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幹翻方大頭!
除了五年前的顧老大,整個臥龍塘還有誰敢吹這個牛皮?就算是當年的顧宇飛與方大頭之間也從來都是相互敬重,平着肩膀論交。
方大頭是什麼人?二十多年前,臥龍塘還只是個靠山吃不到山,傍海喝不着海的小村子,顧大,方二,薛三,龔四兄弟四個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起了海上走私的買賣。開啓臥龍塘事業的第一桶金,有四分之一來自他的貢獻。
如今,臥龍塘雖已搖搖欲墜,方白羽卻還經營着生意遍佈省內外的連鎖金樓。說起樂鑫珠寶的名頭,不只是秦州地面叫的山響,就算是號稱虎踞龍盤,人口八百萬的建鄴也是小有名氣的。
作爲這個私有經濟大發展時代裡的標杆人物,可以說他的影響力早已超越了臥龍塘這一畝三分地。
顧天佑已經把牛皮吹出去了,不利用跟方樂兒之間的關係,就以顧老大兒子的身份找上門去!顧宇飛死了快五年,顧天佑只是個監獄裡長大,不受待見的私生子。這個身份能對方大頭有多大影響力,想想都讓人絕望。
至少老耿就不看好天佑能成功勸說方大頭。此時此刻,他正陪着大眼妹看動畫片,電視裡那隻機敏的小老鼠正把可憐的湯姆耍的團團轉。大眼妹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聲。她笑,老耿就跟着笑。看着那張比南極凍土層還僵硬的臉上掛着生硬笑意,顧天佑不得不慨嘆父愛的偉大的同時,又有點爲先前衝冠一怒爲紅顏的舉動感到後悔。幹閨女都這樣,何況方樂兒是方大頭的親閨女。
後悔歸後悔,顧天佑絕無意改變主意。
天氣有點悶熱,空調的溫度是大眼妹喜歡的。這老玻璃已經完全進入角色。顧天佑瞅着老耿手邊的遙控器,惦記了幾次都沒能得手。此刻的感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陣陣煩躁涌上心頭。出去抽根菸吧。心中剛冒起這個念頭就聽見大門外的腳步聲。轉頭一看,只見方白羽家的老二方鴻鵬領着倆人不經主人同意便跨過門檻來到院子裡。
老子還沒去找你,你倒先找上門來了。
剛過而立之年的方鴻鵬在秦州道上可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在外,他是年少得志的青年企業家,跺一腳秦州道上顫三顫的主兒;在臥龍塘,他也只在方大頭面前不敢撒野。
三個兒子裡,他是最像方白羽的一個。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頑固的繼承了方大頭的基因特徵。
據顧天佑所知,方家老二早已搬出臥龍塘,年節之外,平時很少回來。除非方大頭有大事交給他去辦。
方鴻鵬一進門就不乾不淨的嚷嚷道:“老顧家的小癟三兒呢?”
從顧宇飛那論,顧天佑該叫他一聲三姐夫,老顧家三朵花,天佑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分別叫顧雪嬌,顧雪漫和顧雪婷,這個方鴻鵬娶了老三顧雪婷。這位三姐夫長的整個一年輕版的方大頭,頭生肉髻,兩條貓頭鷹似的眉毛,睫毛突出整齊像老牛,一對兒大豹子眼,目露兇光,配合他一米九的個子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相比較而言,方家哥仨,也就這位平素對天佑還算客氣。就算在氣頭上也沒張嘴野種閉口野種。
顧天佑對他既無親近更無敬畏,慢條斯理的從屋子裡邁步出來,站在屋檐下道:“喲,這不是方二哥嗎?你這氣呼呼跑過來,這是跟誰生這麼大氣?”
“少跟我裝糊塗!”方鴻鵬怒衝衝質問:“小癟三兒,我問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我去哪跟你有關係嗎?”顧天佑滿不在乎的:“需要向你彙報?你是公安局還是我爹?
“小癟三,我今天弄死你!”方鴻鵬怒不可遏,一步邁過來,伸拳就打。
顧天佑側身避過,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一託他的腋窩,身子一擰,將他扛起,打算順勢給他來了個過肩摔。
這位三姐夫十八歲就離開臥龍塘,單槍匹馬在秦州市闖出名堂,畢竟也不是省油的燈,身子一離地,立即敏捷的一滾從天佑背上跌落。雖然挺狼狽,卻好過挨那一下過肩摔。顧天佑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右手改託爲抓,摳住他的腋窩,趁着他吃痛鬆勁兒的瞬間,左手發力一扭,將方鴻鵬的胳膊反向擒住。
方鴻鵬也真夠個漢子,手臂被反扭變形,這傢伙卻是不哼也不哈。另一隻手卻從腰間摸出一把手槍來,在天佑眼前晃了晃。顧天佑十分光棍的將他放開,拍拍手笑道:“都是親戚,有什麼事情不好說的,幹什麼非得一上來就動手?”
