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君不必氣餒。
“陛下是自亂世中以武力豪取天下的英主，不信‘仁’字是尋常之事。”
趙公明依舊是騎着他那標誌性的斑斕黑虎，沒有絲毫意外地道。
嬴成𫊸沒有答話，因爲趙公明說的不對。
若是從趙公明對“仁”字的定義來說，不需要嬴成𫊸勸說，始皇帝已然做到了。
嬴成𫊸親眼見到，始皇帝隱藏身份，下田幫農民耕種，只因那個農民年老體衰，盯着烈日的背影讓始皇帝不忍。
嬴成𫊸親眼見到，始皇帝買下一個撥浪鼓，逗弄一個站在街上不斷哭鬧和阿母要玩具的小孩子轉哭爲笑，露出喜悅的表情。
嬴成𫊸親眼見到，始皇帝去往墳崗看到幾十個新起的墳頭，得知這些人是死於冬寒，轉首便問他“蜂窩煤明年可否能供到韓地”。
仁是儒家的主張。
仁，儒家解釋是愛人。
仁字從人從二，也就是人們互存、互助、互愛的意思，故其基本涵義是指對他人的尊重和友愛。
把仁政說與王道政治聯繫起來，人皆有仁愛之同情心，即不忍人之心，主張“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掌上”。
從這個標準來看，始皇帝已然做到了。
外界相傳始皇帝暴戾，但始皇帝從沒有肆意殺戮過民。
但是儒家的“仁”，不是嬴成𫊸的“仁”。
嬴成𫊸的“仁”，不是高高在上的憐憫施捨，而是平等的對視尊重。
嬴成𫊸讓始皇帝把人當人看的時候，始皇帝沒有反應。
讓始皇帝說出“嬴成𫊸，你是真的瘋了”這句話的誘因，是嬴成𫊸將其與販夫走卒相提並論，劃爲一類——人。
嬴成𫊸喊出過平等，但他所說的不是絕對平等，他絕不認同墨家理念。
勤懇的人，就應該比懶惰的人，吃的好，住得好。
只要有人，就會有階級存在，嬴成𫊸很明白這個道理。
但階級不該固化，不該百姓無論如何努力都只能爲了一口吃食苦苦掙扎，而貴族不思進取卻能驕奢淫逸。
他要給天下百姓爭一個平等機會——人人都能做一條越過龍門的鯉魚。
他還要爭出一個平等人格。
皇帝、君侯、商賈、農民、乞丐……都是一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不喜歡壓迫。
不喜歡被壓迫，也不喜歡壓迫他人。
嬴成𫊸引着車隊到了南陽，始皇帝見到了儒家教育的成果，陽城學堂和南陽學堂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每個學子眼中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學習態度空前高漲，堪比秦國那些知道有仗打的兵家門生。
始皇帝本心依舊不想要開民智，但這一羣如火如荼的學子，讓始皇帝腦海中不由自主開始設想秦國要是自主培養人才，完全擺脫那些腐朽貴族掣肘的場景是什麼樣子。
始皇帝真實見到了去除了繁文縟節的禮治社會。
知禮，懂禮，講禮的儒家大儒伏生治理下的南陽，蒸蒸日上，人人和善。
始皇帝暗暗點頭，這又是一種不同於法家的新的治理方式，儒家這些人好似也不是他想的那般沒用，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大軍在南陽停駐一晚，當晚，嬴成𫊸帶着南陽縣令伏生面見始皇帝。
燈一夜未滅。
章邯站了一夜的崗。
五千人馬的行蹤瞞不過有心人，始皇帝也沒想隱瞞。
九原郡。
大秦三公子嬴將閭聽到父皇巡遊的消息，很急，很急很急。
他的騎兵大軍已經好久沒有出征了。
若是不能在始皇帝穩固好中原之前打下匈奴地並消化，他就做不成王，只得迴轉咸陽做一個閒散王室子弟。
一棟建築粗糙，但佔地極大，有一種粗獷美的大宅內。
嬴將閭被門房恭敬領入，找到九原郡領主蒙恬。
嬴將閭先是對冠軍侯蒙驁之死表示哀悼，說了一些老人在世時的豐功偉績，驍勇善戰，然後略微生硬地道:
“蒙將軍，糧草已備，兵精將足，你看何時起兵伐匈。”
嬴將閭等了一個月，現在等不及了，他自認已經給了蒙恬足夠時間哀傷。再不出徵，就該他哀傷了。
“三公子，非是恬不欲起兵，而是戰線過長，敗面遠大於勝面。七百里距離是極限，再深追下去，我們的軍隊就會被分割吃掉。”
蒙恬取出匈奴地輿圖，詳細給嬴將閭解釋爲何不接着打下去。
超過七百里，脫離了長城的補給，四萬七千騎兵就是一支孤軍。
再加上大漠千里，景色一致。
沒有具體參照物，例如陰山，很可能會迷失在茫茫戈壁裡。
到時候，不需要匈奴騎兵來襲，四萬七千騎兵糧食吃完了，找不到正確方向，就會被大自然所殺。
“將軍所說，將閭大致知矣，此沒有辦法解決乎？”
“有，築城。”
蒙恬沉聲道。
只要有城池，就有補給，這就是農耕民族打遊牧民族的方式。
上郡，九原郡，雁門郡。
邊郡建立的先後順序，就是農耕民族向遊牧民族推進的里程碑。在多少裡外築城，秦軍就能多打多少裡。
嬴將閭苦笑一聲，道: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絕對不會築城。
築造一個能抵禦匈奴衝擊的城郡很難。
寒天築城，人員填充，甲士訓練，這些都是難點，三五年之內能築造成功就不錯了。
到那時候，中原早定，這座城最後百分百是他大兄嬴扶蘇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恬不知。”
“……那補齊五萬之數總可以罷。”
經過了連番戰爭，雖然秦軍裝備碾壓，但依舊是有損傷。
蒙恬搖搖頭。
“這支騎軍不在秦軍之列，無法調九原郡，上郡戍卒補充。”
嬴將閭滿臉失望地走了。
蒙恬摸着匈奴地輿圖上的山山水水。
“有這四萬七千騎兵在此，足以將匈奴拒於上郡之外，太子無虞。”
自始至終便站在嬴扶蘇身後的蒙恬，不在乎這支騎兵兵源問題，因爲他壓根就沒想過補充。
他故意不補齊五萬騎軍，就和他故意不出徵一樣。
他在等待，等待始皇帝消化中原，等待真正領秦軍出征，開疆擴土有戰功的那一日。
至於手上這四萬七千騎兵，保邊郡平安，爲太子嬴扶蘇創造良好發展環境，就很好。
出了蒙恬府邸的嬴將閭臉色霎時鐵青。
不能出征，理由頗充分。
不能補充兵員，滑天下之大稽！
嬴將閭騎上一匹快馬，點上百來人，在衛隊護持下向上郡而去，他要去找另一個會打匈奴的將軍，他叔父嬴成𫊸的門客——趙武安君李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