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前文曾提起過,呂素情就是比呂驚鴻小好幾歲的妹妹,至於呂素情爲何如此妒恨她姊姊?甚至設法加害了她?其中種種原因詳情,此處暫時擱起不表。
她身子繼續微顫,而思潮亦一直推卷沒有中斷,唉,她嘆息一聲,姊姊對我一向實在很好,但爲何我還要搶她的男人,還要害死她?
啊呀,莫非我投入小幻天家派得傳心法之後,卻反而變成瘋狂了。
呂素情現在的確神智清醒,所以會想到自己從前可能是“瘋狂”,很可能這是因爲身處生死關頭的強大刺激使然,我國自古也有迴光返照的說法,據說縱然是神智昏迷了許久的人,但瀕臨死亡的一剎那間,他會忽然恢復清明神智。又據說那是跨越生與死界限時,生命僅餘潛力完全發揮之故。
不管理論上怎樣解釋,反正現在的呂素情神智非常清楚,情緒級其正常,所以她相信自己以前那段時間一定是瘋了,然而在那些挽回不了的光陰裡,她一手做成的許許多多的錯誤和慘劇,也已象光陰一樣無法挽回。
現在只要徐奔一說出他何以能肯定凌波仙子已死的緣故,金算盤也必定馬上知道凌波仙子其實就是她最深受難忘的呂驚鴻,於是連金算盤也會搶着要親手殺死她。
如果金算盤竟然不忍親自出手,但至少呂素情已經完全失去“人質”的份量。
故此沈神通仰天長笑一聲,接着又朗聲說道:“徐奔兄,祝你一路順風,同時希望你們在路上會碰到龍門派的道爺們,那樣你們就可以把呂夫人付託那些道爺帶回此地。”
徐奔當然看得出沈神通很想他們快點離開的心情,所以他立刻答應,取過銀票便押着呂素情迅速離開,他確信這樣做絕對不會錯,因爲這其實是沈神通的意思。
六匹鐵騎加上李政夫婦八個人,如今加上一個呂素情(她與徐奔合乘一騎)一共九個人,他們在颯颯秋風和微暖秋陽之下,鐵騎發出響亮齊整聲音,徐徐經過同心樓。
沈神通知道徐奔特意用這個方式向他道謝和告別,事實上這一別之後,由於世事波譎雲詭變幻無窮,所以彼此將會發生什麼事?將會有何種結局?沒有人能預先知道,正因如此,徐奔才特地繞經同心樓,特地向沈神通告別。
六匹精選鐵騎都曾受過特殊訓練,雖然騎乘的人有九個之多,可是每匹駿馬依然矯健如故,步伐極整齊,六匹馬成單行,縱列式穩穩行過樓前。
帶頭的當然是徐奔,他左手勾住呂素情,同時又以食中兩指夾住繮帶,當他經過沈神通前面,右手拔出長劍,斜斜直指天空。
其他的騎士包括李政夫婦,都跟着一齊拔出刀劍,也都一式斜指天空,這麼多刀劍出鞘,但聲音卻只有鏘的一響。
除了蹄聲和秋風颯然之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長刀利劍的閃閃寒光,其實就是無限尊嚴和無限敬意,這些縱橫江湖、弛騁天下的驍勇之士,一生之中(包括從前和以後)恐怕也很少機會用這種方式向一個人表示如此真摯尊敬。
女孩子們的美麗眼睛都盈滿熱淚,但卻使她們更爲美麗動人……
最先進入流韻軒的是那頂軟轎!
由於軟轎四面都幾乎密不通風,故此誰也不知道轎裡有沒有人?如果有人的話,這人是誰?
其後入軒的人一共有八個,那是主人金算盤,主角巖島健和沈神通,其後就是沈神通的侍婢李紅兒,春風花月樓的劉雙痕和崔氏姊妹,還有陶正直當然不會缺席,因爲他不但是何同代表,內心中同時也熱切希望巖島健能夠一刀殺死沉神通。在陶正直想來,只要是沈神通戰死,天下立刻太平無事。
陶正直雖然在那破廟初遇沈神通時大大吃癟,但他那種惶恐畏懼態度其實有一半是裝出來的,這個人向來擅長以卑躬屈節的姿態鬆懈敵人,然後等機會突然予以致命一擊,他對沈神通亦是用這種手段!
所以事實上他對沈神通的戒懼並非十分厲害,然而剛纔大牧場徐奔等人肅凜致敬的場面,別人都爲之讚歎感動,只有他真正大驚失色,也感到奇寒徹骨。
因爲直到此時,他恍然大悟,原來徐奔能早一步知道凌波仙子遇害,而其後在惡劣情勢下還能取得銀子(十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掌握人質,帶着手下們安然離去。這一切功勞都歸於沈神通,因此徐奔纔會向他致最真誠最祟高的敬禮。
說來說去,這些場面完全已置於沈神通無形的控制之下,象沈神通這種敵人,你豈能不爲之而全身出冷汗?
停在軒堂東邊角落那頂轎子之內,究竟是什麼人?何以沈神通連一眼都不瞧?難道他已知道是什麼人?但轎裡到底是不是沈神通的愛妾馬玉儀?
關於這個疑問,陶正直暫時只能悶在心中,而他現在最關心最希望的是,金算盤還沒有說出他就是何同代表之事,這樣沈神通便大概不會太注意他,更不會分心分力準備對付他。
看來跟沈神通爲敵,恐怕比惹上“中流砥柱”孟知秋還可怕,也許這就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的真正意義了!
軒堂內地方極寬敞,即使有數十人竄躍廝殺也不會礙手礙腳。
故此沈神通和巖島健兩人往當中一站,人人皆知決戰即將展開,但誰也不擔心地方不夠施展的問題。
所以的人都躲在矮矮屏風後,每人有一扇,毫不擁擠。他們站着時頭面可以超過屏風,但如果有暗器或兵刃速度必定很快,可是如果連縮一下頭的本事都沒有,那就根本不會有資格進入“流韻軒”屋內。
巖島健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只見他彎曲雙膝跪坐地上,將刀匣放在面前,然後脫掉身上的黑色長袍。
他所有的動作都很有板眼節奏,既不太快亦不太慢,任何人不但由此都感覺得出他極自尊自信,同時也隱隱感到他這些動作絕對不會沒有意義。
然後,巖島健穩而慢地抽開刀匣木蓋,雙手捧出一把連鞘長刀。這把刀看來很古樸,卻又因爲刀鞘上鑲嵌的金剛鑽石和各種寶石而華麗貴重。
“這就是‘悲魔之刀’了!”
有些人現在忽然明白巖島健爲何花不少時間於脫衣取刀等動作上面?敢情在一板一眼很有節奏動作中,已經隱隱出現海嘯天崩似的強大無形壓力。
沈神通屹立如山,眼光銳如鷹隼。但答話聲音卻沒有一絲火氣霸氣:“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這口悲魔之刀有何好處?要落在什麼人手中才有好處?”
莫看只是短短几句話,但這話是從沈神通口中說出,便大大不同凡響。
試想如果你不知道“悲魔之刀”的妙用好處,如果你不知應該由何種人使用才發揮得出威力,則這把刀跟普通平凡的刀有何分別?
巖島健可能答得出也可能答不出,他當下只以雙手按膝,深深躬身。“沈樣,希望事實能答覆你,但卻恐怕那時你知不知道都沒有分別了!”
