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說變就變,一個白天還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這才一頓晚飯的功夫就風雲突變,沒過半個時辰天空就變的一片漆黑,忽然藍白色的閃電劃破天空,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不一會兒暴雨就傾瀉而下,把營地的篝火全部熄滅。
吉良義時倚住大門盯着黑漆漆的天空發呆,過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又下雨了,這個讓人煩躁的雨季真是煩人……只能先忍一忍,我就不信你這老狐狸就甘於現狀,就不會變招!咱們就比一比誰更有耐心,只要你敢變招我就有辦法對付你!”
另一邊武田家也打着同樣的算盤,武田晴信也盯着營帳外的瓢潑大雨默然無語,武田信廉搖着摺扇走到門口:“哎呀!又下雨了,這日子過的可真無趣,整天除了鎮守營地就是無聊發呆,早知道我就把府中的猿樂師給叫來了,兄長收下那個猿樂師大蔵太夫十郎信安可是真不錯,能叫來表演點猿樂解解悶也是好的。”
武田晴信眉頭微蹙:“孫六!不要忘記軍中禁止飲宴、女子及歌舞的禁令!”
“嘿嘿!我也只是一說,只是一說罷了!”武田信廉衝他的兄長躬身一禮,訕訕的走到榻上坐下,沒過一會兒又開始唉聲嘆起氣來。
雨越下越大,好在大營的地勢比較高,積水都順着斜坡匯聚到營寨四周的土堀裡,然後匯入山下不遠處的千曲川,武田晴信思慮良久才自我安慰道:“硬對硬的合戰是很難打過吉良家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就這樣對峙下去,只要本家守住八幡原就能夠有效遏制吉良家的進軍,這麼拖下去對我武田家絕對有利,越後面臨的不是我武田家一路敵人!”
漫長的對峙中更壞的消息傳入越後,來自出羽最上家的消息傳入越後,最上義守決定派出最上八楯的幾家國人軍勢組成四千大軍與大寶寺家匯合,組成五千聯軍出陣越後巖舟郡。這次最上家依然狡猾的沒有派兵,爲了安撫最上八楯的不滿,最上義守許諾此戰所有收益分文不取。
時隔一天,磨蹭許久的蘆名盛氏也與伊達家的三千軍勢匯合,組成六千大軍宣佈出陣,伊達家的總大將是伊達実元,也就是昔日差點成爲上杉定実養子的時宗丸。副將乃剛元服一年的伊達輝宗。
春日山城大廣間內,留守的譜代家臣們緊急商討應對之策,很快就作出決定,中越的防衛任務交給譜代衆首席家老本莊實乃,以及一門衆次席家老長尾政景,他們將立即返回本拠居城組織力量抵禦入侵。
浦原郡內以栃尾城、三條城、與板城一線爲會津方向敵入侵目標。尤其以栃尾城作爲連接上越、下越的重要中繼點顯得尤爲重要,十幾年前,長尾景虎就被派到栃尾城壓服中越國人,抵禦下越揚北衆的進攻。
本莊實乃的軍略水平相當高,早年傳授長尾景虎軍略之道纔有越後之龍的今天,這幾年經過吉良家奉行衆的影響在內政方面頗有建樹,他屬於明善於接受新事物的開明派。而且在軍政兩道也比較均衡,由他坐鎮自家領地的栃尾城,可以最大限度發揮己方的優勢,本莊清七郎秀綱第一次作爲副將輔佐他的父親。
下越國人衆立刻自發的組織起來作出抵禦姿態,下越的防衛任務交給中條藤資、色部勝長這兩位老將,他們倆年紀偏大被留在越後擔任防衛工作,兩位老將早早的做好準備,第一時間承擔着防禦最上家進攻的重擔。整個春日山城裡只留下長尾景信、長尾藤景兩人。
兩天後春日山城,一身戎裝的長尾虎姬出現在大廣間,留守城內的的家臣團莫不驚訝的張大嘴巴,長尾景信與長尾藤景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裡讀出驚訝和不解,慌忙問道:“虎御前殿身披鎧甲這是要做什麼?”
作爲吉良義時的正室,她有權對越後事物作出處斷。前提是必須獲得家臣團的普遍支持,今天她就要做一件大事戎裝打扮的少女望見家臣團目瞪口呆的神情,走到牀幾(形似馬紮)前大馬金刀的坐下,一張嘴就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我要出陣中越討伐入侵之寇!請諸君支持我的決斷吧!”
