作過程, 從中分析可能性。
尉繚以兵書《尉繚子》呈現,深入淺出講解緣由。
始皇帝覺得可行,任用在魏國久不得志的尉繚爲國尉,掌秦國最高軍事權。
頓弱分析天下局勢,對各國王室,民俗剖析入木三分。甚至以始皇帝舉例, 言說“弱知王上愛才,即便我說王上不孝,王上也不會第一時間殺我,這還不能證明弱之洞察人心才能乎?”
始皇帝一聽你這說得好像也很有道理,於是許萬金,拜爲上卿,送頓弱出行六國,完全沒管頓弱可能卷錢跑路。
李信拿來一張大輿圖,在議政殿爲始皇帝講解如何攻楚,從何進攻, 兵馬如何分, 楚國可能做出何種應對,他又如何破解。
一夜過去,始皇帝琢磨琢磨,好像沒什麼大問題。於是大膽任用青年將領李信爲上將軍, 給其二十萬兵馬攻打楚國。
這三者前兩個成功了, 後一個失敗了。
但失敗的這個其實也差一點便成功——如果昌文君沒有謀反的話。
始皇帝其實很願意聽這些虛妄的話, 前提是, 這些虛妄的話有實現的可能性。
付子康要是說長安君在一年內能湊齊馳道所需金錢, 始皇帝還會重視一下詢問詳細。
但付子康說的是長安君已送到治粟內史府的金錢,足夠修建馳道。
付子康說的話,在始皇帝心中。
就相當於尉繚說明天我就能打下六國,頓弱說後天我就說服六國君主來投降秦國,李信說王上給我二十個兵我就能打下楚國。
荒唐至極。
無稽之談。
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始皇帝都懶得細問。
王綰處理內政多年,皇宮,長城,帝陵等大型修建工程王綰都是主要負責人。
當下付子康話音剛落,其他人還沒有反應,始皇帝不願出聲之際,王綰已是一聲怒喝。
“荒謬!”
見王綰髮火,付子康有些畏懼。
身子抖了一下,腳步後退半步。
我就是說句話參與下而已……
“九條馳道,通往大秦東西南北。如此浩大之工程,堪比大禹治水定九州,要集天下人之力,天下之財方可有望完成。長安君送抵之錢若夠修建完九條馳道,除非其錢能抵天下之財,夠我大秦十年軍餉!”
始皇帝看到付子康後退半步的表現, 心中對付子康徹底失望。
始皇帝行事向來大氣磅礴, 心性更是強大無比從不畏懼。
在始皇帝看來, 人絕不可無膽氣,膽小之人做不了任何大事。
言語虛妄,心無膽氣。
朕想起來了,成𫊸推舉此人時曾說過,將此人當做墨家子弟看待便可。其只適合做事,不適合議政,此話對極。
始皇帝心念,正要讓付子康先回去,再讓李斯好好說說搜天下銅鐵以鑄十二金人的事。
就聽畏畏縮縮的付子康小聲嘀咕道:“不止十年,以大秦去年軍餉推算,應需大秦軍餉十一年零三個月方可修九馳道。”
“呵,你倒真敢言之。”始皇帝被逗笑了。
始皇帝沒想到付子康不但敢承認,嬴成𫊸所搬錢財是秦國十年軍餉,還敢說不止十年。
尤其這軍餉是以去年結算,而不是今年,這簡直是離了大譜。
去年年初,大秦六十萬軍爲王翦所掌,在外伐楚。年中之時,楚國爲王翦破滅。秦國供六十萬的人吃馬嚼供了半年,其花費軍餉是個天文數字。
這還未完,伐楚大軍凱旋不到三月,始皇帝又拜王賁爲上將軍,蒙恬爲將軍遠征齊國,共撥兵馬四十萬。
雖然齊國最終是投降,但那也是蒙恬在與齊軍主力作戰,王賁率五萬秦軍奔襲臨淄,兵臨臨淄城下,齊王田健纔在頓弱遊說下投的降。
且齊國在極東,瀕臨東海之地,是六國中距離秦國最遠的國家,秦國勞師遠征齊國,所花費軍餉不比王翦六十萬伐楚耗費的軍餉低。
去年一整年,是始皇帝近十年執政以來,花費軍餉最多的一年。
“荒謬!荒謬!老夫從未聽過此等狂妄之語!你將我等都當做不識數的小兒邪!”王綰氣的拍着桌子大喝。
付子康趕忙後退兩步,搖着頭道:“不敢不敢。”
蒙毅以爲付子康不知道大秦去年軍餉有多少,在這裡信口胡說,於是語氣不善地道:“你可知大秦去年軍餉共有幾何?”