巖島健身上所穿的緊身短衣完全是中土式樣,他徐徐起身(刀仍然在地上),解開腰帶,敞開衣襟,於是人人都看見他衣服裡面有一件皮背心,前面密密麻麻綴着許多小裝飾。
當然,任何人都知道那些東西絕對不是裝飾,至少其中有三種每個人都看得很清楚,一種是又短又薄的小刀,由頭到尾只不過三寸。有一種極象是輪船上的舵盤,但本應是圓鈍舵柄現在卻變成尖刀,當然體積也比舵盤小了不知多少倍,這種暗器在東瀛稱之爲飛鏢,卻和中土的完全不同。第三種則是兩枚銀光燦爛的流星錘,每一枚只有寸半直徑,鏈子極細,分掛兩襟下端。
除此之外,襟上有很多口袋鼓突起來,但由於看不見,所以誰也猜不出巖島健還有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物事?
人人都非常注意觀察巖島健身上那些零碎奇怪卻又顯然十分危險的東西,只有陶正直卻一直計算雙方的距離以及重心位置。
假如我是沈神通。陶正直腦子飛快轉念尋思,由於勝敗存亡重重要關鍵就是悲魔之刀,所以我一事實上全力想法子先奪得此刀,但爲何巖島健將寶刀放在地上?他一點也不擔心沈神通會突然出手奪走嗎?
不過看來巖島健和寶刀之間的距離比沈神通有利,而且他身體重心起碼比沈神通低三寸,所以他變換任何姿勢都一定比沈神通快一倍,如果我是沈神通,我怎麼辦?
事實上,他一時真想不出怎樣做方是萬全之策,可是他馬上就在心中大笑數聲,哈,哈,我既然不是沈神通,所以根本不必傷這個腦筋,而且由於我是陶正直,所以我有我的方法,我的手段,這些方法手段換了沈神通就不容易施展了……
但沈神通施展的手法大概陶正直也不容易使得出。
沈神通一直保持瀟灑斯文,他說:“巖島健先生,請先拿起寶刀。”
巖島健默默蹲低一點取手在手,然後站直,如果他把寶刀放在地上是一個陷阱,顯然這個陷阱已經失敗。
他又默然向沈神通變腰鞠了一躬,誰也不知道巖島健的鞠躬是什麼意思?但反正東瀛武士甚至普通人都極多禮,鞠躬是家常便飯,故此誰也不深究!
“在中土的武林同道,”沈神通說,“一定不會先把自己的暗器亮出來,因爲我們認爲暗器就是暗器,雖然事先亮一下相,但仍然是暗器,而不會變成明器。”
巖島健用純正的北方話說:“我們那邊也不是人人都把暗器亮出來的!”
沈神通道:“但不管我贊成與否,我仍然是很欣賞你的風度。”
他後退兩步,使雙方距離更遠一點。因而現在只有巖島健可用種種暗器遠攻,而沈神通卻無法施以任何突襲。
看來這纔是表示有實質內容的風度和敬意的方式,如果只是虛情假意做作一番,那算什麼真正風度?
不過,兵不厭詐,沈神通似乎也並不是特意表演風度,只聽他大聲道:“紅兒,拿酒來。”
躲在一扇屏風後面的李紅兒應聲而出。她居然託着一個銀盤,盤中有一個銀壺,兩隻銀盃。
她一直走到兩個男人之間,神色很冷靜,斟酒時那隻手雖然藏在袖內,但顯然十二分穩定,這是說她毫不情虛心怯。
銀盃並不大,但酒香濃冽撲鼻,酒香中雜有些許藥香,使人一嗅而知那一定是據說能使女人嬌豔、男人強壯的著名天津五加皮美酒。
不過目前似乎沒有一個人有工夫去考究酒的好壞,人人大概都禁不住泛起滿腔的訝疑:
沈神通忽然命侍婢捧酒出來,而酒壺、酒杯以及香冽美酒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那麼這杯酒會不會有古怪?如果有的話,是什麼古怪?以沈神通的身份名望當然決不至於弄一杯酒暗算對方,但如果不是下毒,那杯酒有何作用?若能令人一杯即醉,自然也可以算是用毒了。
巖島健心中霎時掠過正正反反的猜測達數十次之多,可是,結果連稍爲肯定一點的答案都沒有,換言之,沈神通這一杯酒會不會有古怪?如果有古怪,是什麼古怪?巖島健簡直摸不出半點頭緒。
所以他額上忽然出現好幾點汗珠便不足爲奇了。
據說智力越高的人,往往比別人多了很多痛苦,現在看看巖島健的例子似乎有點道理,因爲換了一個傻愣勇猛之人,他最了不起的辦法大概就是跟對方換一杯酒喝,而最乾脆的辦法就是根本不喝,他若是不喝,那怕你的酒有千般妙用也就等於沒有了。
卻見人影閃動,原來有兩個人從屏風後走出來,一個是黑衣佩劍中年大漢,粗厚巨大手掌中提着一支有一丈左右長度的鐵矛。
這個人從未露過面,大概早已隱藏在軒內,他無疑是黑夜神社之人,也一定是高手,故此他預早隱藏此地的用心自是不問可右,因此劉雙痕發出不滿哼哈聲,陶正直一看劉雙痕是憤慨,便立即也呸一聲,表示他強烈憤慨意思。
另一個人卻是如花似玉的崔家雙姝之一,她和那提矛黑衣人差不多同時走近沈神通和巖島健他們,但她卻忽然加快腳步走到李紅兒旁邊,右手很自然地搭住李紅兒肩膀,清麗明豔的臉龐綻出燦爛奪目笑容,柔軟清脆口間也使人無法遺漏任何一個字:“紅兒,我來幫你,別害怕。”
李紅兒訝道:“我可沒有害怕呀。”
崔家美女(因爲誰也分不出她是憐花或憐月,故此只好含含混混稱之爲崔家美女)又笑一笑:“你好傻,如果人家不肯喝酒,而另外剛剛出來那一個傢伙又忽然拿長矛扎你,你怎麼辦?能躲得過那傢伙的長矛麼?”
李紅兒現在才真的很驚訝,道:“那傢伙會用長矛扎我?爲什麼?”
提矛黑衣人一口北方話甚是純正,聲音威嚴有力。他說:“我不是傢伙,我是會津簡一。是黑夜神社的二當家。”
崔家美女馬上笑着道歉一聲,接着又道:“我想請問一聲,貴國的武士是不是都象你們這麼神氣這麼威嚴的?”
會津簡一立刻面色緩和了很多,點頭道:“大部份都是,因爲我們那兒階級區分得很嚴格,武士是相當高的階級,而女人的地位卻很低賤,所以我們在女人面前,更要注意保持尊嚴。”
崔家美女笑得很溫柔可愛:“你何必這樣謙虛呢?其實我們這兒,女人也不見得有地位,說不定比貴國還糟糕些,你當然也知道,中國男人愛娶幾個女人都行,而女人還有很多很多拘束,許多事情不能做,許多地方不準去……”
會津簡一也不覺透出少許笑容:“我們雖然不是準備談男女地位問題,但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的看法,我不妨順便告訴你,貴國女人其實很有地位,生了兒子固然地位很穩固,就算沒有兒子,有些女人還是極有權力,所以十分可怕。我有一次幾乎殺死一個女人,只因他極會呷醋,把丈夫整得死去活來。”
他當真沒有虛構或誇大,事實上中國婦女的地位自古都有相當保障,如果你不相信,不妨找本《醒世姻緣》看看就知道了。當然那時所謂“地位”確實比不上現代婦女解放運動火辣辣的宗旨,不過比起外國,不論東洋或西方,都顯得文明很多倍,這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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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仍然瀰漫軒堂內,加上那燦爛銀盃等精美酒器也使人無法忘記“敬酒”這回事。
“紅兒,你可以敬酒了。”崔家美女說:“如果有人襲擊你,我一定可以替你封擋三招,但如果三招之後,你仍然不趕快逃開,仍然站在這兒,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大小姐,你放心。”李紅兒還作了吐一下舌頭的表情:“我一定連爬帶滾逃得遠遠的。”
崔家美女露出震驚神色,卻轉眼望住沈神通,問道:“她怎知我是大小姐?”
