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萊森今年三十六歲,盜賊公會裡爲數不多的幾位黃金階公會專屬刺客,但他的名聲即便是在公會內也默默無聞,更別說在外界了。
這正是盜賊和刺客這種黑暗中的職業所追求的。名聲這種讓很多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拖累,當一個黑暗職業名聲顯赫衆人皆知的時候,離死亡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了。所以,像弗萊森這樣默默無聞的,纔算得上是個成功的刺客。
不久前,他在盜賊工會接到了這個護衛任務,加入了這支挖掘隊,最後跟着大家走到了危險的變異蜘蛛面前。
他也跟着進入了魔力池,並沒有臨陣脫逃,這可是很意外的結果。像這種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要自尋煩惱的事,很多刺客和盜賊都會選擇悄悄離開,畢竟賺不到報酬事小,把命也丟在裡面可就不好玩了。
但是弗萊森沒有,他很有職業道德的跟着大家一起進去了,當然,他不是不想溜,如果換個時間,他早就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他是不能溜。
本身他接受這個任務,就有着另外的目的,那可是關係到一筆鉅額酬勞的另一項任務,酬勞高到讓他絕不願放棄,所以他必須跟着來,否則萬一任務目標死在這裡,他一個銅幣都拿不到,那樣估計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所以他進來了,進門的過程中就隱去了身形,連傳奇階的變異蛛母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和那些愚蠢到和敵人近身搏殺的盜賊不一樣,刺客可是高貴的藝術家,直取目標一擊斃命,一擊過後飄然而去,讓血腥的刺殺變成藝術,這纔是刺客的戰鬥風格,所以斬首行動當然是弗萊森的第一選擇。
修爾並不是很瞭解帕瓦帝加的刺客,但是他自己在故鄉時就客串過很多次刺客,潛入重兵防守層層警戒的敵人腹地,連續今天不吃不睡的隱藏在暗中等待時機,當敵人露出破綻時一劍刺穿敵人首領的喉嚨,劍光乍閃,血色瀰漫,生死只在彈指之間。
刺客之間,很多習慣是共通的,即便不在同一個世界也一樣。因此修爾可以很清楚的猜到弗萊森的想法,也能估計到他的大概位置,就是因爲換做是修爾自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當修爾接過指揮權,第一次高聲下達命令的時候,弗萊森距離巨大的變異蛛母已經不到十米了,近到他甚至可以看清蛛母身上堅硬的剛毛和猙獰的花紋。他的周圍,已經沒有任何一隻小蜘蛛存在,小蜘蛛都去圍攻獵物了,蛛母身邊一點防備也沒有。
按理說,正常方式是很難保持潛行姿態,穿過潮水一樣的小蜘蛛抵達它們背後的,但刺客從來都不按正常方式戰鬥,他們有太多花樣可以出人意料了,比如說,一雙鞋底中央嵌着一根半米長鐵釘的特殊短靴。
這是刺客們用來通過密集的地面陷阱地帶的特殊道具,普通人穿上去,就像踩着高蹺一樣,而且是底部極爲尖利的高蹺,根本無法站立,只有經過專門訓練的老練刺客,才能熟練操控進退自如。
憑着一雙鞋,弗萊森只花了幾秒,就到了蜘蛛羣的背後。不過,蜘蛛是一種很警覺的捕獵者,弗萊森始終在尋找攻擊的機會,但每次找到的機會,都無法保證自己全身而退,因此他每次都放棄了攻擊。
很正確的選擇,耐心,纔是一個刺客最重要的素質。忍耐、等待,這是刺客最鋒利的武器,傳說中,一個無名的刺客,藏身在小小的保險櫃裡忍耐了十五天,最終一擊貫穿了目標的脖子,所以弗萊森不怕等待,機會總會降臨的。
的確,機會終於降臨了,修爾給他送來的機會。
修爾開始那些囑咐,在他聽來都是廢話,近距離觀察了蛛母這麼久,弗萊森早就放棄了一擊致命的打算,傳奇階的變異魔獸,想一擊殺死太不切實際了。所以,修爾絮絮叨叨囑咐了一堆,在弗萊森看來毫無意義,不過有一點兩人倒是不謀而合,弗萊森最終定位的目標,也是蛛母的兩隻右腿,這也讓他高看了修爾幾分。
正因爲高看了對面幾分,因此當修爾說出行動安排的時候,弗萊森多想了幾個環節,馬上明白了修爾的真正意圖,這個傢伙真是聖職者嗎?一旦指揮起戰鬥來,還真是陰險呢。
讓弗萊森攻擊,讓達克配合?不不不,會安排這種戰術的人,絕不可能把刺客的位置和意圖都估計得那麼準確,能做到這一步的,必須是瞭解刺客的人,而這樣的人肯定知道,想讓刺客在指定時間上主動發起突襲,是絕對不可能的,能控制突襲時間的,只有刺客自己。
因此,這個新指揮官的命令只有一個意圖,說是讓達克配合弗萊森他自己的攻擊,其實剛好反過來,突然衝過來的達克纔是吸引蛛母注意力的誘餌,價值就是爲他創造機會。
弗萊森確信,自己猜的絕對沒錯,否則,如果真是想要聯手配合,那個短途衝刺速度比達克騎着夢魘獸更快的女劍士其實比達克更適合這個任務,讓達克來,完全是因爲他的防禦力比女劍士強的多,能多吸引一會注意力。
想通了這些,修爾的最後一條命令剛好也到了,決戰就此打響。
俯下身體,架好長槍,鬥氣灌注在槍身,就像曾經做過千百次的那樣,達克做好了衝鋒的準備,就在他準備啓動前,耳邊傳來修爾嚴肅的聲音:“不要戀戰,最多五秒就必須返回,另外你記住,多防守,少攻擊,有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完全放棄攻擊。”
“那我還過去幹嘛?”達克笑嘻嘻的反問道,“這裡不是更安全?”