“胡鬧!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討什麼寇!這話被傳出去。我長尾家的兒郎豈不是要丟死人了!”長尾景信鐵青着臉憤怒的咆哮着,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語氣不對,連忙補救道:“無論如何虎御前都絕不能出陣,請您務必老實的呆在城裡,戰爭是我們男人的事情,無論有多大的危機都交給我們來承擔吧!”
“舅舅這話虎姬可不愛聽!”虎姬不以爲然道:“古有巴御前、板額御前,爲什麼我就不能做到呢?不要忘記幾年前討伐過大熊朝秀的合戰喲!”
“那也是山本佐渡、齋藤下野兩位的功勞吧!”長尾藤景心裡嘀咕兩句,又苦着臉勸說道:“昔年討伐大熊朝秀之亂時,虎御前當時雲英未嫁到也無妨,可今時不同往日,虎姬公主如今貴爲鎮府殿的正室夫人,上総足利家的女人,公主殿下出陣的責任我等可背不起啊!”
長尾藤景的言外之意就是你當時是長尾家的公主還好說,如今你可不再算長尾家的公主,而是上総足利家的“虎御前”,這金枝玉葉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闔城上下全部切腹也數不清這個罪過。
“哼!這個責任不用你們來背!”
“那也不行!”
雙方的態度就好比針尖對麥芒誰也說服不了誰,無休止的爭吵一直延續七八天,來自越中的一則消息攪壞越後武士的心情,加賀一向一揆的光德寺乘賢,越中一向一揆的勝興寺芸承、瑞泉寺顕秀,以及神保長職匯合在一起,集合成七萬五千大軍直撲越中新川郡。
新川郡內,比較親近越後國人衆土肥氏、橫田氏以及新川郡代椎名氏向越後發出求援信,一時間越後四面八方聚集起十幾萬敵軍,情勢惡化之迅速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春日山城的爭吵也悄然而止。
“不能再猶豫了!佐渡殿那裡很危險。如果我們不能迅速解決中越、下越的入侵軍的話,會有更大的危險!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舅舅,請支持虎姬的決斷吧!”少女希冀的望着他。
長尾景信依然不同意:“即便是出陣也是臣下去,虎御前切切不可輕舉妄動!您不但代表長尾家,也代表吉良家,您的貴體保重比什麼都重要!”
情勢危急容不得遲疑再三,虎姬柳眉倒豎指着頑固的長尾景信怒斥道:“舅舅不能去。因爲春日山城需要舅舅鎮守,越中方向如果出現危機,還需要舅舅前去支援,畢竟那裡的壓力是最大的呀!倘若東西兩線一條崩潰,我春日山城守之有何用?舅舅若還是執迷不悟誤了軍國大事,舅舅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諸君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長尾景信張口結舌:“山本佐渡說過沒有問題……”
“迂腐!”虎姬勃然大怒道:“佐渡說沒問題你就不救了?換做你以五千之衆去鎮守越中。抵禦十幾倍大軍圍困,你守得住嗎?”
“臣下一定竭力死戰以求保全!”
虎姬沒想到他的舅舅竟然如此頑固,痛心疾首的斥責道:“死戰以求保全,死戰還不能保全就是城破人亡,最後還是守不住,越中的七萬五千大軍哪裡是五千人擋得住的,舅舅難道還在執迷不悟麼?”
長尾景信依然頑固的搖着頭:“我景信接受的鎮府殿的囑託。一定要看住虎御前殿,所以……不管是什麼原因,虎御前殿都不能出陣!”
“你!昏聵!”虎姬被氣一臉通紅,站起來氣呼呼的離去。
“這應該是虎御前殿第一次出言不遜吧?看來真的被氣壞了!”長尾藤景不無擔憂的嘆道:“豐前守殿的態度是不是太強硬了點,那畢竟是虎姬公主,虎御前殿啊!”