人人都覺得她向沈神通詢問而不問李紅兒的確太對了,因爲這下是沈神通拿手本事,如果沈神通猜不出來,他就幾乎等於吃一次敗仗了。
老實說連亟想出手一矛刺死李紅兒的會津簡一,也被強烈的好奇心壓倒而隱忍不發。
沈神通道:“如果我是李紅兒,我至少有十種方法可以認出你們姊妹。可惜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使用女孩子的手段。”人人都覺得極有道理,雖然沈神通根本沒有說任何具體方法。
沈神通又道:“總之,她一定已在你們姊妹身上做下手腳,所以很容易就識別出來,現在我只想知道巖島健先生喝不喝這杯酒?”
巖島健被這些突**況弄得七葷八素,思想根本就不能集中,所以一直呆住不回答。
幸而會津簡一還能作主,他沉聲道:“我代喝一杯,崔姑娘,請你也喝一杯。”
只見那鐵矛一伸一挑,一隻斟滿美酒的銀盃已經穩穩隨着矛尖縮回去,落在會津簡一寬厚手掌之中。
崔憐花(大小姐就是花)拿起另一杯高高舉起,接着順手傾倒出美酒,那杯美酒化爲一道晶光注入她口中。
會津簡一亦仰頭喝乾那杯酒,又用矛尖將銀盃送回銀盤內。
李紅兒再斟滿兩個酒杯,巖島健若是喝下這一杯酒,會不會有事?沈神通難道真會在酒裡下毒?
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銀盤裡這兩杯美酒如果沈神通真要使手腳下毒的話,一定是在這兩杯酒裡。
金算盤大步行出,朗聲道:“誰出來陪我喝一杯?”
他袒護黑夜神社之心,比寫自白書、悔過書還明顯得多。
劉雙痕一挺胸走出屏風,陶正直也跟着走出,搶先道:“我來,你犯不着去冒險。”
陶正直本是萬萬沒有理由會偏幫沈神通的,所以可能性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爲劉雙痕使然。他“喜歡”劉雙痕幾乎人人皆可看出,雖然這種喜歡並不正常,但奇怪的是那時候中國人對同性戀並不大驚小怪,最正式的史書上都毫不忌諱記載這種事,現代的人如果認爲這就算是文明算進步的一種表現,那恐怕其實是在開倒車而已。
不過劉雙痕並不領情,搖搖頭道:“你不可以。”
陶正直訝道:“你說什麼?我有沒有聽錯?”
“你沒有聽錯,我保證你耳朵好得很。”劉雙痕大聲回答,“我從未聽說過沈神通練有下毒本事,但假如他竟有下毒之能,那麼陶兄你和金老闆一齊出去嘗酒就真是愚不可及之事了!”
這番話可能連沈神通聽了也有點迷糊不懂,所以他問道:“請問愚在何處?”
“因爲下毒是另一種絕學,跟武功完全不同,所以今天如果你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自是對你盛名大有影響。”
這種解釋現在連陶正直也覺得糊里糊塗了。由於他向來極少會被人弄得糊里糊塗,所以他聲音中透露出敬畏之意:“劉雙痕,你說得明白一點行不行?”
劉雙痕的俊美笑容不但女孩子意亂情迷,當真連男人也爲之眼睛發直。他說:“陶正直你怎麼這麼笨呢?你身份不明和金老闆好象是同一陣線的,如果我是沈神通,又如果我會下毒,我當然會下手毒死你們再說,雖然是有損盛名,也還值得。陶正直,你若不是與金老闆同一陣線,那麼你告訴我吧,你是因何緣故來到野趣園?你何以能成爲金老闆的貴客?”
陶正直瞠目結舌,吶吶道:“這此話咱們私底下再談好不好?”
劉雙痕道:“總而言之,我個人卻深信沈神通絕對不會使用下毒手段,所以我用行動證明我的想法,但另外一個更強烈的想法,就是希望快點看見、快點知道沈神通究竟敬這一杯酒的想法,就是希望快點看見、快點知道沈神通究竟這一杯酒有何用意?我絕不相信憑這杯酒就能使巖島健回心轉意,不再找他麻煩。你們呢?”
五加皮雖然是美酒,但的確無可能產生這麼大的作用。
金算盤首先道:“巖島先生,這杯酒你喝還是不喝?如果你決定喝了,我就不必出來不必阻延時間了。”
巖島健洪聲道:“我喝,沈樣這杯酒若是不用下毒手段,卻仍然能擊敗我,那就等如我用兵刃以外的忍術一樣,我就算失敗死亡,但我仍然佩服他,尊敬他。”
所有的男人都非常乾脆,立即退回自己的屏風後面,這兒特別用“男人”這個名詞,意思就是說“女人”並不乾脆,這個女人就是崔憐花,她還是用右手搭住李紅兒肩頭,仍不走開。
她的明豔美麗笑臉使男人真不好意思跟她斤斤計較,所以不但會津簡一、金算盤、陶正直等都不吭聲,連巖島健也不以爲意,大步上前伸手取酒。
巖島健大手指還差數寸才碰到酒杯之時,忽然一愣,因爲他看見捧着銀盤的一雙手(本來被衣袖遮住的)。那對手並沒有露出很多,只不過幾個手指和一部份手掌而已。
他實在也不是沒有見過這麼白嫩優美的手,但這一對卻大大不同,因爲他忽然由小腹底部涌起一股熱流,熱流涌上中丹田(**當中)時,整個人都情思飄忽、心意迷惘。
這雖是一種極蝕骨銷魂的滋味,但普通人反而可能時時經驗得到,然而在巖島健這等窮畢生精力修習忍術的高手而言,卻是從未嘗過也因而心靈更爲震撼,也因而神魂爲之飛越九霄上。
他粗大的手指居然偏差少許,所以沒有碰到酒杯,卻反而先碰到美麗的手指和手掌。
李紅兒的手指事實上也完全沒有“毒”,所以雖然連巖島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明明伸手去取杯的手,卻沒有拿到酒杯而碰到她的手?就算碰到了,巖島健亦全不在意,只不過感到心神動盪了一下而已。
但巖島健棋差一着(甚至其他的人如金算盤、陶正直都可以算上)就在這一點。李紅兒的手指沒有毒是對的,然而她的手卻已是天下扒兒手都極尊仰、崇敬的神手幫三寶之一--銷魂手。
這銷魂手不但能令任何男人及女人看了,都驚異讚歎得眼睛發直,而且如果被摸上一下,就算大羅天仙也禁不住有那麼一陣子魂飛魄散,全身失去感覺。
總是就出在這魂飛魄散的剎那了,以神手幫高手的本事,這一瞬間連內褲都可以扒走了。
前文提過由於崔家花月樓的內力至陰至柔,所以可幫助李紅兒闖過煉功過程的險關,而現在崔憐花大小姐也正以本身深厚功力,幫助李紅兒發揮“銷魂手”魔力,此所以崔大小姐沒有退回屏風後面,而是還用一隻手搭在李紅兒肩頭之故。
沈神通當然也喝乾他那一杯酒,等李紅兒收回兩隻銀盃隨同崔憐花退回之後,才朗聲說道:“巖島先生,既然你認爲我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所以我就不想欺騙你,你有一個必定會戰敗身亡的秘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那麼就請你給我一點時間,然後我將秘密告訴你,希望你認爲是公平的交易。”
“給你一點時間?”巖島健可又糊塗了。此人既是掌握勝算,爲何還要討取一點時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沈神通說:“我想先向二當家會津簡一先生請教,假如我僥倖贏了一招半式,會津先生須得馬上離開中土,若是我落敗身亡,那時連巖島先生你也不必再探究那秘密了,我想你們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由於他講得好象事情非常簡單顯淺,所以事實上雖然巖島健以至會津簡一、金算盤等人都迷迷糊糊並不明白,卻沒有一個人肯承認不明白、不瞭解。
在我們現實經驗中每每不乏這種例子,我們有時候裝出非常瞭解極明白地連連點頭,我們自知表演得全無瑕疵,但事實呢?我們根本不知對方講什麼話!
