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力全開的秦軍,和天上轟鳴不斷的流星火石,完全掩蓋了熱氣球的動靜。
此時此刻,楚人甚至能看清楚天上的秦狗張弓拉箭,鋒銳的箭尖在火光的照耀下,在他的瞳孔中縮成一個尖。
他想要大聲提醒魏軍躲避,但就像他最開始說的那樣。
來不及了。
若是所有魏軍能夠聽從命令,來一波沖天而上的箭雨,那這場仗或許還有的打。
可魏國上將軍能在此時克服心中升騰的震驚,下達射箭的命令,可又有幾個魏軍能有周市這樣的心理素質呢?
當看到本該在地上衝鋒的秦狗出現在天上,魏軍身上那一股子沉默寡言誓死守城的氣,隨着腦海中的雷鳴轟響而驟然停滯。
他們手上抓着弓,指間拈着箭,卻在仰頭瞄準的剎那愣在了那裡。這不是害怕,而是超出認知的震撼。
就像是看到魚飛在天上,鳥遊在水裡,不足三尺的小梅花鹿,咬死了三丈長的吊睛白額虎,一邊吃一邊口吐人言:
“那邊的人你看個甚,想吃就滾過來一起吃。”
見到的剎那除了震驚情緒,動作就只有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眼花了的本能反應。
軍令下達五息,往常能射兩輪箭雨的時間,今日卻只有寥寥幾支長箭貫空。
周市兀自大喊着。
“快射箭!射箭啊!”
心中的震撼還沒有一點消散痕跡,絕望卻已開始吞噬其心靈。
這一耽擱,就真的來不及了。
魏軍的時間彷彿停止了五息,秦軍的時間卻是在正常流淌。
身在熱氣球中的秦軍橫眉冷目,眼中沒有出現一絲波瀾。
高空俯瞰,火把下不甚鮮明的魏軍就像是一個個死靶子,呆立不動,比他們訓練的移動靶要好射得多。
滿弓!
攢射!
千箭齊發!
密密麻麻的箭矢就像是豪豬的尖刺一樣甩落。
僅是一瞬,悶哼聲便接二連三的響起,不知道多少個不大的悶哼聲加在一起,打了一個很大聲的悶雷!
從開戰以來,傷亡數保持在個位數的魏軍,在這片刻間便傷了數百,遭受了從開戰以來最爲嚴重的傷亡,瞬間破百!
“射!”
“射!”
“快射箭!”
傳令兵聲嘶力竭,奔跑傳令,扇了沒見過世面的魏兵們一巴掌又一巴掌。
天降死亡箭羽,同僚們的悶哼,傳令兵的呼喊,終於是讓魏軍時間繼續流淌。
刷刷刷~
秦軍的第二輪箭雨已落,這些死靶子變成了活靶子,奔跑移動蜷身躲避。
然後張弓,搭箭!
魏軍的劣箭終於沖天而上,射向那些鼓鼓的不知名,能夠在天空飛翔的物件。
可射箭這種事,高處佔據絕對優勢。
若是下能克上,那臨濟城下的茅草堆裡,就不會躺了數百上千具秦軍屍體,秦軍也不會只知道奔跑高歌而不予弓箭還擊。
換到高處的秦軍微微下蹲,以保證身子盡在籮筐之內。這些特製的籮筐空隙極爲狹小,一根針很容易插進去,一支箭卻是萬萬不能。
若是魏軍不偷工減料,箭矢尾部附上箭羽,箭矢頂端磨好箭尖,這萬箭齊發的傷害力倒是對秦軍威脅頗大。
可爲了求快求量,魏軍的箭矢都是劣箭,這些守城綽綽有餘的劣箭在此時盡顯疲態。沒有箭羽,箭矢射出去就無法保持平橫,不但射出去的距離不長,準度也不足。瞄着熱氣球,再加上魏軍陣型已被秦軍千箭衝亂,蓄力不足之下慌亂射箭,能到熱氣球高度且精準命中的,三十不存一。
箭尖不鋒利,殺傷力就大打折扣。膂力驚人,好不容易衝上來的百來只劣箭紮在籮筐上,啪嗒一聲,便順着重力掉落,能紮上去掛住的僅有四五枝,破防的一個沒有。
秦軍覷準換箭空隙,直立拉弓,再次勁射以精鐵打造的箭矢,魏軍再受重創!
周市頭上是親兵舉的盾,天箭撞得盾顫抖,帶着親兵手臂一起顫抖。
他轉首四望,爲抵擋秦軍突然翻倍的攻城,火速支援的魏兵們充斥着整個城牆,三步兩人。
雖然魏兵們已經有心閃避,可如此高的密集度,要魏兵行動大受限制,天上那些秦狗的箭矢無情吞噬着他們的生命。
雲梯上又有秦兵出現了。
這個時候,撤出魏兵則擋不住城下的秦軍。
不撤魏兵,天上的秦軍會將他們全部射死。
千鈞一髮的兩難之際,周市做出了他的選擇。
“兩人一組!一人架盾!一人守城!”
楚人變灰的眸子霎時閃亮,聽着傳令兵的叫喊臉泛希望之色。
還有希望!不愧是周市!
這條軍令很中正,尋常時任何人都能想得出來。可在這種緊急時刻,只有周市這個依然沒有斷掉思維能力的上將軍想的出來。
就像不會水的人也知道,落水只要保持靜止,不胡亂撲騰就淹不死。可真落水後,能冷靜不掙扎的太少太少。
天上的秦狗既然喜歡射箭就讓他們射,一共千來個人,一次千來支箭,擋住就是,造不成多大影響。
有這些秦狗在臨濟城上空,籍車就不會投石,不必擔心被火石砸扁,頭頂箭矢被盾牌格擋的魏軍們只要沉下心來防守便是。
等這些秦狗再飛近一些,周市就要他們知道,誰說劣箭射不死人!
臨濟城上齊刷刷舉起了木盾,門板,等一切可以格擋的物件。周市所備軍械皆是爲了守城,守城基本不用的木盾準備的少之又少。
但臨時擋一波也夠用,周市發誓,這種能載着秦狗飛天的物件對他只有一次奇效。
[弓箭無用,這些依託着奇異物件飛天的秦狗就毫無作用。]
[除非這羣秦狗真的會飛,能從高空跳下而不死!]
周市從盾牌的縫隙中冷冷瞥着上空,那依舊落下的箭矢已不能給他帶來絲毫威脅。
大多事情就是這樣,只要心思縝密不慌亂,窺破其未知性,看似無解的難題其實很簡單。
天空上,在熱氣球中射箭的秦兵們眼見城牆上架起盾牌,和一個個有着盾牌作用的物件,神色不見變化。
他們完全站直,繼續攢射,射空了背上來的二十支箭。
將箭筒、硬弓,丟在籮筐內,他們撿起了兩個木製翅膀,扣在了背部特製甲冑的空隙裡。
檢查無誤之後,緊握着三尺秦劍從熱氣球上一躍而下,俯衝向臨濟城頭。
木翅膀微微擺動,像是千個大鵲鳶,那閃亮的秦劍,是鵲鳶的利爪。
秦箭無用,那就試試秦劍。
《墨子.魯問》有載:公輸子削竹木以爲鵲,乘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子自以爲至巧。
《渚宮舊事》有載:嘗爲木鳶,乘之以窺宋城。
木鳶,也叫木鵲。
比英國喬治·凱利爵士於西元1809年試製的滑翔機,早兩千三百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