“活着的你比死了的你對團隊更有用。”修爾冷着臉說道,“我可沒興趣等戰鬥勝利了以後,還要從一堆殘骸裡把你的屍體挖出來埋了。所以,這是隊長……這是隊長代替僱主的命令。”
“嗤,貪財的嗜金獸。”達克頭都沒有回,嗤笑着豎起拇指,“知道了,謝謝你的關心啦。”
“呵呵呵呵。”修爾發出一串意味深長的笑聲,在他身後晃了晃手指告別,目送他衝向了敵人龐大的身體。
半秒,從啓動到提升至最大速度,夢魘獸只用了半秒的時間,世上能做到的,恐怕只有神靈的寵物夢魘獸了。
夢魘獸一聲長嘶高高躍起,蹄上的靈魂之火拖出一道長長的火影,踩着小蜘蛛的甲殼一路向前,忽視了重力的坐騎在成羣的蜘蛛背上一沾即離,蜘蛛們甚至沒來得及感到背後有異樣,達克已經駕着坐騎揚長而去。
衝鋒,騎士在衝鋒。
沒有連天的號角,沒有飄揚的旗幟,沒有呼應的扈從,沒有並肩衝鋒的戰友。一人,一騎,一支長槍,騎士逆着蜂擁而來的蜘蛛潮,孤獨的發起了衝鋒,決絕的衝向了小山一樣的蛛母,就像衝向巨象的螻蟻一樣,看上去可笑,卻又可敬。
龐大的蛛母一直趴在魔力池的中心一動不動,只是冷酷的注視着孩子們的捕獵行動。以它的體型,想要移動一次,是很耗費體力和能量的,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在休眠,但四千多年的歲月,還是讓它消耗很大,在沒有得到補充前,蛛母不是很願意自己行動,因此纔始終把戰鬥的任務交給孩子們來完成。
蛛母的計劃很好,強行捕獲這些最棘手的獵物恢復體力,然後用外面那上百人讓孩子們也美餐一頓,等孩子們也都吃飽了,就用數量的優勢破開困住它幾千年的魔力池,等到了外面,這個新的種羣就可以迎接新的生活了。
在蛛母原始的意識裡,孩子們的實力足以捕獲這些最棘手的獵物了,這些生物根本沒有任何機會。事實也是如此,至少看起來如此,這些生物在孩子們全方位的襲擊下只能被動防禦,連像樣的反擊都做不到。所以蛛母很放心,耐心地等待着孩子們出生後的第一次狩獵取得成功。
它怎麼也沒想到,這些生物居然還敢反擊,而且是向它自身發動反擊,因此當達克衝向它的那一刻,它花了一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秒的時間,足以決定很多事了,比如,可以決定達克順利的衝到了它面前,而它甚至連阻擋的動作都沒來得及做出來。
一秒轉瞬即逝,達克出現在蛛母面前,已經放下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遮不住他眼睛裡如同星光般的閃亮。
長槍,突刺。
血紅色的長槍撕裂了空氣,帶着尖銳的呼嘯聲,朝着正想要起身的蛛母,朝着它的腿關節,竭盡全力的刺了下去。
恥辱,一個變異的傳奇魔獸,居然被一個黃金階騎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簡直就是恥辱,如果變異蛛母有高等智慧的話,估計一定會這麼想的。
可惜它沒有,它只是帶着點點憤怒,輕輕揮了揮前肢。
龐大的身體,但絲毫不減動作的靈活,粗長的前肢看似隨意的輕輕一揮,卻後發先至,敲在了槍身上。
噹的一聲,長槍與前肢交匯,達克只覺得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座小山,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都要裂開了,強忍着胸口的翻涌,接連後退了幾米,纔算勉強化解了敵人隨手一揮的力量。
變異蛛母也被嚇了一跳,衝鋒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強,衝擊力讓它正在站起來的巨大身體都歪了歪,險些失去平衡,幸虧及時調整中心,纔沒又重新砸在地上。
就在這時,刀光一閃,一道陰影中探出的匕首,無聲無息的抹向了蛛母支撐重心的那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