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𫊸最近狀態很不好。
想要讓阿母明白他很強,很厲害,不會有事,難度和變法相差無幾。
他想要阿母好好活着,活的很好。也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使其貼近他夢中的世界。當現實和夢想發生碰撞時,他想要兼顧,卻遲遲想不出辦法。
他策馬出城,要所有人不得跟隨,連一直暗中貼身保護的越女都不例外。
朝陽自地平線起,初升。
他向着光與亮的源頭進發。
半枯不枯的草飛速後撤,勁風不斷打臉。
他胯下那匹養在雁門郡,許久不曾被放出來的駿馬跑了一個痛痛快快,嘴上嚼頭被勒住時前蹄上揚一米以上,咴咴長嘶不止。
他騎在馬上,目之所及,唯藍天與大地,皆遼闊無垠。
目之盡頭,天地相接。
蒙恬驅逐匈奴七百里。
這七百里地,匈奴不敢在這放牧,秦人不敢在此生活——沒有城郡的地區,不安全。
七百里地無人煙,這正合贏成𫊸心意,他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與自己說說話。
他跳下馬,牽着馬,隨便走着,沒有什麼目標。
猜着鬆軟的草,吹着微涼的風,他苦笑一聲,心頭的亂麻依舊亂成一團,解不了一點。
這樣的選擇,他上一世就做過了,選的夢想,後悔至今。
“兩世爲人盡平凡,活不是人傑,死不爲鬼雄。”
他突兀唸叨了一句,然後停住腳步,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靠!穿越太久,沒人的時候說話咋也這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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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邁步,駿馬跟着邁蹄子,時不時吃兩口草然後吐出來大半。夏季過去,草都不嫩了。
在馬吐草的禿嚕聲裡,嬴成𫊸開始回想上一世。
他出生在一個北方小縣,雖然從小學開始老師就誇他聰明,但他自小到大的成績卻並不突出,中等偏上。
不止一個人說過他。
“就知道看那些沒用的東西,考試能加幾個分?你要是把精力放在書本上,早考全年級第一了。”
他的興趣愛好極其廣泛,一句話,對成績沒用的事他都感興趣。
從秦始皇怎麼死的,到百慕大三角之謎,再到歷史上的奇人異事等等,他就是喜歡看那些在父母看來極其沒用的書。
當然,這也怪不得父母,誰讓他興趣太廣泛了呢?
什麼都看一點,什麼又都只看一點,廣而不精。
要是能死鑽一個牛角尖,比如歷史,看完《史記》再看看《二十四史》,深入研究一下,上個頭條,最後被名牌大學歷史系破格錄取,父母大概率就不會說他了。
自小就被父母唸叨的他,剛上高中,就堅定決心要好好學,考一個高分遠走,去外地大學。自家到學校往返至少五日,十一七天假都不適合回來的那種。
他堅持了兩天,枯燥的數學,聽着不順耳的英語,還有上不了的體育課,讓他又迴歸了老樣子。
他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有些負罪感,懺悔不該不努力,每天閉眼前都對自己說從明天開始就好好學習。
說着說着,就說到了畢業。
高考,他依舊是中等偏上,二本有餘而一本不足。他想報外地大學,但填志願的時候,第一志願最終卻是一個省內大學。
他當老師的舅媽用他聽不懂的專業知識說服了他父母,而他父母沒有說服他,直接替他做出了選擇。
“你分要夠上清華的話,愛報哪報哪!”
他並沒有憤怒,只是有些不開心,但很快就忘在了腦後。他在意上哪個大學,但在他能上的大學裡,沒有他特別在意的。
父母說的話不對嗎?他的分確實不夠啊。
那賴誰呢?賴他高中貪玩沒有認真學習。
說後悔,確實是有一點啦,但也不多,他就不信上不了名牌大學以後就活不了。
中國十四億人,能從名牌大學畢業的,有幾個啊?考不上的也都活的好好的啊。
很快,錄取通知書來了。
他被第一志願錄取了,省內大學,一本,父母辦升學宴的時候,站在臺上好好感謝了一番舅媽,掉了眼淚。
要不是有懂行的,自家孩子哪裡能上的了一本?