幸而這不算是罪惡,只不過是要面子的一點小小僞裝,所以誰也不會認真去計較!
會津簡一又從屏風後大步走出,手綽鐵矛,氣勢標悍之極。他大笑道:“好,沈神通,我們先決一勝負。”
金算盤大聲道:“會津先生,你應該是明天才出手的。”
會津簡一理都不理他,腳步一停,身形便如淵停嶽峙,雙手把矛指着沈神通。
劉雙痕大聲道:“金老闆,如果明天之戰是會津先生和我決鬥,其實提早到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金算盤道:“一場一聲來,不是很有意思麼?你急什麼呢?”
陶正直插嘴道:“對,對極了。劉雙痕你實在不必急的,如果你怕明天不夠熱鬧,怕辛辛苦苦贏了不夠威風,我可以去請二十個武林高手來觀戰。”
總之,陶正直的態度表情言語通通表示出不希望劉雙痕現在多事出手,陶正直的算盤很簡單,如果會津簡一是對付劉雙痕的主力,那麼若是沈神通贏了,劉雙痕明天豈不是沒有對手了?就算退一步說,那沈神通不幸輸敗,但至少也可以窺見會津簡一的殺手鐗,這樣明天應付之時,自然比較容易和比較有把握得多了。
金算盤大聲說:“崔家兩位美麗小姐,你們說句公道話,我有沒有偏袒任何一方吧?”
崔憐花把頭伸出屏風,儘量伸高,所以人人都看得很清楚,她說:“我們不知道,但沈神通一定知道。”
崔憐花的眼光本來已經十分動人,但現在卻更進一步比春水更迷離、更溫柔,後果當然更加動人了。
沈神通心中秘密地涌起溫馨旖旎之感,可惜馬玉儀的花容玉貌使他馬上回到殘酷可怕的現實。
馬玉儀現下還在禍難之中,雖然身體上的拘束和痛苦已解開,但禍難卻依然巨大如故。
是的,馬玉儀現在一定憂心如焚地等候丈夫的消息,我身爲丈夫,卻竟然對另一個美麗的少女泛起旖旎情思,我是不是太沒有心肝了一點呢?
他對自己搖搖頭表示不滿,然後纔開口說話:“劉雙痕,啊,甚至會津先生,你們知不知道金雲橋、陶正直都阻止戰局次序掉亂變化是何緣故?”
沈神通一開口總是能使人泛起強烈好奇心,象崔家雙姝甚至還進一步尋思研究沈神通腦筋是怎樣轉的?他如今究竟想把局勢弄成一個什麼樣子呢?
“我告訴你們,陶正直很聰明,他已經看出金雲橋的用心和步驟,所以,他極力幫助他控制局勢,那麼金雲橋是怎樣想呢?事實上並不複雜,他並不在乎誰贏誰輸,他用盡他的方法務求每一仗都勢均力敵,希望都能夠殺得天愁地慘。希望每一場雙方都有精彩表現。”
劉雙痕訝道:“若是如此,金老闆好象很公平。難道你要他偏袒對方纔滿意?”
“表面上他相當公平,正如圓形狗舍中那兩個**,她們應該早就被呂夫人殺死,因爲她們就是金雲橋天下頗爲聞名的那座黃金臺上的豔姬。但她們居然能夠不死,這就是金雲橋極力維護的功勞了。”
崔憐花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說什麼?狗舍那兩個女人就是妙擅歌舞的李沉香和薛羣玉?她們能夠苟活偷生難道這不好?”
“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金雲橋真正心意並非要保存她們的生命,金雲橋不喜歡事情太快結束,他喜歡看到悲慘掙扎景象,越慘越好。而陶正直也是這類人,故此他也主張兇殘搏鬥場面一幕一幕地展開。”
軒堂內至少寂靜了幾分鐘。
金雲橋、陶正直本已從心底不敢忽視沈神通的話,所以這時都在自問是不是這樣。就算他們自問結果確實被沈神通猜,但他們當然也不會公開承認。
崔憐花向沈神通作一個最動人最美麗的笑靨,那是請求他回答之意。她問道:“沈神通,你仍然認爲狗舍內兩個女人能苟延殘喘到如今竟然不是好事?這樣竟反而拆穿金老闆其實是本性殘酷的假面目?”
“當然啦!李沉香、薛羣玉她們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她們本是以豔色歌舞著名,如果沒有了美貌身材,也沒有了聲音以至於不能唱歌,她們活下去比死了更慘百倍。而在現在,李沉香、薛羣玉正是如此了。”
崔憐花又向他微笑,嬌豔絕世的笑靨,使沈神通感到壓力強大之極。
她又問道:“李沉香、薛羣玉現在怎樣了?”
“她們既不能說話,身材也變得一塌糊塗,而且臉上都是犬牙留下的疤痕,你想想看,她們象狗一樣活下去幹嘛?她們目前雖然獲救算是回覆自由。但我卻不敢太樂觀,因爲如果我們通通敗於黑夜神社高手手底,她們仍然會變成母狗的。”
崔家雙姝不家劉雙痕等由於震驚之故,眼睛都睜得不能再大,沈神通的推論果然絕不是誇大,而是很切實的話,尤其是關於他們戰敗後的推論,簡直無可置疑。
金雲橋朗笑一聲,道:“陶正直兄,沈神通把我們都當作沒有人性的野獸,你有沒有話可以反駁他呢?”
陶正直突出屏風上的面龐,露出專心尋思的表情,人人都覺得他的答覆一定值得聽聽,所以軒堂內又出現長達幾分鐘之久的沉寂。
陶正直終於道:“金老闆,我已經仔細想過,也有了答案,但我認爲不講出來比較好些,我相信你也會同意。”
金算盤笑道:“不,應該講出來,因爲我還有不同意的權利,如果你不說,你永遠在心中認定我是某種人,我豈不是永遠沒有申雪冤枉的機會?”