“不妨事,即便遭到虎御前殿的記恨也總比放她去出陣要好一百倍。”長尾景信苦笑着搖搖頭,轉而對渡邊高綱說道:“最近一段時間就要麻煩左兵衛尉殿多多照拂。千萬不能讓虎御前殿再偷偷溜出去,再鬧出點事情來你我可都是吃罪不起的。”
渡邊高綱點頭道:“嗯,請豐前放心,在下省得輕重。”
山本時幸是吉良家首席譜代家老,擁非凡的智慧與出色的軍略是毋庸置疑的,且不提作爲吉良義時的授業恩師教出這麼厲害的徒弟得多厲害,本多時正。單說他曾經受到足利義輝的重視就足可見其水平,年近六旬添居從六位佐渡守,在天下武家之中也能拍在前列。
山本時幸親率五千近江備隊趕赴越中新川郡戰場,這支新軍的訓練尚未完成。本來是不打算投入戰場的,但形勢危急只能勉強驅策這五千大軍去堵住一向一揆的洪水,整個越後都知道絕不能放一向一揆進入越後,一旦讓他們進來將不堪設想,去年刺殺後打散的部分越中農民也出現不穩的情況,好在同心衆行動得力,把這些火星及時撲滅。
七月盛夏繁花似錦,萬事萬物都散發着旺盛的生命力,動物們也進出一年中最重要的繁殖期,當然有好處也有壞處,山上樹木茂盛蚊蟲肆虐是免不了的,產自近江的紗帳在這裡很暢銷,有些富裕的武士乾脆把自家庭院用紗帳罩住,於家眷坐在廊下吃酒賞月好不自在。
華燈初上,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新擴建的春日山城比過去寬闊數倍,整齊的山道旁被被削的十分陡峭,遍佈春日山的十幾個教場比原來擴大三分之一,城內守衛的侍屋敷更加寬闊,在半山腰下某個屋敷集落裡一對父子爆發一場激烈的爭吵。
“父親!當今的形式您還不清楚嗎?這越後算是要完蛋了,如果我們不抓緊機會趁機撈一筆,等到十幾萬大軍攻入越後,咱們再想做什麼可就晚了呀!”長尾景治捏着嗓子像個奄奄一息的老山羊,面紅耳赤氣喘吁吁的顯然爭吵有一陣子了。
長尾藤景被氣的臉色發白,顫顫悠悠的具體手指着長尾景治大罵道:“新四郎,你真是糊塗!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就憑你這句話,老夫就足以大義滅親將你交予豐前守殿處置嘍!告訴老夫,到底是誰在教唆你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是誰在教你陷我下田長尾家於不義?”
長尾景治一臉尷尬的解釋道:“真的沒有人教唆孩兒。這都是孩兒自己想出來的……”
“放屁!就你那腦子想的出來,我長尾藤景就白活六十歲了!”長尾藤景哼哼唧唧老半天才把一口氣給喘勻了,破口大罵道:“看看你這十幾年都幹了些什麼,三十啷噹還是一事無成,今日被老夫訓斥一頓發誓要建功立業,明日不知又逛到哪家鯨屋裡與遊女勾勾搭搭,後日說不定又跑到城下町去賭球賽。這十幾年你惹出多少禍事,老夫又爲你擦了多少次屁股?我下田長尾家的顏面都快被你給丟盡了,還不知悔改?”
長尾景治滿面羞慚的垂下腦袋,半晌才說道:“父親!孩兒知錯了,孩兒這次真的改了!這次事關重大請父親一定要相信孩兒,越後真的要變天了。求您就別再抱着搖搖欲墜的大樹不撒手了!”
長尾藤景怒氣攻心眼前一花險些昏過去,見他兒子七手八腳的把他扶起來,老頭兒一用力把他兒子推到一邊,憤怒的咆哮:“你這個尼子!你……你一定是勾搭上不三不四的人了!告訴老夫,你到底勾結了誰?”