一聽這話,付子康眼睛當即一亮,立刻道:“截止年節,共計支出十一億八千九百二十三萬七千三百四十六錢。”
付子康這句話聲音較先前大了許多,說的順暢之極,也不知道是如何把這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背下來的。
蓋聶現在對精確度極爲敏感,聞言輕輕扭頭一撇趙高:你看看子康,可以精確到個位數。
趙高:這瘟神看我作甚?其眼神似有鄙視之意,高又作何了?
蒙毅根本沒想過付子康能答的上來,他本來接下來要說“你連這都不知道,就敢說可抵去年軍餉十年”。
付子康的回答讓他話語中途打道回府,這位蒙家書生有些尷尬地道:“啊,原來去年軍餉如許之多……”
王綰接着蒙毅話,怒道:“你既知去年軍餉之數,何以還敢在陛下面前妄言!”
付子康不知道王綰這位右相,爲什麼一直對他態度惡劣。
但他謹記嬴成𫊸對他的告誡——要想坐穩九卿之位,只管好賬便可。其他一概事宜,無需在意,莫要與他人爭執。
“臣不敢妄言……”
又是小聲說了句話。
付子康衝王綰行了個不太標準的致歉禮節,就回到座椅坐下了。
我說了這麼多,應該也算參與了。治粟內史之位應是保住了,仍可一年得兩千石糧。
王綰見狀,還要再說些什麼。
被始皇帝以目示意,住嘴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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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壓根就沒轉過頭去看付子康。
要他今日還是廷尉,和付子康同屬九卿之一,他還會做做面子工程,搭個話解個圍跟付子康結個善緣。
但李斯如今是左丞相,廷尉會在意治粟內史,左丞相不會。
這等滿嘴虛言還嘴硬之輩,左丞相不想搭理。
李斯眼見始皇帝目光回到他的身上,給他個眼色,要他繼續言說。
就聽一直冷硬着臉,對誰都沒有好臉色的蓋聶開口了。
“陛下,子康從不妄言。”
“嗯?”始皇帝回頭視之。
蓋聶與始皇帝對視,道:“聶與子康相識有數載,從未聽過子康有一句妄言。”
付子康的話,始皇帝不信。
但是蓋聶的話,始皇帝是信的。
昨夜若非蓋聶自作主張,提前叫醒了始皇帝,始皇帝一覺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雖然始皇帝覺得,睡到日上三竿也沒有什麼不好。但蓋聶這番作爲,還是讓始皇帝心中對其信任加倍。
在自身安全方面,始皇帝認爲。
比起言聽計從的趙高,個性十足的蓋聶要更好一些。
“蓋先生此言,是說長安君送抵治粟內史府之錢有一百二十億,蓋先生可知一百二十億錢有多少?整個治粟內史府都難以放下如許多的錢!”王綰聲音嚴厲道。
偷懶,子康剛說的那串數字你連億都沒記住。
“聶不知治粟內史府能裝多少錢,聶只知子康不說妄言。”
付子康感激地衝蓋聶點點頭,雖然他覺得這話不用說。
公子告誡說我想坐穩治粟內史,就不要和他人起爭執……
始皇帝行事果斷,立刻制止住要繼續言說的王綰,笑着道:“吵吵吵,這事有甚可吵?錢真有假有,爾等隨朕去治粟內史府看看不便行了?來人!擺駕治粟內史府!”
始皇帝相信蓋聶,卻不相信付子康,他決定領着四人去治粟內史府一探究竟。
治粟內史府。
治粟內史左丞,和治粟內史右丞一直在發號施令。
“這一千金可計入賬上?入賬後快搬入庫中!”
“爾等可別多了手腳,害了自身性命不說,連累一家老小牽連三族!”
“你記賬怎如此之慢?原來是新進之人,我就說怎麼面生。你還未學習治粟內史大人所教計數法,先去搬金錢,不要耗費時間!”