他的笑聲雖然很響亮清朗,但至少有三個人覺得不對而皺起眉頭,這三個人就是沈神通、陶正直、劉雙痕。
笑聲往往可以泄露內心情緒,例如開懷大笑和尷尬乾笑顯然區別甚明。
還有一點,就是笑聲只代表情感以及流露情緒真僞的變化,並不代表智力和推理能力,所以任何人不論是很開心大笑或者悽然苦笑,他的腦子仍然可以繼續工作。
這個理論可以擴大範圍,引伸到精神錯亂方面。換言之,精神錯亂者一面狂笑,但腦子也仍然能工作,不過差別在於他的腦子仍然依循錯亂路線上工作而已。
“正常”和“錯亂”差別的後果,影響之大,自不待言。
陶正直面色忽然變得象泥土那樣毫無生氣,又象白紙那麼蒼白,原因就很明顯,也很合乎情理了。
我聽過瘋子的笑聲,陶正直一面流冷汗一面忖想:所以我敢用人頭打賭,金算盤一定是瘋子,而我雖然是“野獸”,雖然很殘忍冷酷,但我至少還未瘋狂。
但現在他要我講出實話,我當然不可以當衆宣佈他是瘋子,而我纔是野獸!
陶正直腦子工作效率的確很好,因爲他剎時已知道唯一能使局勢恢復正常化的人,就是沈神通,故此他求助的眼光向沈神通望去。
沈神通回敬的眼光亦已告訴他說,不但深知金算盤是怎麼回事,同時對陶正直求助的心意明瞭得好象看自己手指,手掌一樣。
假如金算盤的瘋狂發作得更厲害些,那麼局勢到底對誰有利呢?
答案是對黑夜神社方面有利(當然陶正直也想通這一點纔會向沈神通求救)。而黑夜神社有利得勝的結果,自然就等於沈神通以及春風花月樓這一邊敗亡了。
權衡局勢,連沈神通也不能不輕輕苦笑一聲,但接着洪聲喝道:“金雲橋,且不管你用心如何,也不管你們是人或是野獸,現在我只問你一句,你的身份是雙方傳話的人?抑是幕後操縱指使黑夜神社的人?”
他的聲音清朗強勁,大有震耳錐心之感,金算盤好象忽然被驚醒,恢復理智,微微甩一下頭,便也大聲道:“我當然是傳話人身份。”
沈神通道:“很好,那我就仍然找巖島健先生決戰。你意下如何?”
“當然很好。”其實沈神通這一問,連別人也都覺得多餘,決戰次序本來就是這樣,金算盤怎會認爲不好呢?
“既然你同意,就這樣決定。”
看來一聲無緣無故又沒有結果的風波就此瞭解,但沈神通不是一般武林高手,他怎會做些無聊無益之事?
不過他現在態度變得很心平氣和,口吻也很輕鬆地說:“我馬上就要出手了,只不過到現在爲止,我只看見悲魔之刀。卻沒有看見我的女人,金雲橋,你晃是把她藏在那頂轎子裡面。”
這猜測表面上合情合理,旁人只有劉雙痕知道馬玉儀絕對不可能在轎子裡,連崔憐花、崔憐月以及會津簡一、巖島健等人,也都覺得沈神通這一回實是多此一問,實在是很無聊的龐話,轎子裡是不是馬玉儀還會是誰?
金算盤聳聳雙肩,說:“如果不是她,你猜會是什麼人?”
“我不必猜。”沈神通答:“假如轎裡的人不是我的女人,我知道該找誰的麻煩。如果有興趣,不妨猜一下我會找誰的麻煩?”
金算盤果然露出大感興趣樣子,想了一下才道:“我,只有我,除了我之外,你還能找誰?”
“你猜錯了,我第一個對象就是陶正直,因爲只有他纔有如此深沉可怕的心機,纔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陶正直怪叫一聲,道:“沈神通,你爲何找上我?我什麼地主得罪你了?”
“你沒有得罪我,其實你幫了我不少忙。假如你在狗舍做下手腳,使石田泓一象標槍一樣插入他自己佈置好的安全地方,卻不料竟然插入黃泉,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沈神通停歇一下,並且微笑一下,又道:“還有在拒馬圈內邊緣藏匿於地底十八個殺手,何以只剩下三個出現?其餘的十五個殺手何以不現身出手?假如這些殺手都按照計劃出現,則大牧場孫忍率領的這隊鐵騎就絕對不會剩下兩人(李政夫婦)沒死,當然,連後來三當前大野豐前也不必出手而敗亡了。”
金算眉雙眉緊緊皺起,殺氣從眼中透出,不過他心中的殺機卻不一定是要對付沈神通的,他問道:“你的話有意思極了,但莫非你想告訴我,這一切情況都是陶正直襬布的?他雖然很聰明也很有本事,但他能殺死石田泓一以及藏身地底的另外十五名殺手?”
“爲什麼不能?如果你隨侍過‘巧手天機’朱若愚,大概在別人挖的地洞裡裝點能殺人取命的埋伏便不怎麼困難了,陶正直跟過朱若愚學藝,現在你知道了之後應該怎樣猜測?”
金算盤固然愣住,連陶正直也駭得傻了,因爲他跟隨朱若愚學節得傳心法之事,世上無人得知,但沈神通怎會知道?
沈神通又道:“假如對付大牧場那批人手沒有遇害,我瞧大牧場方面別說孫忍那一隊會覆沒,大概連徐奔這一隊也通通活不了了,於是局勢就大不相同,一來呂夫人不必變成人質被徐奔帶走,二來在那地底不明不白喪生的十一殞殺手之內,一定還有兩個到三個超級高手,加上大野豐前以及會津簡一,這個陣容對付春風花月三個年輕人,自是綽綽有餘了。”
會津簡一忍不住厲聲道:“你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
他聲音非常暴厲刺耳,但沈神通聲音卻反而更平和清晰:“我只不過回到早先談過的問題上,陶正直既然如此沉潛多智,也如此手段高明,那麼他做出這些事的動作何在?他既不會幫我這邊,亦與金老闆方面沒有過節,他爲何這樣做,我現在告訴你們,他不喜歡戰局一面倒,他喜歡看見慘烈搏殺場面,正如金算盤一樣。”
極其寬敞的軒堂內,一時寂靜得連繡花釗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過了好一陣,金算盤才冷笑道:“會津君,如果沈神通推測正確,恐怕你們第一個目標應該改爲陶正直了。”
會津簡一用力點頭:“對,我想請沈神通等我們對付了陶正直,然後才輪到他們。”
崔憐花、崔憐月由於心意相通,故此她們可以說是一齊傾心迷醉,那是因沈神通的奇異本事--他居然能在箭在弦上局勢中,單憑言語就使敵人鋒利矛頭轉了方向。
她們真想挽住沈神通臂膀,最好是偎依在他懷中,然後問他馬玉儀是怎樣一個美人?她哪一點使得他付出深情摯愛?她們能不能也跟着她侍候她?
陶正直用呻吟似的聲音責備沈神通:“就算我做了這些事,但對你沈哥說來,總不是壞事吧?至少你已減少很多強敵,難道你希望他們都很健康?希望他們健康得可以握刀割斷你的喉嚨?”
沈神通忽然記起何同,那是因爲陶正直居然叫他“沈哥”,陶正直一定是聽何同講了很多很多關於他的事,纔會記得這個稱呼。
陶正直向沈神通微笑,好象討好他,也好象是求他不要發怒。
陶正直的笑容居然很有效力,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沈神通用手勢攔阻會津簡一出手,道:“會津先生,你們準備用來對付龍門派三位玄門劍客的高手,我猜想一定也在那十五個殺手之內,可惜他們全都在地底中了陶正直埋伏暗算而喪命,我有沒有猜錯?”
會津簡一粗豪率直地點頭,道:“你沒有猜錯。”
沈神通接口回答道:“若是如此,則龍門派劍客現在忽然出現的話,你們恐怕很難玢出人手應付了?”