大多數本地大學都對本地有優待,錄取本地學生,分數線偏低,山東河南除外。
他也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看上去情也真,意也切。
舅媽也動了情,眼圈紅紅得跟他說:
“你爸媽供你念書不容易,學習是給自己學,不是給你爸媽學,你爸媽能借着你多少光啊?你看你爸媽每天起草貪黑的,就爲了多賺幾個錢,那不都是給你賺的嘛?上了大學以後好好學習,少看那些沒用的玩意,不然對得起誰啊!”
他的父親上到初中就不念了,學了手藝,在工地上打散工。
母親則上過大專,開了一家早餐店。
他重重地嗯了一聲,看上去沒放在心上,但這次是真的情真意切。
開學了。
第一次上大學,他對大學很有憧憬。
不管是小學老師,還是中學老師,都對他們說過。
“現在好好學習上個好大學,大學就沒人管你們了,想咋玩咋玩。”
迎新的學姐很美,學長很裝。
他住進宿舍的第一晚很興奮,還沒忘記舅媽殷切叮囑的他想着要拿獎學金,要入學生會,要入黨!
很快,軍訓就讓他只想着一件事,下雨。
上了一年大學,他大二了,如願以償得在學生會度過了一年時光。
年底他退了會,他覺得學生會真裝,無論男女。要不是入會的時候承諾做滿一年,他早走了,跟這些傻逼在一起極不自在。
回去請四個好哥們大吃一頓,慶祝自己脫離苦海,邀請大家晚上包宿戰個痛快,他請客。
因爲入了學生會逼事太多,五人這一年五黑次數屈指可數。
四個哥們邊吃邊罵:
“早就讓你退你不退!逗比!這破壁學生會也不知道你待着爲啥!”
他換上一副男人一諾千金重的表情。
“老子入會時說幹滿一年,這叫承諾!整一年!多一天不幹,少一天不行!”
他本以爲好哥們會誇他一句牛逼,或者是傻逼。
他猜的非常對,四個人有三個人舉着大拇指說牛逼,一個人不屑說傻逼。
但他沒想到的是。
那個說傻逼的,他們五個人中最騷包,一年換了七八個女友的渣男,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道:
“你倒是迎完新再走啊!咱們幾個就你還是處!”
他恍然大悟,後悔莫及,咕咚咕咚幹了一大杯扎啤。
接下三年的大學生活就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了,就是一個普通大學生日常,談戀愛、掛科、逃課一個沒少。
要非得提點什麼,那就是他不只五一,十一的時候要回家,連清明都要回,讓那些外地考來的羨慕不已。
大學距離家,普快一個小時。
這時的他早就忘記當初想考省外大學。
家近真好,不然回一趟家要三四天,真有些難受。
大四,畢業前的大補,他補考五科,都過了。
兩個監考老師,一個在後面玩手機,一個在前面坐着睡覺,這要是不過,那是真沒心。畢業論文,用一頓燒烤請高手詳細指點。
再上網這抄抄那抄抄,啓動中譯中程序,老師肯定是騙不過的,騙過萬方就行。
最後答辯,一共七個問題,答對六個,順利畢業。
當晚又請高手來一頓燒烤,押題真牛!
最後結賬的卻是高手,他不讓,他知道高手家庭特別差,四年特困生。
高手笑着說:
“總是你請我,畢業這頓飯怎麼也要我請你。剛拿的獎學金,我有錢。”
他真心爲高手高興,兩人碰了一杯。
黃澄澄的啤酒流入肚裡的時候,他想起了他上大學時的三個目標——入黨,拿獎學金,入學生會。
畢業了,黨沒入成,獎學金更是與他無緣——考試六十分及格,他多考一分都覺得浪費。
至於學生會,雖然他在大一末退出了,但那是他自己退的,應該,不算未達成吧?
