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城外,某處竹林。
一間竹屋中,一張竹桌上,一杯香茗旁,一老嫗端坐。微閉着雙目,平靜的呼吸,滿是褶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而在她身前地上,一人雙膝跪地,翹首以待,滿臉堅毅決絕之色。閃爍的雙眼,起伏的呼吸,緊握的雙手,都將她內心的緊張完全顯露,不藏分毫。
如此令人詫異的一幕,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能相信,堂堂的舞霓裳竟能恭卑至此?
“師尊!”也不知過去多久,見老嫗依舊無動於衷,舞霓裳終於忍不住,卻是又自開口道,“時至今日,星河令之爭已然開啓,一旦其最終擇主,星河谷便永不再開。”
“到那時,便是師尊後悔,卻也再無機會。”眼神閃爍間,舞霓裳甚是急切與不解道,“玲瓏她雖是我之徒弟,但也終究是師尊徒孫,與她一個方便之門,竟是如此爲難嗎?”
“呵!徒孫?!”卻見老嫗眼皮不擡,只是頗爲戲謔地輕笑一聲道,“我與她從未見面,彼此相視而不相識,如此徒孫,實在令我生不出任何出手之意。”
“況且!即便是喚我二十年阿婆的墨竹與寒冰,亦不能令我生出如此對待之心。”緊接着,老嫗似是依舊不爲所動,卻是刻意提醒道,“畢竟,自己親手所得,相較嗟來之物,終究香甜許多。”
“師尊之意,徒兒又豈能不知?”聞言,舞霓裳不以爲然道,“但爲人師者,亦如爲人之母。在孩兒未能羽滿翼豐而暢遊天下時,終究不能棄之不管。”
“霓裳資質不佳,雖幸得師尊親傳,卻是未能盡數領悟。以至於事到如今,並不能給玲瓏打下一個絕好根基。”緊接着,舞霓裳滿臉虧欠之色,又道,“但即便如此,玲瓏她依舊青出於藍。如此弟子,難道師尊便不想貴手輕擡,給她一次沖天之機嗎?”
“你是在怨我?!”可是,面對舞霓裳的請求,老嫗卻是突然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直視下,氣息微變道。
“徒兒不敢!”見狀,舞霓裳面色一變,趕忙叩首道。
“只是,徒兒不想看到,將來某一天,玲瓏她會因爲自身實力原因,而步入師妹後塵!”感受到老嫗氣息回落,微微一頓,舞霓裳又自開口道,“屆時,縱使悔恨,卻已然太晚!”
話音一落,縱然心中忐忑不已,但舞霓裳卻是並不後悔。畢竟,她之所言也是事實,縱然又自揭開往日傷疤,但爲了自己的徒弟,她也在所不惜。否則,若不以此言相激,又怎能讓師尊點頭?
嗡!
果然,就在舞霓裳剛剛說完,老嫗不已頓時氣息一震。強大的威壓之勢鬥生,無形的怒意瞬間蔓延,直將跪地的舞霓裳,一時間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舞霓裳!”隨即,只見老嫗臉色陰沉,怒視舞霓裳的後背,冷冷道,“你到底是在求我,還是在挑釁?!”
“霓裳不敢!”但見舞霓裳額頭貼地,卻是伏的更低,聲音也自有些微顫。
“當年,師妹她何等生靈雀動,何等純潔單純。如同林間靈木,宛如高山白雪,人如其名者,當真名副其實。”可是,儘管已然心生畏懼,舞霓裳卻依舊執拗堅持道,“可若非她實力不濟,面對武林兇險,又豈會落得那般悽慘下場?”
“呵!你很聰明!知曉我不會當真對你動手,是以不斷冒犯,口無遮攔。”聞言,老嫗忍不住無奈搖頭,卻是輕嘆一聲道,“縱然已然發怒,卻依舊不能阻攔。”
無奈之下,縱然依舊心中不悅,但老嫗還是氣息回斂,終究沒有發作。
“師尊恕罪!如此堅持,實不是徒兒所願。冒犯之處,還請師尊原諒。”見狀,舞霓裳不由心神驟緩,隨即趕忙請罪道,“畢竟,以紙裹火,即便再厚,也終有燒穿那一刻。只有徹底熄滅火苗,才能再不受火患。師妹之事,終究不能深埋一生,還請師尊釋懷。”
“釋懷?!”老嫗不由眼神閃爍,似是又自陷入當年之景,喃喃道,“雖只區區二字,但想要做到,又是何其艱難?亦或者,在這個世間,也只有我纔會如此吧?”
咚!
“師尊!”卻在這時,只見舞霓裳突然重重地叩首,卻是又道,“縱觀師尊與師妹一生,雖同病相憐,但卻結果截然不同。若非實力相差,又怎會如此?”
“因此,霓裳再次懇請師尊,將那枚龍之令賜予玲瓏。”緊接着,舞霓裳直言道,“一旦得到曉天子真傳,不管將來發生何事,都讓玲瓏擁有自理之能,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踏踏!