“是的。”會津簡一說:“但他們決不會忽然出現,因爲我已接到確實情報,得知那三個道士昨訛詐本來落腳在範家莊,大概準備一清早就趕來野趣園,可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忽然半夜就離開了,我又剛賜接到有關他們行蹤的報告,說是他們好象有病,所以只走了幾十里路,到了侯橋鎮就歇下,還抓藥、煎藥忙個不了。”
沈神通一點也不驚訝,輕輕點頭而笑,他雖然不能不承認黑夜神社的情報很準確、很有效率,但他何嘗不是也已接到情報,如果身爲浙省副總捕頭的彭璧,連這一點也做不到,沈神通實在不必特地找他從數千裡遠的杭州跑到天津衛來了。
所以他不驚訝絕非故作鎮定,而他此時沒有立刻回答,卻是因爲心中又想起何同,老實說,陶正直的笑容當然沒有任何可能會使沈神通心軟,完全是因爲陶正直非常巧妙地使他想起何同,你就必須保護我陶正直性命,原因極其簡單--死人絕對不會說話。
如果陶正直死了,自然無法供出何同下落,這就是陶正直微笑的真正意思。
但更進一步推究,人人也不難猜出何同的下落必是極爲隱秘難覓,所以陶正直纔敢用來威脅沈神通,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萬一沉神通已經偵查出來,陶正直豈不是反而死得快些?
沈神通使自己暫時不去想何同,聲音變得淡淡的說道:“會津先生,你們知不知道陶正直住在什麼地方?”
會津簡一搖頭道:“不知道,也不認識他,我更不知道他會來觀戰。”
沈神通道:“他住在範家莊。”
金算盤插口道:“你剛纔提起龍門派三位道長住在範家莊,你現在又特地提到陶兄也住在那兒,是不是暗示其中有些關連?”
沈神通道:“龍門派的道長們修習的乃是玄門正宗內家劍法,就算吃錯東西,又受風寒侵襲,但他們大概還不至於生病,更不至於連夜倉惶遁走。”
“是的,是的,”金算盤連連點頭:“可是如果這是陶兄施展的手段,顯然他偏幫着黑夜神社那些人?”
沈神通道:“我能夠回答你,但不是現在,如果我過得巖島先生這一關,而那悲魔之刀也插在我腰帶上,我纔回答你。”
既然陶正直也會施展手段對付龍門派,使那三名道士他惶遁走,這一來,會津簡一大感混淆疑惑,真不知應不應該把陶正直當作敵人看待?
不過他卻知道一點,那就是目前不妨忍耐一下,看看情形再作打算,因爲在“恩仇”上立論,陶正直對他們黑夜神社究竟恩多或是仇多?這個是極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顯然沈神通已替陶正直做到了他所要求的事了,但劉雙痕等人卻感到非常困惑,沒有人想得到沈神通爲何這樣做,他何必幫忙陶正直?他們這間有什麼牽連?有什麼關係?
巖島健雙手捧刀踏前一步,他的移動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
只見他用幾乎超過九十度的點頭向沈神通行禮,而且長達三秒鐘才擡起頭恢復畢直挺立姿勢。
“沈樣,你說過我必定戰敗身亡,我直到現在還想不出理由,莫非你見過我的斬風刀流心法,你認爲還不夠辣不夠快嗎?”
“不,恰恰相反,以你的眼神,以你的氣勢,還有手腕那一圈突起的肌肉看來,你的確已達到刀一出鞘,就可以把一片落葉劈爲八片的地步。”
巖島健駭然色變,唉,沈神通到底是人還是妖精?如果他是人,他怎知我斬風刀流無上奧秘?怎知我已達到此一境界?
“巖島健先生,我們中土卓然成家的刀法雖然很多,但如果只講究一個快字,恐怕就只有閩南連家秘傳的拔刀訣可以比美了。”
“我也聽過拔刀訣的威名,我一直希望有機會找到連家高手比比誰的刀快。”
沈神通微笑道:“僅僅是‘速度’未必有用,因爲雖然你出刀快過對方,但如果只能迫退他或者傷而不重,這種速度就未必能取勝了,我不妨舉個假設的例子說明,我剛纔看見會津先生手持鐵矛的威勢,我相信誰都瞧得出這位二當家步伐雄健之極,矛勢有霹靂之威,但若論速度,他的矛一定不夠你的刀快,可是如果你們交手拼鬥的話,你能一刀殺死他麼?”
巖島健有點尷尬,他既不可當衆自誇能以快刀殺死會津簡一,但亦不願當衆承認辦不到。總之,他現在覺得沈神通既可恨又可怕,因爲不論任何時候,沈神通都能夠弄個小小的陷阱,使你掉下去,你你哭笑不得。
“我的看法是,”沈神通只讓他爲難一下就接着說:“你用最快的,一刀最多能殺傷會津君,但他還敬的一矛卻一定可以要了你的命,原因是他的矛勢已封閉了本身任何會致命的空隙,但不致命的部位,便無法照顧周全了。”
當下有人讚歎地搖頭擺腦,有人甚至輕輕喝采,因爲,如此精警奧妙的上乘武功神髓居然淡淡數語就分析得明明白白。
巖島健既佩服又惕凜,問道:“這就是你說過我一定會敗亡的秘密?”
沈神通的回答又大出人意料之外。他說道:“不,當然不是,因爲你只要你不貪功躁進,天下有誰能夠一招擊敗你,殺死你?”
連巖島健自己很自信地點頭道:“沈樣,這話甚是!”
沈神通道:“不過,雖然一招不能夠擊敗你,殺死你,但許多招之後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當你施展忍者暗器門的‘連珠六絕刃’(是連番接續的六種暗器之意)之時,當你使到第三種‘火霧丸’之時。”
“這種火器固然可以取人性命,但最大的功用還是障蔽迷惑對方的目視和聽覺,於是第四種‘鳥羽毒針’一出手,幾乎就一定可以殺死敵人了。”
他停歇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仍然很平和冷靜,好象只不過跟很熟的朋友談天而已,“只不過問題是你以極快巧手法要摸出火霧丸之時,突然發覺連一粒都沒有,你大驚之下跟着轉手摸出鳥羽毒針,這是你苦練得萬分純熟的手法,所以一定依照次序去摸,可惜這次雖然摸出鳥羽毒針,卻反而有三種情況發生,而使你立刻落敗身亡。”
人人都看見巖島健當沈神通話聲一停頓時,不知不覺伸手去摸皮背心上的小口袋。
實在情形如何,卻是誰也不清楚,但至少可從巖島健劇變的面色,看來,可以猜到極可能少了那麼兩樣。
沈神通又道:“你將會發生的三種情況,第一就是你雖然摸毒針,可是數量不對,應該一共有八去,而現在只有四支,這樣施展時當然不能得心應手,第二種情況,是你忽然記得這種鳥羽毒針其實不是真正暗器,雖然毒性劇烈可怕,但只能夠在火霧丸做成的迷朦混亂場面下才有用,否則,人家容容易易就可以擋住。”
他透一口氣,同時嘆一聲道:“唉,我還用不用把第三種情況說出來呢?”
巖島健道:“不必了,我連續震驚之下,當然門戶鬆散露出空隙,而你也當然不會放過機會,這就是第三種情況。”
“既然你已知道,我們這一場決鬥還需不需要舉行呢?”