方鴻鵬氣的火冒三丈,跳腳叫道:“誰他嗎跟你是親戚,我是你三姐夫!”說完才意識到口誤了,氣的還想動手,看了看手裡的槍,又看看顧天佑,猶豫了一下,又把槍塞回原處。
“老頭子要見你,現在就跟我過去。”
顧天佑回頭往屋子裡看了一眼,廳堂裡沒人,不知何時,老耿已經帶着大眼妹上樓了。老同志分明是想置身事外。看來天佑哥只能單刀赴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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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佑硬着頭皮來到方家,進門就見方大頭坐在門廊下,頂着一顆油光嶄亮的大禿腦袋,一雙大刷子似的貓頭鷹眉斜插雙鬢,格外顯眼,屁股下邊的椅子上鋪了張虎皮,頭前尾後,張牙舞爪鋪開來,更增幾分山大王的氣焰。
說起這張虎皮大有來歷。據說是方大頭因爲當年在海上走船害了風溼病,爲這事兒,顧宇飛花了大價錢從俄羅斯弄來一頭體重超過三百公斤的西伯利亞虎。虎骨泡酒,虎肉補身,這張虎皮則一直伴隨左右。
“聽說你想找我談談?”
方大頭示意不相干的人出去,一張口聲音不高,卻有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顧天佑原本並不怎麼怕他,因爲方樂兒的緣故,纔有些做賊心虛。聽他這麼一問,立即意識到有人先自己一步給他通風報信了。知道自己要找他這事兒的人只有老耿和樂兒。不用想也猜得到,肯定是樂兒爲了幫自己先把倆人的關係跟方大頭說了。
自從顧宇飛去世,顧天佑留在臥龍塘,將近五年的時間,跟方大頭之間幾乎毫無交集。最多見面時出於禮貌打個招呼。真正打交道,這還是第一次。邁步上前,禮節性的點一下頭,叫了聲方二叔,反問道:“是樂兒跟你說的?”
“你還有臉跟我提樂兒。”方白羽氣不打一處來,忽然瞪了一眼天佑身後的二兒子,喝問:“不是讓你先給他點教訓嗎?”
方鴻鵬嚇的一縮脖子,撓着頭結結巴巴道:“給,給了,不過,沒,沒打過。”
“就你這‘眼頭木屑’的蠢樣子還號稱秦州之虎呢?”方大頭一生氣,破口就罵:“比那個‘青肚皮猢猻’也沒強到哪去。”方大頭這一代人本就沒讀過幾天書,並且鄉土意識濃厚,平日裡不是對外的特殊場合,他都不喜說普通話。眼頭木屑是傻瓜蠢蛋的意思,青肚皮猢猻是指不肖子孫。用在這裡就是在罵兒子沒用。
方鴻鵬不敢反駁,垂首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顧天佑道:“我還要謝謝三姐夫手下留情,總算沒讓我被人擡着來見您。”
方大頭哼了一聲,目光轉到天佑臉上,一看就是好半天,道:“你們老顧家的姑娘都不錯,男人個個都是小白臉,沒好心眼子,你爹活着的時候我也這麼說。”
顧天佑不鹹不淡的:“小白臉的血也是熱的。”
方大頭瞅了瞅穿衣顯瘦的顧天佑,又看了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兒子,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忽然問道:“你來臥龍塘有四年多了吧?”
“四年零七個月。”顧天佑規規矩矩回答道。
“嗯”方大頭點點頭,道:“來的時候十六,今年是二十還是二十一?”
顧天佑:“不滿二十一週歲,虛歲算二十二也可以。”
“三年前你受傷那次我本想見見你,在醫院大門口卻碰上飛虎嶺楊瘸子的大兒子。”方大頭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天佑,一字字問道:“說一說你跟那小子這幾年都在忙活些什麼?”
顧天佑早就知道瞞不過他,據實答道:“楊文山出人,我出錢,搞了點假煙假酒生意,後面兩年又跟印尼人合作弄了個賭.球網站,抽點水頭的小生意。”
“都是暴利行業,想必這幾年沒少賺。”方大頭看不出是否滿意天佑的回答,又問:“爲什麼突然不做了?”