該上班了。
他校招的時候就順利找到工作了,汽車銷售。
回去告訴父母,父母都不同意。
他的父母也給他找好了工作,銀行職員。
在父母看來,這份花了錢,找了人的工作既體面,又穩定,好的不得了。
他的父母希望他能留下來,留在這個北方小縣。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在小縣城摸爬滾打一輩子,關係網都在這。
這些關係,攢下的錢,連同房子,或許不能夠讓他無憂生活一輩子,但,足以讓他安穩生活一輩子。
他拒絕了,很強硬。
不是他自己找到的工作有多好,也不是他喜歡賣汽車,而是招他的公司在上海,他太想走出去看看了。
留在這個小縣城,他能一眼看到死,在銀行從二十二歲一直坐到退休,其間結婚,生子。
千篇一律,無聊透頂。
這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還年輕,他要出闖,他堅信他能闖出一個模樣。
他覺得,就是死在上海,也比留在小縣城要強。
他特別喜歡一句話: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被父母代替做了二十多年選擇的他,頭一次違背父母意願,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那一刻,他覺得他長大了。
他拿着四年裡代課、家教、送外賣攢下的錢踏上征程,沒有拿父母給的一萬塊,長大了怎麼還能花家裡錢?
世界和他想的並不一樣。
他去的不是上海,而是上海一家4S店。
一年時光,他都在這裡,沒有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沒有去過迪士尼,沒有去過強哥出沒的外灘。
每日累的要死,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他也只想躺在出租屋裡玩手機。
好不容易來了興致,想要出去玩玩,看看賬戶的餘額,默默地點了一頓燒烤外賣,用上贈的券,花了八十三,沒夠吃。
他興致盡失。
在他家,羊肉串一塊錢一串,五十他能吃撐。
拿着手機,看那些對成績無用的東西,只是現在沒人說他了。
屏幕閃過視頻電話,寫着媽媽兩個字,他掛了,語音撥了過去。
媽媽問他過得怎麼樣,缺不缺錢。
他笑着說過得可好了,不缺錢,剛吃完燒烤,不用惦記。
媽媽要他接視頻,看看他,想他了。
他環顧十平米小屋,說在衛生間不方便。
上海居,大不易,他租不起單間,是和他人合租。租的時候他選了北臥,因爲北臥最便宜。
掛了電話,他咬着牙,下定決心要混出一個人樣來,下次主動給媽媽打視頻電話。
汽車銷售沒前途,他一邊工作,一邊投簡歷,三月後辭職。
五年過去,他終於在上海算是站穩腳跟,月薪保底兩萬。
十年過去,他在老家最好的小區買了房,上海房子,他覺得一輩子也買不起。
交了首付的那一刻,他沒有鬆一口氣,而是緊一口氣。
三十年的房貸,光是聽起來,就漫長得可怕,他才三十歲啊。
他更加努力工作,想要再進一步,但兩年過去,他依舊是原來職位,毫無長進。
他真的盡最大努力了,他真的拼命工作,但他的工資就是長不了,職也升不上。
這是我的問題嗎?
他捫心自問。
要是十多年前,他會說這是社會的問題。
但現在,他喝口咖啡,打開電腦,檢查明天要講的PPT有沒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他看沒用東西的時間越來越少,父母打的電話倒是越來越多,他越來越不耐煩。
他很忙,真的沒有時間去聊家長裡短。
鄰居王大爺的狗下了五個崽子這種破事跟他有什麼關係,和他說幹什麼?
釀的葡萄酒,天天讓他回家取,那酒值幾個錢?連他開車回去的油錢都不夠。
他開車,疲勞駕駛,出了車禍,死在了上海。
開車前,他熬了兩個通宵做方案。
前一夜,接到家裡的電話,那邊只說了兩句話。
他就不耐煩地道:
“嗯嗯,有時間的,忙着呢,沒事掛了。”
撞車的那一瞬間,他腦子一片混沌,耳邊縈繞着兩句話。
一句是母親說的。
“你啥時候回來?媽想你了,你爸也想你了。”
一句是父親說的。
“我沒想!”
嬴成𫊸鬆開馬繮,仰躺在地上,閉上眼,手做六的手勢放在耳邊。
“爸,媽,對不起,我回不去了……”
打消不了阿母疑慮,他真的不想出徵。
他是個普通人,兩世都是。
他的祖父秦昭襄王要是活過來,見到這一幕必然大發雷霆。
“孤爲秦國囚阿母,致使阿母絕食而死,無悔也!你這豎子竟然爲怕汝母憂心折壽,躊躇不前,有心放棄開疆擴土大業!枉姓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