巖島健眼中射出銳厲光芒,冷笑道:“當然要,我已經查過,只失去火霧丸和一半鳥羽毒針,但我還有別的暗器,我相信一定可以斬下你聰明的腦袋。”
沈神通摸摸頭顱,苦笑道:“如果這顆腦袋被你斬下,怎麼還能稱爲聰明呢?唉,看來我的腦袋實在不算聰明。”
他話聲甫歇,右手象變魔術一樣忽然多了一條金光燦粒的粗鏈。
人人一看而知這是公門捕快抓人之時專門用來套在犯人頸子上那種鎖鏈,只不過沈神通這一條好象是純金打製的,如果真是純金,那當然比捕快的鐵鏈名貴千倍都不止了。
事實上巖島健寶刀已經出鞘,還學中土武林一樣將刀鞘扔到一邊。
悲魔之刀一出鞘,軒堂內那麼大的地方登時全部氣溫劇降,刀尖那兩顆淚形金剛鑽石閃動着奇異的光芒。
陶正直首先低低呻吟,他又一次感到心寒俱裂的恐怖,這一點正是他決計要把此刀丟到黃河或渤海中的原因,可惜他來遲一步,所以此刀已經到了巖島健手中,這也是他暗中對何同非常不滿的一件事。
不過陶正直總算是過來人,所以他還能夠勉強忍熬,也還能夠迅即轉眼觀察所有人的神情。
沈神通的神色毫無變化,使他大大增加了壓迫感,雖然他早已知道此刀對大奸大惡之人發生奇異作用,沈神通絕對不是奸惡之人,所以他不受影響不算奇怪,只是若是此刀落在沈神通手中,問題就萬分嚴重了。沈神通會怎樣運用“悲魔之刀”,講出來也很簡單,事實上他也已經透露過,他將會將悲魔之刀送給一個人,而這個人卻一定會天涯海角的找尋陶正直,直到誅了他爲止。
陶正直又看見劉雙痕、崔家姊妹等都不過訝疑皺一下眉頭而已,但金算盤卻大不相同,他好象蜈蚣見了雄雞,那種驚懼畏縮的神情,真是難以形容,難以措畫。
那會津簡一全無惶悚之意,可見了得他也不是奸惡之輩。
沈神通的金鍊實在出現得及時。在場所有高手都看得出,假如沈神通慢了一線亮出獨門兵刃,那巖島健手中的悲魔之刀,一定已經向他脖子砍出,就算一刀仍未砍下沉神通聰明的腦袋,但最低限度也能使沈神通十分狼狽,而處於劣勢。
現在沈神通這一手至少已證明他的腦袋果然很聰明,巖島健最後縱然能夠把它砍下來,但大概也不能不付出相當代價。
不過換了另一角度看,便也有另一種答案,這答案就是沈神通因爲有“聰明”腦袋,所以能夠反過來殺死巖島健了。
這時大概沈神通的金鍊出了空隙,故此巖島健大喝一聲,不過他的刀光比聲音還快,先看見刀閃耀然後才聽見喝聲。
只見沈神通上半身已經向後仰彎,這種姿勢一望面臨右乃是被又快又利的寶刀所迫的,因此,所有的人忽然一齊泛起相同想法:“啊呀,沈神通輸了。”
巖島健的刀法快得當真的可以“斬風”,只在這一瞬間,斬劈了十刀。
斬出第十一刀之時,巖島健那雄健身軀已經向前上方躍起,因爲沈神通雙腳雖然沒有移動,但身子向後仰彎姿勢自然使雙方距離接長,因此,巖島健重心必須向前移動,騰身撲躍閃電般越過沈神通頭頂。
他們的動作招式雖然快得難以形容,可是在場差不多都是一流高手,故此仍然看得非常清楚,正因爲看得清楚,於是巖島健第十一刀開山裂石一擊砍斷了沈神通的金鍊,頓時使人泛起空氣凝結,時間停頓之感。
第十二刀將會出現怎樣的景象,已經連想都不必想了,唯一不知的只是沈神通那顆聰明腦袋會流到誰的前面而已。
高手決鬥一旦分出勝敗,絕大多數便是分出生死之時,所以必定會有極慘烈氣氛,另一方面觀戰的如果也是高手,那就更能夠感覺體會得出這種慘烈味道了。
崔家雙姝想閉上眼睛不看,她們當然不是害怕看見殺人場面的嬌弱女子,事實上她們也敢親手殺人,只不過既然沈神通已等如一同一陣線的朋友,而且他既有風度又瀟灑,再加上智慧風趣,實在是女孩子暗暗傾心的人物,如果這樣的一個男人的腦袋滾到你腳尖前,你會有什麼感想?
巖島健出手之快,竟然使人連閉上眼睛的時間都沒有,他身軀僅僅越過沈神通少許,第十二刀反手砍到沈神通後頸偏左之處。
人人不眨眼好有好外,因爲大家都看見沈神通也是同一時間反手扔出金鍊,他的金鍊原本非常長,但現在只剩下兩尺左右,所以如果不脫手扔出,根本沾不到他腦後空中的敵人,更不要說擊中要害了。
事實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鍊雖然剛勁如短棍,迅疾如閃電,可是方位似乎略略偏低和偏斜,所以如果這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打法,那就是差以毫釐,謬以千里了。
幸而沈神通腦袋真的極聰明,故此,巖島健“悲魔之刀”剛剛閃泛出極強烈又奇異光芒,使得人人皆見那閃耀精芒中出現兩大滴淚珠之時,卻又忽然光消淚散,那是因爲沈神通左手頸出現一支短棒,悲魔之刀必須先砍斷這支短棒才能夠砍斷沈神通頸脖,由於悲魔之刀雖然能斬斷五金之精鑄鍊金鏈,卻不能斬斷這根黑黝黝的短棒,反而刀鋒相觸時爆射出一片眩目五彩光芒。
總之沈神通不但頸子沒斷腦袋沒掉,反而挺直身子之後,徐徐轉身瞧看巖島健。
原來現在卻是巖島健問題嚴重之至,因爲他第十二刀下但不能夠斬殺敵人,竟然由於四肢麻木而震歪了身形。
這麼一來剛好讓要害碰上沈神通扔出的金鍊。那條金鍊上佈滿內家真力,簡直就象被真的金屬短棍撞戮於大穴上。
巖島健落地時雖然還能夠保持垂直姿勢,雙腳先碰到地面,可是他身在空中就已經魂歸天國,所以連維持站立一下的姿勢都辦不到就跌倒了。
如果巖島健知道那根黑色短棒,就是神手幫三寶之一“電棒”,他大概就死得沒有什麼疑惑不滿了,因爲“電棒”就是具有強烈電流那樣的棒子,凡是使用金屬兵刃碰到電棒,就會象觸電似的全身麻痹一下。
在平時觸一下電,只要不是高壓電,實在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當此兔起鶻落生死一發的兇險決站之時,觸這一下電就變成大得無可再大的問題了。
沈神通過去拾起寶刀以及刀鞘,左手電棒在巖島健身上碰觸一下,就象你要引起一個人注意以便向他說話的動作一樣。
“巖島健,其實這根連寶刀也斬不斷的棒子,纔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三種情況,可惜你正作聰明,根本不讓我講完。”
“悲魔之刀”歸鞘之後,寬敞軒堂內氣溫馬上恢復正常,同時陶正直跟着也正常了。
沈神通的金鍊雖然已毀斷,但他聰明腦袋幸而還在頸子上,並且還得到一把寶刀,這次險惡交易自然算得是有賺而不是賠本。
他本該最先向金算盤說話,就算不是金算盤,也應該是陶正直纔對,沈神通偏偏不是向他,最先講話的對象是會津簡一。
會津簡一頷首道:“公平,你雖然利用別的方法偷去了他的暗器,但事先你已經告訴他,何況忍者所用的忍術和暗器,以我的看法並不光明磊落,總是屬於詭邪門道。”
在東瀛本土無數和真正武士,都有會津這種想法,忍者雖是使人驚惶,卻總不能使人尊敬。
沈神通道:“會津君,你果然是真正武士,怪不得我去拾刀時,你沒有絲毫留難我阻止我的意思,既然你和劉雙痕他們之戰定在明天,那麼,我希望你暫時不要介入我的事情裡面。”
會津簡一極爽快,大聲道:“可以,但如果過了明天而我還活着話,我仍然要找你替巖島健報仇。”
沈神通笑容有點苦澀,因爲雖然會津簡一之約已經是將來之事,但問題正是這種江湖仇殺就是具有這種糾纏不休的特性,遙望前途,幾時纔可以完全擺脫“仇殺”呢?