顧天佑道:“之前是沒辦法幹別的,所以只好鋌而走險,打打擦邊球,現在選擇多了,不想繼續冒險了。”
這個回答讓方白羽想起了當年,那時候四兄弟攜手在海上跑船,圖的也是暴利,後來在顧老大的帶領下,紛紛上岸轉作正行。這些年,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都不禁欽佩顧宇飛當年的遠見卓識。尤其是前幾年,中央爲加入世貿,加大了對東南沿海經濟帶的走私活動的整治力度,其他地方揪出來許多當年跟他們兄弟一起跑船的大走私頭子,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這麼說你想轉入正行了?”方大頭臉色稍緩問道。
“是!”顧天佑正色道:“不能總把腦袋別褲腰帶上過日子。”
“嘿嘿。”方大頭的大臉難得露出笑意,道:“做正行未必就沒有風險,不然怎麼說商場就是戰場。”話鋒一轉,又問:“聽說你很喜歡看書?都看的是哪方面的?”
“在獄中那會兒有個老師,逼着我背了許多關於政治經濟方面的書籍,那會兒只知道死記硬背,出來以後條件便利了,就想着把裡頭的門道弄清楚些。”顧天佑謹慎作答,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方大頭點點頭,道:“讀書是個好習慣,但也不能把書讀死了,書上的道理是好的,但做事的人未必都那麼守規矩,只要是跟人打交道的生意,就沒什麼絕對的正經生意。”
談話到目前爲止,氣氛似乎越來越和諧。方大頭不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倒像是在考校登門的毛腳女婿的本事。顧天佑心中緊繃的心絃稍稍鬆懈,可就在這時,方大頭突然神色一變,聲音陡然提高:“顧天佑,本來你小兔崽子要做什麼都不關老子的事情,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招惹我家樂兒,我問你,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方大頭的態度轉變極爲突然,天佑剛有些放鬆的心絃剎那被繃緊,搞不懂老小子是什麼意思,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
顧天佑剎那間的猶豫給了方大頭髮作的理由:“你個小癟三,果然跟你那死鬼老子一個德行!”
這老小子不愧是腳踩黑白兩道,商海沉浮多年的梟雄人物,談話開始到現在,內容,節奏變化,都在他掌握之中。顧天佑獄中成長十四年,見識廣博,又經龍爺,苗世凡和爆破組長,以及老不死那活着的社會大百科全書的調教,在臥龍塘獨居四年有餘,修心養性,學以致用,自問修養足以跟他掰掰手腕。真到了交鋒時刻,卻仍不免處處落在下風。
顧天佑心念電轉,不能讓他有這樣的主觀認定,如果談判對手是商場老將方大頭,自己還有幾分把握,而如果是跟一個憤怒的父親談合作,則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必須得說點什麼。
“我和顧宇飛是不同的!”顧天佑先斷然否定方白羽帶有臆測性的認定,又道:“我和樂兒之間的事情,跟今天你我要談的內容沒有關係,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結拜兄長唯一的兒子。”說罷,刻意將身體挺的更直,毫不逃避的
與方白羽對視。
“你以爲沒有樂兒,你會有這個機會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方大頭降低聲調,仍然不怒自威。
“我跟樂兒之間發生了什麼是我們倆的事,她是個成年人,我也不是小孩子,我們都能爲自己所做的決定承擔後果。”顧天佑儘量想把話題從這件事上拉出來:“作爲父親,您應該相信自己的孩子,而作爲臥龍塘的帶頭人,您現在更應該關心的是臥龍塘接下來所要面臨的困境。”
方大頭霍然站起,一步跨到天佑面前:“小兔崽子,你以爲你是誰?你老子顧老大當初都改變不了的定局,你能做什麼?除了騙一騙單純無知的小姑娘,弄些歪門邪道,你還會做什麼?”
方白羽根本不給天佑抗辯的機會,問題一個接一個砸過來:“你知道你老子是什麼樣地人嗎?你知道他爲什麼會得那個結果嗎?你知道我們四個爲了臥龍塘維繫到今天曾做過些什麼嗎?”
