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舊疾復發。自有於清料理,小神醫的醫術天下無雙,自然不在話下;但作爲此行的主要理由,龍門鏢局將這事悄悄做了渲染,轉移人們的視線。
龍門鏢局業務繁忙,趙震等人大都閒不下來,只留下趙震的小兒子趙志強照應範燦;第一天範燦大部分時間都在鏢局內轉悠,對押鏢這一古老的行業頗感興趣,趙志強比範燦年紀稍大,自幼走南闖北,見識遠超範燦,性子也穩重的多,對範燦的不解之處一一解答。
在龍門鏢局的第二天就這麼過去。
第三日範燦以忙碌爲由,謝絕了趙志強的照應;向主人家報知之後,一個人悠哉悠哉地上了燕京城的大街。
繁華之處不必細表,一路熙熙攘攘,長了頗多見識。
沿着大街不知不覺就到了燕京城最爲熱鬧的地方天橋,三教九流聚集,賣藝雜耍遍地。
但見大街旁邊圍了一堆一堆的人,水泄不通,不時傳來陣陣喝彩聲。無比的熱鬧。
“諸位,小老兒和女兒本是爲投靠親戚而來,不料時隔兩年,親戚已經搬離;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身上的盤纏消耗殆盡;幸好小女早年曾隨名師學些功夫,今日再次獻藝,請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人羣中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中氣頗足,竟是個內家高手。
人羣微微沉默,繼而一陣喧譁,不多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小女子阿萱,請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哥哥姐姐指教!柳葉八卦刀!”
圍觀衆人一陣叫好,許是爲此女叫好,又許是爲功夫叫好。
範燦聞聽,暗暗嘆息世事多弄人,江湖多漂泊;撥開人羣擠到了裡面;擡眼望去,場子旁邊一個短衣襟小打扮的近五十歲的江湖前輩,面色滄桑;正中間是一個正舞動雙刀的翠衫女孩,約十六七歲,面容姣好,一雙柳葉刀在玉手中上下翻飛,如同風拂垂柳,腳下踏着八卦步伐,竟是極爲高明的功夫。
八八六十四路柳葉八卦刀輕盈別緻,美麗小巧。賞心悅目,人羣中不時傳來陣陣喝彩聲,範燦見這姑娘好本事,不住地叫好。
阿萱姑娘輕輕一個迴旋,最後一招刷完,收招向衆人施禮道謝。
“若諸位覺得小女刷的尚可,請給些銀子爲我父女二人湊寫盤纏,小老兒感激不盡!”
老者從身邊拿起斗笠,姑娘趕忙上前,從爹爹手裡接過來,向人羣走去。
有人心生憐憫掏些銅錢送上,有人僅僅湊個熱鬧,見來收錢,趕忙後退;未等姑娘上前,人卻已經走了大半,老者和阿萱姑娘亦不在意,等到了範燦身前時,斗笠裡只不過半兩多銀子。
“公子,謝謝捧場!”姑娘面色淡然道。
範燦這傢伙做過好幾次飛賊,後來做過一次強盜,在黃河幫濟源分舵狠狠地打劫了一次。收穫了大量的銀錢,後來隨玉清行醫時,大都用來接濟別人,身上尚剩下百餘兩銀子。這次出門帶了五六兩出來,本就有心思相助此二人,見姑娘到了近前,趕忙去掏,哪知懷裡已經空空如也!
阿萱姑娘見範燦伸手掏錢,就停下了步子;哪知這人的臉突然一陣白一陣紅,頗爲不好意地說道:
“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在下……”
“小子,沒錢就說沒錢,幹嘛要裝腔作勢?”旁邊有人喊道,“人家姑娘又不是非要你錢不可,姑娘,老吳送上五兩銀子!順便奉上一句話,不是長得白的人就有錢!”
範燦回頭望去,見是一個錦衣背刀漢子,正不屑地看着自己;微微正色道:
“諸位明鑑,在下有心相助,並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在下錢包剛纔尚在,現下卻不翼而飛,實在出乎在下預料!姑娘,實在對不起!”