“沒有任何人……”
“放屁!你當老夫的雙眼都瞎了嗎?給我說實話!到底是誰對你胡說八道的這番話,他答應過你什麼,你得到什麼。他還有哪些同黨,都給老夫一一交代清楚!”長尾藤景的面色猙獰,嚇的長尾景治不由的打起哆嗦,若不是下田長尾家就他一根獨苗,恐怕老頭兒早就把這個混賬給廢掉了。
是懾於自己父親的威嚴,長尾景治的臉色一下變的很難看,一想到自己被暴露的危險,一咬牙橫下心來說道:“父親既然問了。孩兒就實話實說,孩兒早就與武田大膳的密使建立聯繫了,這幾年蒐集越後的情報都是經過孩兒的手傳遞出去的。”
長尾景治絲毫沒注意到長尾藤景的臉色越來越差,反而越說越得意:“這次武田大膳還把北條家的使者介紹給孩兒,兩家許諾只要協助他們從內部攻破春日山城,事成之後給咱們兩郡領地,越後半國守護的名份。到時候咱們下田長尾家就可以繼承宗家,搖身一變成爲越後長尾的嫡流啦!哈哈哈……”
“啪!”
長尾景治捂着半邊腫脹起來的臉頰,不可置信的說道:“父親您竟然打我!您可是從沒有打過我的呀!您竟然真的打我了!”
長尾藤景彷彿瘋了一樣,揪着長尾景治的衣襟把他推倒。照他的臉劈哩啪啦的打個沒完沒了,打的長尾景治翻身打滾不停的慘叫,老頭一邊打還一邊唸叨着:“打的就是你這個逆子,老夫今天寧願打死你,也不能讓你在逆子敗壞我下田長尾家的家業……老夫寧願白髮人送黑髮人,也不能讓你這個逆子毀了一切!”
“誒誒!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父子倆怎麼打起來了!兄長快住手,別再打了!好端端的孩子打出問題來,以後我下田長尾家的宗祧還要靠他呢!”長尾興裡推開紙門,三兩步走到父子倆之間把他們拉開。
老頭氣的鬚髮皆張,捶胸頓足的大罵道:“老夫寧願沒這個兒子!三十多歲還沒娶到正室,你去打聽打聽有哪家公主願意嫁給這個逆子!除了敗壞家風惹是生非,就沒幹過一件像樣的事!今年的朝會上酒喝醉了殿前失儀,調戲綾公主殿的侍女,被差點哄出春日山城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若不是老夫豁出老臉又磕頭又道歉,你現在只能呆在鄉下當個小豪族,讓你反省半年竟然還不知悔改,妄圖顛覆主公的基業,你已經不是我長尾藤景的兒子,你就是條喂不熟的白眼狼!”
長尾興裡笑呵呵的勸道:“誒!兄長言重了!新四郎也是爲了咱們下田長尾氏的基業嘛!雖然方式用錯了,可是心還是好的,教訓幾句知錯就改不就行了嗎?父子倆何必鬧的這麼僵,來坐下說話!”
“哼!老夫與這逆子沒什麼好說的了!只希望他能好自爲之,不要因爲自己犯上作亂連累我下田長尾家一族幾十口人丁!”長尾藤景倒揹着手,氣哼哼的拂袖而去。
“叔叔,您聽到了嗎?這就是我父親!”長尾景治捂着兩個腫起來的臉頰,惡聲惡氣道:“他就這麼恨我!他還打我!打的我臉都腫了,讓我明天怎麼出門見人?我明天還有事情要做呢!他這就突然撲過來對我一頓猛打!嘶……好疼!臉都腫了,簡直可惡!”
長尾興裡其實並不是他親叔,而是分支的堂叔,迎娶長尾藤景的妹妹爲正室,成爲下田長尾氏的首席家老,看到自己這個不中用的侄子朝他訴苦,呵呵一笑道:“那可是你父親,怎麼能這麼說你父親!你父親還是真心希望你好的,只是用錯了方法,別記恨他,過些時日就好了!”
“可是他的態度很堅決,我們該怎麼辦?”長尾景治糾結了老半天,愁眉苦臉着說道:“萬一他把今天的消息泄露出去又該怎麼辦?”
長尾興里老神在在的端起茶杯,笑着說道:“別急!沒看到春日山城的幾千兵馬鎮守着,咱們想幹什麼都不成的!你也不用擔心你父親會告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早晚還是會原諒你的,我瞭解他的性格,你就放一百個心去做該做的事吧!”
“嗯!叔叔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沒有問題的!”長尾景治精神一震,小心翼翼的說道:“那些忍者很煩人,最近到處轉悠的忍者越來越多,我們的事情一時半會兒無法應對,該怎麼辦?”
“所以別急!不能做就先等一等,我們有的是時間!”長尾興裡眯起眼睛,不知道在盤算着什麼計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