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請恕兒臣多嘴問一句,靈紫菱清白之軀,爲什麼要自盡呢?”
蕭昇擡起頭來,用清朗聲音打破了暖閣之內,緊張得近乎凝固的氣氛。剎那,暖閣內其餘衆人,紛紛爲之側目。柳公公的目光當中,充斥了不屑、諷刺,以及戲謔。而賢親王的目光裡,則洋溢了不安和擔心。至於靈紫菱,眼眸內早已經滿含淚水。
皇后也向蕭昇瞥了一眼,慢條斯理地道:“老十四,你覺得很不滿,想要爲這靈宗餘孽說話?”
這話一出口,賢親王和柳公公都不由自主地,深感後背上一片冷津津的。額角處更滲出點點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尤其賢親王,更恨不得衝上前,用力掩住蕭昇的嘴巴,不讓他再說話。
蕭昇微微低頭,道:“兒臣不敢。不過朝廷有規矩,從來不殺無罪之人。兒臣斗膽請問,靈紫菱究竟犯了什麼罪?”
皇后淡笑一聲,悠然道:“當年靈芷翎大逆不道,竟敢行刺皇上,此爲罪一;皇上寬宏大量,放靈芷翎回東荒,要她戴罪立功,沒想到這賤婢,居然辜負了皇上的厚恩,擅自死了,此爲罪二。我大昊朝雖然以法治國,但更以孝治國。母罪女償,天公地道。靈紫菱非但不繼承亡母責任,反而以狐媚惑主,勾引義氣侯,導致義氣侯身敗名裂,動搖了‘荒人治荒,百年不變’的穩定大局,此爲罪三。
有這三罪在身,靈紫菱假如還稍有天良,就應該立刻自盡,以贖前愆。苟延殘喘,怕死貪生,難道就可以逃得過應負責任嗎?”
蕭昇雙眉向上一挑,抗辯道:“以孝治國,只是提倡孝道,並不是強制性的。大昊朝律法之中,也沒有母親犯罪,兒女必須償命的說法。再且,靈紫菱是被牛勞綁架的,她纔是受害者。牛勞身敗名裂,是他自作自受,可怪不到其他無辜者身上去。”
皇后動作優雅地端起放在旁邊的茶盞,輕輕撥動浮在上面的茶葉。一邊用豔麗豐潤的雙脣吹出涼氣,一邊悠然道:“哦,十四皇兒。按你這麼說,那就是本宮錯了,本宮冤枉了靈紫菱,本宮在無理取鬧?”
雖然語氣風輕雲淡,聲音更無比悅耳動聽。但在場所有人聽了這句話,都下意識地就要寒毛倒豎,頭皮發炸。只有蕭昇,纔是唯一的例外。他正面直視着皇后雙眼,沉聲道:“兒臣不敢放肆。兒臣只是以事論事而已。至於是非曲直,天下人自有公論。”
“以事論事?誰和你以事論事啊?和皇后?你有這個資格麼?老十四,你犯什麼傻啊!天下人?在皇后面前,天下人算個屁!”賢親王暗地裡大聲哀嘆。他早已經聽得清楚分明。什麼罪一罪二,其實都無關重要。皇后要靈紫菱自盡,真正原因,就在於罪三。
東荒五侯,都是皇后一手提拔的。“荒人治荒,百年不變”的政策,也是皇后提出。現在義氣侯牛勞身敗名裂而死,簡直就像往皇后臉上,重重抽了一記耳光。
雖然皇后手段了得,在事態惡化之前,就加以強力鎮壓,總算穩住了局面。但這樣一口惡氣,即使普通人都很難嚥得下,更何況是皇后?皇后開口要靈紫菱自殺,已經算看在八賢王的面子上,非常客氣了。否則的話,直接命令下人,把靈紫菱拖出去杖斃,靈紫菱又哪裡有反抗的本事?
蕭昇是賢親王帶過來的。可蕭昇這樣繼續不斷頂撞皇后,萬一把皇后激怒了,說不定也會連累到賢親王自己。無可奈何之下,賢親王只好站出來打圓場。
賢親王陪着笑臉,打躬作揖道:“母后請息怒。老十四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呢,唉~靈紫菱姑娘雖然有大罪,確實應該立刻自盡,以贖前愆。不過,反正她也時日無多了。母后慈悲,就暫且饒過她吧。”
“哦?時日無多?”皇后放下茶盞,目光一轉,問道:“怎麼回事?”