聞聽此言,人羣中傳來一陣鬨笑,包括那些看了不拿錢的人,紛紛不屑道:
“忒多理由!”
阿萱姑娘向那吳姓漢子施了一禮。對範燦道:
“公子不必介懷!”
範燦微微懊惱,見這姑娘落落大方,心中歡喜,正要道謝,突然心中背後冒起一股寒意,只覺得一陣凌厲的殺氣涌過來,面色一變,低喝一聲,身子如離弦之箭彈了出去,怕姑娘遭人毒手,順手將她帶在懷裡,剎那間就掠出去五丈有餘,落在對面的房頂上。
範燦突然出手,姑娘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等姑娘回神,已經到了屋頂之上,揮掌就朝範燦拍來。
“賊子敢爾!”萱父對範燦的行爲本有些不屑,不過他見過這種人太多,未往心裡去;哪知對方突然出手,劫持了自己女兒,頓時臉色大變,父女情深,老前輩大喝一聲。就要追上。
餘下衆人只覺得眼前一閃,範燦和那姑娘已經不見了蹤影,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紛紛大罵。
範燦將阿萱姑娘攻勢攔下,趕忙叫停:
“得罪,姑娘莫急!在下不是登徒子!”
阿萱哪裡肯聽,這人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將自己抱在懷裡,實乃莫大的不敬,又羞又怒,玉掌不肯相讓,嬌喝:
“你這賊子。快快受死!”
範燦見解釋不清,只能連連退讓,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覺消失,很難再定位敵人的位置;萱父趕了上來,又有五六個江湖人衝上來,將範燦圍在中間。
人們見有江湖械鬥,紛紛圍過來,比剛纔佳人舞刀的興致還大。
“你這賊子,竟然因怒生恨,劫持姑娘,罪不可恕!”姓吳的漢子大罵道。
範燦不願解釋,只是盯着左前方的一個瘦小漢子,冷冷道:
“閣下何人?還想趁火打劫嗎?爲何要偷襲在下?”
“哼!你這小賊,人人得而誅之!”那個面色有些蒼白漢子眼裡閃過一絲狠辣,卻沒有逃過範燦的眼睛,“大夥將這小賊擒下,交給阿萱姑娘處置!”
說完之後,當先衝了上來。
“當別人是傻子嗎?”範燦冷笑不已。
他對氣息的感覺最爲敏銳,很快就分辨出來;這殺手一襲不成,就欲藉機再殺,他對自己的喬裝有足夠的信心,卻忽略了對手的本事。
“甭廢話,你小子最好束手就擒!”吳姓漢子大喝道,一臉的凜然。
“前輩,阿萱姑娘,在下不敬之處,自會負荊請罪!”範燦沉聲道,“在下和這位七星樓的朋友有些私人恩怨,要先……姑娘小心!”
正當衆人要叱他混賬時,那個瘦小漢子猛然發動,凌厲的殺氣爆發,一個箭步衝到尚未回神過來的阿萱面前,將長劍架在了姑娘脖子上——被範燦叫破身份後,此人猛然記起了某些傳說,直接先下手爲強。 Www▲ ttka n▲ ℃O
“你……”萱父等人看着花容失色的阿萱,目瞪口呆。
範燦出手不及,怕姑娘有閃失。硬生生地止住腳步,強壓憤怒:
“你最好不要傷及無辜!”
那殺手不得已劫持人質,原來的計劃已經失敗,只能把這做爲依仗討價還價。
“二十丈之外!否則此女必死!”鋒刃在姑娘脖子上泛着寒光。
“你……不可傷我女兒!”萱父驚慌失措。
“別廢話!快滾!”殺手喝道,手腕再緊,緊貼姑娘潔白的項子,稍稍再動,鮮花就將枯萎。
“不可亂來!”吳姓漢子等人趕忙退開,當聽說是七星樓執行任務時,他們各自打了個寒戰,惱自己趟了趟渾水,同時對範燦的身份多了一份好奇。
“前輩稍退!”範燦略帶歉意,“他的目標是晚輩,不會傷害姑娘!”
