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冒頓走出穹廬,走去看望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勇士們。
他腳步沉穩,不疾不徐,很有大將風範。
一路走來,他見到了說着磕磕絆絆匈奴語言去調戲匈奴女人的秦軍,而匈奴女人則大膽笑着回說要是真的夠膽晚上就不要值守,來鑽我的穹廬,看看你的鳥是不是和嘴一樣硬。
也見到了帶着牧羊犬,趕着羊羣去放牧的匈奴男人,放肆咒罵着好女人都被秦狗搶了去,而聽到這些話語的秦軍不但沒有抽劍剁頭,反而哈哈大笑一臉驕傲。
他沉默着,如同還沒有從昨日的追殺中恢復,就像是一隻被驅逐出狼羣的獨狼,看似閒庭信步,實則暗自舔舐傷口。
他不明白,爲何這裡的匈奴人會和黑甲秦軍相處的如此融洽。
數個月前,秦國那個屠夫蒙恬就是帶領這一羣黑甲秦軍打下了高闕城,婦孺老幼一個不留。
這片土地下挖三尺,還能看到那些慘死的高闕匈奴屍骨,這些小部落的匈奴男女是怎麼能做到在同胞墳頭上和仇人調情調笑的,真是該死啊!
他們莫非忘了,他們就是因爲這些黑甲秦軍才被迫釘死在七百里貧瘠地嘛?他們不記得至少上百個個聽他們一般的小部落,都被這支黑甲秦軍滅了族嘛!
冒頓內心在嘶吼,在咆哮,但他的嘴巴一直緊緊閉着,就像把聲帶落在了穹廬裡。
爲了順利逃跑,他拋棄了一切能夠代表他尊貴身份的物件。
他現在穿的是極爲普通的皮裘,腰間那把刀柄上本來鑲嵌有紅綠藍黃紫黑白七色寶石,以北斗七星之法排列,如今也只剩下了七個小孔洞。
拋棄了外飾,不管怎麼看,他現在都不過是一個健碩的匈奴男人。
有一個正在蹲下身子擠羊奶的匈奴女人見他長得俊郎,笑着攔路問他鑽不鑽穹廬。
他在被攔住的一瞬間,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腰間,握住了那帶着七個小孔洞的刀柄。
那胸懷寬廣,目測奶量更多的匈奴女人急速貼近,沾着乳白羊奶的手指伸向他的嘴裡大笑着說要喂他喝奶。
冒頓忍住抽刀橫斬的衝動,不想節外生枝的他剛要甕聲甕氣地回一句不要。就想到以他的身份此時應該跋扈一些才真實,但要跋扈到什麼程度呢?
雖然他現在很想殺了這個低劣、醜陋、以下犯上不知廉恥的小部落卑賤種。
但若是真這樣做了,會不會讓那個叫嬴成𫊸的秦狗有過激反應,從而對他不利……
他思緒百轉千回,難下決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是沒嘗過女人滋味的純情處男,驟遇美人主動垂青而大腦宕機,不知所措。
在踏出穹廬之前,他預想過會被攔路,禁止隨意走動。預想過會偶遇秦軍侮辱,甚至誅殺匈奴人,當面被立下馬威。
但他完全沒有想過,會受到匈奴女人的調戲。
鑽穹廬?
那是卑賤之人做的卑賤之事。
尊貴的冒頓王子想要哪個女人,不過是一張口的事。
冒頓掛機了,胸懷寬廣的匈奴女人卻仍在繼續操作。
剛擠出的羊奶尚還溫熱,抹在了冒頓的嘴脣上,手指繼續前探餵奶到嘴。
冒頓終於有了反應,揮手打掉女人的手,心中不是一般的噁心,怒火燃燒!
這個卑賤之人如此大膽!該殺!該殺!
女人滿意一笑,渾不知危險來臨,挺着胸脯用力一拍,豐厚的本錢上下彈跳不止。
“晚上來我穹廬,奶管夠!”
冒頓沉默片刻,眸子中綻放有如野獸般的光芒。
舔了下嘴脣,嘗着未經煮沸就送到嘴邊的羊奶,一聲獰笑。
“我現在就想嚐嚐!”
他拽着女人手臂拔腿就走,剛還一臉放蕩的女人卻是變了臉色。
“我還未擠完奶!現在不擠,夜晚大家都沒得喝!”
“先餵飽我再說!”女人只是不要,用力掙扎不斷。
冒頓攔腰抱起健步如飛,有如好色之鬼,眼中卻是一片清明。
沒等他跑出幾步。
“止步!”
一個巡邏秦兵,橫着未出鞘的秦劍攔下兩人。
“放下她。”
冒頓住了腳,卻仍是抱緊女人。
在他預想中有很大可能攔阻他的秦軍,確實是攔下了他,但不是因爲他自己,而是因爲一個女人。
一個卑賤的女人,一個死在大漠只會被胡狼、禿鷲青睞的女人。
在這些秦人眼中,防範我冒頓,還有沒這個賤種的安全重要嘛?
冒頓手臂用力,勒的女人連聲呼痛,見了秦軍本已停止的掙扎再度猛烈起來。
秦軍抽劍,聲音冷凝如冰。
“首領有令,姦淫者,死罪,可就地格殺!”
這抽劍就好似是信號一般,周邊的人不管在忙什麼,盡向這裡聚集,不論秦人匈奴人。
他們將冒頓圍在中間,要冒頓立刻放下手上女人,不然就對他不客氣,衆口一致。
高闕城律令,二百步內,見犯罪而無視者,逐出高闕!
冒頓心底一沉。
秦人來攔阻可以,是執行軍令,紀律嚴明。
匈奴人來攔阻也可以,是保護婦孺。
可是秦人、匈奴人一起來,這不可以!
先前見秦人,匈奴人言談笑語,或許還有可能是表面融洽。
但這個時候涉及到動武,這些賤人!怎麼還和秦狗站在一起!
高闕城那個首領,到底給這些賤人灌了什麼迷魂湯!
女人在他懷中掙扎的同時,和抽出秦劍的秦軍解釋兩人相識,是在鬧着玩。
冒頓突兀地道:
“我叫冒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背都挺直了幾分。
不需要再有其他贅述,只要是匈奴人,就都知道冒頓這兩個字意味什麼。
就像是秦人盡知扶蘇乃始皇帝長子。
他認真觀察周圍人的表情。
他看到秦軍不爲所動,看到匈奴人大多神情變幻不定,看到懷中女人癡癡望着他忘記掙扎。
他小松了一口氣,至少這些賤人還記得他們是匈奴人,還記得他匈奴王子冒頓。
但下一刻,這羣匈奴人的臉色就變得比先前還要冰冷,就好似他這個匈奴王子纔是絕滅了諸多小部落的屠夫。
冒頓意圖拉攏高闕城匈奴人,扯起一支隊伍以自救的心,徹底沉落到深淵之底。
他今日所見的一切,盡皆透着古怪,荒誕。
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