待舞霓裳話音一落,老嫗終究不再堅持,卻是隨即緩緩起身。輕踱幾步,微擡佝僂脊背,兩眼望向窗外。
“呵!爲師不得不承認,你終究打動了我。”沉默片刻,老嫗不由輕嘆一聲,緩緩道,“但,非常遺憾的是,此時龍之令卻並不在我的手中!”
“什麼?!”聞言,舞霓裳不由頓時渾身一震,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嗖!
而就在舞霓裳兀自還在震驚之際,卻見老嫗突然間一個閃身,瞬息間便自窗口飛出。
嗖!
瞬間驚醒下,舞霓裳來不及多加思索,便也自緊緊跟上。
院落中。
踏踏踏!
過不多時,舞霓裳剛剛腳步落定,還來不及開口時,便見前方一道白色身影,踏着沉沉的肅殺腳步,一步一步向着竹屋走來。勁風吹過,帶來一抹濃濃的戾氣,戾氣之中,甚是沉痛的歌聲透射心神。
歌曰:一生執一劍,一世兩情緣!白衣皓雪人不在,何煩!擡頭望月,寒宮已悽殘!伴吾者,幽光照古蘭!
幾息之間,歌聲驟止,腳步聲停,凌霄已然出現在二人身前一丈。面沉如淵,眼眸似電,長劍嗡鳴,戰意高昂。若不是顧忌老嫗的存在,以凌霄之脾性,又豈會如此的和平?
“凌霄?!”見凌霄兩眼直視自己,舞霓裳詫異之下,不由頓時眉頭一皺。
“舞霓裳!”與並不做聲的老嫗對視一眼,算是見面之禮,凌霄隨即又自看向舞霓裳,沉聲道,“你果然在此!”
“你待如何?”眼神一閃,舞霓裳頗爲疑惑道。
噌!
唰!
“當年落鳳崖之戰,可是你一手策劃?”只見凌霄突然長劍出鞘,隨即向着舞霓裳一記虛斬,直接問道,“塵無瑕之隕落,可是你一手造成?”
哦?
聞言,舞霓裳不由眉頭一皺,似是凌霄的質問,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踏踏!
瞥了凌霄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依舊無動於衷的老嫗,舞霓裳隨即踏前一步。眼神閃爍間,似是將當年往事一瞬掠影,又似將如今心境重新佈置,卻是一臉決然。
“是!當年所有一切,都是我刻意而爲。”但見舞霓裳回答的甚是乾脆,絲毫也無詭辯之意,也自直言道,“誘使塵無瑕動心,邀請霸天吼赴約,阻止四公子聯手,致使落鳳崖慘敗,這所有的一切,舞霓裳便是罪魁禍首!”
哦?
舞霓裳這絕對超出預想的言行,讓毫無準備的凌霄,忍不住頓時一怔。便是一旁看似毫無表情、漠不關心的老嫗,也忍不住一時間眉頭一挑,卻是下意識地看向舞霓裳。儘管,只是個背影。
“呵!事到如今,便是向你和盤托出,又有何妨?”只見舞霓裳突然間臉色平淡如水,氣息也自再無絲毫起伏,輕笑一聲,甚是淡然道,“身爲人師,我所做一切,又有何錯?”
“雲羅殿中,最爲出色後輩,自是我徒玉玲瓏與霽雲羅弟子塵無瑕。”不做猶豫,舞霓裳隨即又道,“二人雖然同門不同師,固然情同姐妹,但將來某日,終究要有尊卑之分,終究要有上下之別。”
“塵無瑕高冷執拗、無視宗規而又不納人言,縱是殿主傳人,卻無承位之姿。”緊接着,舞霓裳眼神一閃,又道,“因此,就算我徒毫不在意,但身爲師尊的我,卻不得不爲宗門、爲玲瓏而考慮。”
嗡!
“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早已怒極的凌霄,再也聽不進任何話語,卻是氣息陡然綻放,眼中殺意直接迸射而出道,“這,就是你爲人師表的作爲?!”
“呵!不爲人師,又豈知人師的苦痛!”卻見舞霓裳直接無視凌霄的憤怒,卻只是輕笑一聲道,“更何況...”
唰!
“古蘭一劍!”豈知,還不待舞霓裳說完,便見凌霄蓄勢之下,竟是毫不猶豫地一記最強殺招斬出。
嗖!
只一瞬間,但見凌霄人劍合一,幽影一閃而逝。幾乎在原地消失的同時,他的身影與蘭凰劍,便已然出現在舞霓裳的身前。劍鋒所斬,正是舞霓裳幾乎全無反應的脖頸!
嗖!
可是,同樣只是一瞬間,就在凌霄身影閃電般出現的同時,但見一隻枯瘦的一閃即逝,卻是硬生生將絲毫沒有反應的舞霓裳,瞬間帶至三步之外!
踏踏!
待老嫗腳步扎穩,舞霓裳這才兀自驚醒,眼神閃爍間,卻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唰!
“前輩!”但見凌霄面色陰沉,卻是轉身的同時,長劍又自一揮,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呵!古蘭一劍!到底是尊達最強絕招!”卻見老嫗依舊面色無波,淡定從容之間,不由輕笑一聲道,“若你師尊全力一擊,或許能在我的面前,將我徒斬殺。但是你,終究還是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