“你……”萱父對範燦怒目而視,就是他害得自己女兒涉險。
範燦自有內疚,知道暫時不便解釋,救人才是當務之急。
“我數三個數,三……二……”
萱父擔心女兒,卻也知道這些殺手殺人不眨眼,不甘地退開;範燦雙腳一點向大街上落去。
“去死吧!”殺手見範燦已在半空中,面色一狠,長劍就朝姑娘脖子斬落!
只是未等話音落地,緊接着一聲慘呼,並非阿萱姑娘,而是殺手的淒厲慘叫。
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範燦已經帶着姑娘返回地上,而那個剛纔還囂張的殺手此刻只剩下一條手臂,倒在了屋頂上。
“你使詐!”殺手不甘大呼。
“你也是!”範燦冷冷道。
範燦知道這些人生性殘忍,不會輕易饒人性命,從一開始就小心提防,將匕首握在手裡,暗暗蓄積力量;倒翻出去的時候,斷然出手;殺手以爲他此時最不方便,稍稍放鬆,殊不知範燦橫空如履平地,根本沒有絲毫的不適,加之範燦幾乎全力一擊,斬其一臂已是其僥倖。
縱使殺手已經受傷,依舊沒人敢管七星樓的閒事!剛纔還氣勢洶洶的衆人,此刻一個個噤若寒蟬。
阿萱姑娘幾乎喪命,從範燦懷裡掙出,撲到爹爹懷裡,放聲大哭,聞者惻然。
“給我一個理由!可以放你一條生路!”範燦聲音淡然,並未追上,
“殺人不需要理由!殺你更不需要理由!”那名瘦小的殺手忍住劇痛,給自己止血,此刻反倒坦然起來。
“原來這便是理由!”範燦揹負雙手,雖在下,卻似俯視屋頂的對手,“今**若傷及無辜,我就有殺你的理由!既然阿萱姑娘無恙,你已經遭到懲罰,暫時不與你計較!你走吧!”
“譁!”
人羣中一片譁然,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範燦來歷不凡,只是沒料到他會在佔盡優勢的情況,放任敵人離去,紛紛議論起來。
阿萱姑娘和其父親面色複雜地看着範燦,姑娘眼角還有淚痕,剛剛發生的一切猶如夢中,從鬼門關轉了一趟,父女幾乎陰陽相隔;而這一切都是因爲眼前的這個男子——他看錶演不給錢,他惹來七星樓的殺手,他救人一命,他……抱人女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幾乎將整個大街堵了起來,旁邊一些攤主也紛紛望過來。
七星樓的殺手出現在陽光下,是江湖一大奇聞,人們紛紛爭睹,看着那個瘦小的漢子,甚至有些莫名的失望。
正當人們詫異的時候,人羣中突然掠起一道灰影,閃電般衝向屋頂,那人在半空中向範燦打出幾點寒星,落在屋頂上,背起斷臂的七星樓殺手,幾個起落消失在視野中。
“啊!”
不少人驚訝地叫出來,尤其是灰影出現的地方,人們紛紛避如蛇蠍,瞬間閃出一大片空地來。
範燦似乎早有預料,面不改色,見淬有劇毒的暗器迎面而來,咬牙提氣,躲開三丈有餘,出乎人們的預料,他落地不穩,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人羣又一陣驚呼,而且不少人明白過來,這少年看似從容,其實早就力竭,強打精神只是爲了引出第二名殺手。
“難怪他不乘勝追擊!”
剛纔全力一擊救下阿萱,費盡心力,此刻敵人退走,全力躲開一擊之後,範燦再無支撐,摔倒在地,狼狽之極。
“公子!”阿萱和爹爹趕忙上前,將範燦扶起來。
“前輩,姑娘,”範燦勉強笑道,“在下爲兩位惹了麻煩,還請見諒!”