“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找戴曉樓查遊北望,還試圖爲五年前我們輸掉的那場官司翻案,你想復活臥龍塘,卻不知道這蓋子下面隱藏的是什麼樣的對手,我不否認,這四年多你幹得不賴,甚至遠遠超過了你老子對你的預期,但是想要把臥龍塘這塊被砸碎的牌子重新豎起來,你還差的太遠。”
“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點,就是如果我什麼都不做,最終我什麼也做不了。”顧天佑面無表情,語氣堅決:“我現在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臥龍塘是時代的產物,然而屬於它的時代已經過去,當初砸碎這塊牌子的那些人現在只會比當初更強大,甚至強大到你們活下來的三個都不敢去對抗,當年他們瓜分了那消失的四十億,又用這個包袱壓垮了臥龍塘,最後,他們還要徹底讓臥龍塘在東南商圈消失,而你們,寧願做個看客。”
“我們是看客,你呢?你又是什麼/?一個野心比本事大的幼稚傢伙而已。”方白羽針鋒相對:“我們至少可以保住這一方水土的安寧幸福,就算臥龍塘的產業徹底消失了,我的鑫樂珠寶還在,龔翰章的飛達地產還在,你雙林叔的八方樓還在,村裡兩千多老少爺們的飯碗子還在,你小子也還能好好的活着,勾搭我那傻乎乎的臭丫頭。”
“方大頭,或許你說的都對,可是你搞錯了一個事實,我是顧宇飛的兒子不假,但顧天佑這個名字不是他起的,我能在那樣的地方生存下來,就絕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幼稚傢伙,我不是靠你們幾個暗中保護才活到今天的,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顧宇飛有意讓你們冷落對待我,其實是爲了磨礪我。”
連方大頭都叫出來了,顧天佑現在已不指望能說服他,但有些話窩在心裡卻是不吐不快,索性一口氣噴出來:“我是個缺少原則的人,生存到今天,唯一的原則就是恩仇必報!顧家對我有生育之恩,顧宇飛曾爲我這個私生子做了他當時能做的一切,這份恩情我還沒報答,而那些把他逼死的人就是我的仇家,這個仇我也還沒報,現在你要我放棄這一切,你覺着我會同意嗎?”
方大頭面色鐵青,沉吟不語,氣氛凝固的讓一旁的方鴻鵬戰慄不已,甚至感到呼吸困難。
“如果是爲了樂兒呢?如果我同意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條件就是你必須放棄你那個報恩復仇的計劃呢?”方大頭猛擡頭,盯着天佑,忽然劈頭蓋臉繼續問道:“你不是一直有自己的打算嗎?你想不想和樂兒一起去國外做一對兒快快樂樂的富二代?你要報恩要復仇,可你想沒想過失敗後會怎樣?”
“你必須清楚,你的敵人絕不是哪幾個人那麼簡單,臥龍塘是時代的產物,摧毀臥龍塘和你老爹的是另一個時代,這個時代還沒有結束,如果你一意孤行,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爲零,等到有一天你被時代大潮拍死在沙灘上,想沒想過我女兒怎麼辦?”
“這就是我和你們之間最大的區別,你已經認定了失敗,而我只想盡力去做。”顧天佑的箭已離弦,絕無放棄的可能,“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還是失敗那是命運的選擇,另外糾正您一句,我要對付的只是這個時代裡幾個跟我有殺父之仇的雜碎,不管這些人是身居高位,還是腰纏萬貫前呼後擁,他們只是時代的弄潮兒,絕不是推動潮流的人!”
“你們在屬於你們的那個時代裡,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天下的時候,可曾想過你們的妻子兒女?樂兒她選擇了我,不是因爲我是誰的兒子,也不是因爲我擁有或者失去了什麼,她只是單純的想要跟我在一起,她已經準備好接受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失敗,就如同當年蘇霞珠和您妻子抱着孩子目送你和顧宇飛駛入大海。”
方大頭聽的很認真,臉上表情變幻難測,時而不以爲然,時而又似很欣賞,待天佑不說了,沉思良久終於嘆了口氣:“看樣子今晚你是不打算聽我的了?”
“不只是今晚,如果您固執己見,我就算一個人也會把這件事做到底。”顧天佑毅然決然的:“如果真是爲了樂兒打算,也許您更應該考慮的是從哪個方面助我一臂之力。”
“站出來幫你是不可能的,畢竟我身後還有整個臥龍塘村這一大家子人。”方白羽沉聲道:“不過,我可以承諾,在你運作這件事的過程中,臥龍塘不會成爲你的阻力,但你必須給我三點保證,不管成敗都要好好活着,無論如何要盡力保護樂兒不受到傷害,還有就是整件事都是以你個人名義做的,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從方家出來,腦海中難以平靜,有一個念頭忽然冒出來:方大頭他們這一代已經老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刀頭舔血的私梟山大王。就像他腳下那隻死老虎,只能裝裝樣子。
ωωω★ tt kan★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