“蠢貨!千錢抵一金!不要計錢數!換算成金!不然你這賬要記多少!”
治粟內史府各個官員則如同勤勞的蜜蜂一般,一直不斷地處於忙碌狀態。
“百金稱量已畢,記賬已畢,入庫入庫。”
“這是十萬錢,一錢不多一錢不少,拿走。”
“張兄再爲我拿二十個竹簡,不,五十個!”
“一百個竹簡用完了?長安君是把陛下內庫搬過來了乎?”
“快做事快做事,左丞大人右丞大人都在看。”
佔地面積極廣的治粟內史府所有房間都被用上了,往日較爲清閒的治粟內史府官員如今沒有一個閒人。
各屋各門官員來回行走,一個個手中都持有竹簡,麻袋等物。聽那些麻袋中叮鈴鈴的響聲,就知道那裡錢數不少。
所有官員臉上都是一副殘留懵逼的表情,縱使他們是大秦帝國見過金錢最多的官員,他們也沒見過這麼多錢。
今日他們官服如果不浣洗,隔着三米都能聞到那上面的秦錢銅臭味。
始皇帝攜蓋聶,趙高,李斯,王綰,蒙毅,付子康來到治粟內史府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
所有人都低着頭做自己的事,有的在稱量,有的在寫賬,有的在搬物件,很是熱鬧。
一直在臺階上指揮的治粟內史左丞,治粟內史右丞居高臨下,率先看到始皇帝。
兩人一溜小跑,跑到始皇帝身前,正要行禮拜見,還沒說話。
“做事做事,不要管朕。”
“唯。”
兩人也是真不客氣,答應了一聲,連聲拜見都不說。
怎麼跑來的就怎麼跑回去的,繼續扯着嗓子指揮。
兩人這做派這把始皇帝都看得一愣。
這二人真就不理朕,這就跑回去了?
始皇帝扭頭看向治粟內史付子康,點了點頭,誇了一句。
“治粟內史治的不錯。”
一個羣體的處事方式,與其頭領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比如始皇帝統領的秦國,人人如虎狼,文人亦能提劍上陣,血性十足。
付子康連忙道:“謝陛下。”
這要是李斯肯定會補一句“此是陛下聖明,臣下才能賣力”,把功勞放在始皇帝頭上。
但付子康就沒這個想法,道謝一聲,就沒話說了。
但始皇帝沒在意,反而露出一絲笑容,拍了拍付子康肩膀。
只要有能力的臣子,無論什麼性格,始皇帝都喜歡。
這邊兩人君臣和諧呢。
那邊內政達人王綰已經過去查看數目去了。
王綰在治粟內史府轉了一圈,向治粟內史左丞和右丞問清了大概數目,心裡就有底了。
他走到也在走走看看的始皇帝身邊,輕聲道:“此先是老夫眼淺了,治粟內史府金錢數額之大,乃綰生平僅見。長安君之斂財能力,比之呂不韋更甚許多。此地雖不足大秦十年軍餉,但也有五年之多了。”
始皇帝看了看付子康,哈哈大笑。
“付子康,你說此地有大秦去年十年軍餉。如今只有五年,你待怎講?”
說是如此說,但始皇帝根本沒有怪罪付子康的意思。
一下子九條馳道問題解決了一半,始皇帝高興還來不及,這聲問罪調侃意味更濃。
付子康瑟縮着。
“陛下,臣從未說過治粟內史府有十年軍餉金錢啊……”
始皇帝:???
李斯:???
王綰:???
蒙毅:???
趙高:???
五人齊齊懵逼。
你剛在議政殿說的話,這就不認賬了?你還說是去年軍餉的十年,這還能作假?
沒有十年軍餉,只有五年也是大功一件,你這樣說是作甚?
這樣抵賴,這絕對是欺君之罪!
蓋聶沒有疑惑,他看看懵懵的五人,道:“子康從不說謊。”
始皇帝,王綰,蒙毅,趙高,李斯齊齊無語。
組團欺君是吧?
付子康眼神閃爍地看看王綰,蒙毅,李斯,趙高,他甚至還看了看蓋聶!
“臣是說,長安君方纔送完治粟內史府之錢,足夠修建馳道……”
付子康內心暗道:物資也是錢的一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