靈宗聖女以自己的身體孕育幽冥珠。珠不離身,就會不斷吸取母體生機,最終令母體因爲生機盡失而死亡。但假如幽冥珠脫離母體,母體的生機本源,又會遭受不可恢復的嚴重傷害,最後也活不過一年。所以被選爲孕母的靈宗聖女,從來沒有活過二十歲的。
靈紫菱作爲這代的靈宗聖女,從還在母親肚裡那時候起,就開始煉製幽冥珠了。至今十八年,珠子已經孕育成熟,隨時可以“瓜熟蒂落”。到時候,靈紫菱頂多只能再活一年,就要香消玉殞。
以上這些內情,蕭昇之前曾經告訴過賢親王。當然,要拿下幽冥珠,需要珠母取得男子純陽元精作爲前提。這事有些尷尬,蕭昇隱下了沒說。現在賢親王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和盤托出。
皇后聽完之後,玉容輕露淺笑。向靈紫菱淡淡問道:“事情真是這樣,沒有錯嗎?”
靈紫菱垂頭望着地板,低聲道:“是。民女不敢欺瞞皇后娘娘。”
“唉~這樣說來,妳也是位可憐孩子。”皇后輕輕嘆了口氣,卻是笑容不變,淡淡又問道:“那麼,幽冥珠什麼時候成熟,可以取下來?”
靈紫菱低聲答應道:“究竟在幾日之後,民女說不準。不過……大概就是娘娘的壽辰前後吧。”
皇后微微頜首,笑道:“好。既然妳也時日無多,那麼本宮也就不追究妳的三大罪狀了。”頓了頓,揚聲叫道:“小云子。”
柳青雲畢恭畢敬地踏前半步,彎腰道:“奴婢在。娘娘請吩咐。”
皇后淡淡道:“傳旨下去,讓東荒四侯做好準備。半個月後,本宮的壽宴之上,讓他們各派一人爲代表,出來比武。勝者賞賜幽冥珠,並迎娶靈紫菱。人珠兩得,好事成雙嘛。”
此話一出,霎時間,在場衆人都大吃一驚。靈紫菱失聲叫道:“迎、迎、迎娶?可是皇后娘娘,民女……民女……”
皇后和顏悅色,慢條斯理地道:“妳時日無多,臨終前假如身邊連個送終的人也沒有,豈不淒涼?妳年紀小小,畢生未享受過家室之樂,就這麼孤零零走了,豈不遺憾?東荒四侯派出代表御前比武,勝者定然英雄了得。有這麼一位東荒英雄做妳的夫婿,即使只是一年,也是妳的幸運啊。”
頓了頓,皇后又微笑道:“靈紫菱,本宮說這些話,也是爲了妳好。妳可不能不領情喲。”
靈紫菱心亂如麻,明明不願意,可是皇后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能如何?假如一定堅持不肯,那絕對會激怒皇后,到時候,哪裡有她的好果子吃?但要說答應……靈紫菱好不容易,才從東荒那個虎狼窩裡出來,怎麼還肯回去?
“英雄了得?哈哈,母后,您在說笑吧?東荒那鄉下旮旯,能有什麼英雄了?”
蕭昇微微一笑,向前踏出半步,道:“母后這樣爲紫菱姑娘考慮,實在令人感動。不過,要說英雄,兒臣覺得天下之大,英雄最多的地方,莫過於中寰,莫過於洛京。至於說東荒嘛……哈哈,不怕誇口說一句。他們所謂的英雄,只恐怕連兒臣這個廢親王,也比不上呢。”
皇后擡起雙目,向蕭昇又掃了一眼,淡淡道:“老十四,你最近和老九之間的事,本宮也聽說了。廢親王這種下人們亂嚼舌根的外號,當然扣不到你身上。但你也得知道。定遠侯那種程度的本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若就此以爲自己當真天下無敵了,呵呵,老十四,你還嫩着呢。”
“兒臣自然不敢說什麼天下無敵的話。不過,區區東荒,兒臣還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裡。”蕭昇神態似乎很謙和,言辭上卻扣得很緊,半步也不退讓。
皇后雙目凝視蕭昇,過了好半晌,忽爾嫣然一笑。道:“呵呵,老十四,你這個脾氣,倒和慕家妹子十足十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都是不撞南牆,就無論如何都不肯回頭啊。好吧,既然你如此自信,可敢與本宮打一個賭?”
蕭昇從容微笑道:“母后但有吩咐,兒臣沒有不遵從的。”
皇后又端起了茶杯,輕呷一口。淡然道:“老十四,你明年就該十六歲了,對吧?這個年紀,按祖宗規矩,便不能再留在皇宮中,可以搬出去,自己封藩建府了。
這樣吧,本宮準你在壽宴之上,參與比武奪珠。若你真能把東荒四侯的代表都打敗,不但靈紫菱與幽冥珠,都歸你所有。本宮更賜你一處上國作爲封地。
但你若敗了……老十四,你就去中都修心養性一陣再說吧。等到把這浮躁的心性都磨平了,再回來不遲。”
原來,所謂中都,就是大昊皇朝的祖宗陵寢所在地。去中都修心養性,就是被髮配去守陵,也等於變相被監禁坐牢。什麼把心性都磨平了就可以回來,全是鬼話。可想而知,蕭昇假如真被打發去守陵,那麼即使等到他老死,也絕不可能等得到回京詔書的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