萱父見他此刻還記着道歉,不滿之意去了大半,趕忙道:
“公子言重,不知公子府上何處?小老兒送公子回去!”
阿萱不明白範燦爲何僅僅一擊力竭,忍不住上下打量這個溫和的年輕人。
範燦搖搖頭,謝道:
“前輩不必擔心,晚輩並無大礙。”
正當人們對剛纔發生的事紛紛議論時,突然圈外有人喊道:
“燕三少來啦!”
範燦心中一動,循聲望過去;只見人羣往兩邊分開,走進來一個油脂粉面的富家公子,此人滿臉的輕浮,對人羣的反應毫不在意,身後跟着七八個下人,正是燕家家主燕易的第三子燕軻。
燕軻進來時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看到容顏姣好的阿萱時甚至眼前一亮,但是僅僅一亮而已,待看清楚阿萱扶着的人是範燦,臉色變了好幾遍,最後定格在哂笑上面: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範公子!幾日不見,原來範公子到了燕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幸會幸會!咦,公子好像很狼狽的樣子……”
說着燕三朝周圍人羣一掃,罵道:
“是哪個王八蛋得罪了範公子?想死啊!”
燕軻在燕京城是一霸,平日裡驕橫跋扈,少有人惹;此刻見他質問,一個個噤若寒蟬,避開他的眼光,不敢回答。
阿萱和萱父見是燕家的三公子,本以爲來了個好人,哪知這位上來之後先把衆人給罵了一頓;見他和範燦熟悉,就把目光轉回範燦身上,範燦自然不會和這個混人一般見識,拱了拱手,淡淡道:
“燕三少,別來無恙?七星樓的兩名殺手剛剛離開,若公子有心打抱不平,現在追過去還不晚!”
燕軻是來看熱鬧的,當然不會管閒事,聽到傷範燦的人竟然是七星樓的人,臉色微變,過了一陣子,大笑出來:
“七星樓,哈哈,範公子果然有魄力,初到燕京城就惹上了七星樓的人,不愧是神醫門下高足,佩服佩服!範公子躲開清姑娘,自己溜出來玩樂,還找了這麼個漂亮的小姑娘,嘖嘖!”
他的笑聲帶着脂粉氣,底氣不足,身子單薄,沒有和大笑相稱的氣勢,看起來十分別扭;有人暗笑,可是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紛紛望向範燦:
“神醫門下?他……”
“聽說神醫近來新收一名弟子,難道就是他?”
“七星樓竟然偷襲神醫門下弟子,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阿萱和萱父驚訝不已,他們自然聽過神醫之名,卻萬萬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是神醫門下;自動無視燕軻話裡的不敬,阿萱姑娘扶着範燦的手微微顫抖,問道:
“公子是神醫前輩門下?”
範燦本就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此刻被叫破,抱拳道:
“在下範燦,新近拜入家師門下!”
“範燦?範……範燦!”不少在場的江湖人驚叫出聲,“他就是範燦?曾經得到碎玉訣的那個範燦?”
普通人很難知道範燦,但是江湖人則不然;前一段時間碎玉訣一事鬧得整個武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叫範燦的年輕人得到了碎玉訣,雖然後來被蝶谷仙子拿去,但是這個名字還是給不少人留下了印象。那位嘲笑範燦的吳姓錦衣漢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人羣。
“你是清姑娘的師弟?”阿萱興奮道。
範燦有些無奈,但還是糾正道:
“姑娘,我是師兄,師妹現下正在龍門鏢局!”
燕軻笑完之後,突然發現範燦和衆人根本沒有注意自己,不由生怒,大聲道:
“範燦,在洛陽時,你仗着歐陽靜靜撐腰,多次侮辱我燕家弟子,今日到了這燕京城,是不是該給少爺我一個交代?”
這小子想到哪裡,話就說到是哪裡;想惹事就惹事,反正這裡是他的大本營,不怕範燦飛上天。
範燦推開阿萱二人,淡淡道:
“閣下想要什麼樣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