當然,沈神通絕對不是害怕,只不過看穿看透江湖中的人生,所以涌起了厭倦乏味的苦澀。
可惜他還不能放下擔子,也不能夠擺脫責任,假如可以的話,大概要他爬着離開野趣園也肯幹的。
金算盤從矮屏風後走出,他面貌身材都沒有變化,然而他硬是看來沒有從前那麼有風度。從前的瀟灑味道不知爲何突然消失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他望住沈神通的目光暴戾銳利。“沈神通,你的女人我交不出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爲何會失蹤的?”
陶正直面色變得最厲害,因爲如果沈神通相信金算盤,那麼他要找麻煩的人第一個自然是代表何同的人了!
其實他內心並不是很怕麻煩,也不是很怕沈神通。陶正直這個人連“血劍”“刀王”等一流的高手都敢碰(雖然使的是暗算手段,但膽色仍是非同小可),當然決非膽小懦弱之輩,只不過他向來裝慣孫子,做慣了卑躬懦弱動作,所以習慣成自然,馬上就表現出恐懼害怕。
沈神通可能看見,但亦可能沒有看見,不過李紅兒卻瞧得清楚。
她爲人似乎有點死心眼,由於早先沈神通交待過她密切注意陶正直,所以直到現在她只要有空就一定“注意”他。
李紅兒碰上崔家姊妹,只努起嘴脣示意,崔憐花立刻發現並且立刻怒聲叫道:“一定是他搗的鈑。”她遙遙指住陶正直,“要不然他何須那麼害怕?”
金算盤頭也不回,厲聲道:“陶正直,你是何同代表,是不是不看好巖島健,所以趕快暗中又把姓馬的女人劫去?”
陶正直舉起雙手,作出表示投降姿勢。
“天地良心,我絕對沒有做過這一件事。”
崔憐花怒聲喝道:“哼!你有屁良心!”
金算盤接口道:“如果你沒有做,爲何一聽見人失蹤了就變顏變色?”
陶正直哀鳴似的分辯:“我一聽就感到麻煩必會落在我的頭上。別人我或者還惹得起,但金老闆你再加上沈神通,我怎能不驚?”
自古以來都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是這話對金算盤好象不怎麼管用。
金算盤聲音仍然維持着那極其兇戾狠厲味道:“陶正直,呂夫人才早就勸我殺你,你知不知道爲什麼?”
陶正直這回驚訝大概是出自真心了,他用力搖頭:“不知道,爲什麼?她爲何勸你?她覺得我這個人很不順眼?我一共跟她纔不過講了十幾句話,她有什麼理由想殺死我?”
現在情勢忽變,那是因爲忽然扯上呂夫人,而產生不少使大家產都感到興趣的疑問。
金算盤道:“正因爲你跟她見過兩次面,但話說得那麼少,而且居然沒有在她面前失態,所以她要殺你。”
陶正直的苦笑大概也是真的:“她就算生氣,也不該叫你對付我呀!難道連你也認爲我應該失態?連你也允許我、希望我對呂夫人做出不禮貌的事?”
這世上男人對女人做出很不禮貌的事,自然不外有關“性”這一種了。
“我希望怎樣是另一回事,但呂夫人覺得沒有面子,覺得很恥辱又是另一回事。”金算盤漸漸比較沒有那麼浮躁兇戾了。他接着又說道:“你如果被人侮辱,你心裡怎樣想?你會不會再有報復念頭?”
陶正直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答道:“當然會啦,但她怎可以叫你報復?”
金算盤道:“她可以叫我報復,但我也可以不答應,對不對?請問我殺了你沒有呢?”
陶正直道:“當然沒有,可是你現在提醒這些事幹什麼?”
金算盤道:“因爲呂夫人說過,凡是她施展小幻天家派秘傳神功時,若有男人能夠無動於衷,這個男人不是大忠大烈就是大奸大惡之士,陶正直,你總不至於自認是大忠大烈之士吧?”
這句話陶正直心中可以承認,但口中卻不便回答,或者沒有旁人在場的話,他有可能承認的,現在自是不便親口承認,所以他避重就輕問道:“所以她就要你殺我?我是好人也好,壞人也好,好象不礙着她的事,她爲什麼管那麼多閒事?”
金算盤冷冷道:“這正是最重要的一句話,她預測你會弄出稻多詭異古怪,包括姓馬的女人在內。看來已證明她看法不錯,黑夜神社不少高手已經不知不覺中遭了你的毒手,所以他們今日一敗塗地。”
會津簡一聽了這話,翻翻滾滾涌出殺氣,遠遠就使陶正直感覺到,這時他真的相當懼駭了,假如金算盤、沈神通加上會津簡一這三路人馬聯手的話,只怕今日死無葬身之地,因爲這三大高手以及其他一些手下人齊齊出手,他陶正直大概免不了會被剁成幾十塊。
如果他已經死了,就算屍身剁成一百塊也沒有一點關係,但問題是他還未死,所以就有很大關係了。
也因此他必須以出奇制勝手段,使三路人馬不會聯手對付自己才行,幸好他腦袋之聰明不亞於沈神通(這是保存腦袋最重要最可靠的保證),當下已有了對策。
對於陶正直來說,這是生死一發性命關交的大事,所以他的對策馬上就施展而不是收藏在腦子裡面。
他所想出的對策老實說除了他陶正直之外,別人萬萬想不出,就算想得出,相信也一定不能付諸行動!
那是因爲他第一步就是從矮屏風後走出,這本是很勇敢的行動,可惜第二步卻變成矮了半截的人,原來陶正直居然當衆向會津簡一跪下。
自古以來有數不清的人下跪哀求饒命,可是情況絕對不同,你若是要任何人跪下求饒,起碼具有必能殺他的權力或能力,其次至少有萬一希望才肯下跪,如果保證他不論怎樣都非死不可,恐怕誰也不願自動下跪的。
人人都爲之楞住,包括會津簡一亦不例外,故此會津簡一那股暴烈強大的殺氣一消失了一大半還不止。
“會津君,我知道你非常生氣非常憤怒。”陶正直大聲說,聲音既清晰而又冷靜,這種聲調極不配合他跑下的動作,所以令人覺得詭奇可疑。
陶正直又說:“如果我有本事在無聲無息中加害了貴社一級殺手多人,我請問你,在我們之間這一段距離,我能不能設下埋伏?如果有埋伏,你還能殺死我?”
高手決鬥的場面就有這點好處,在許多情況不必逐一解釋說明,例如剛纔以會津簡一擺出的凌厲態勢,鐵定是一出的入有如犀牛一樣持矛衝刺,這種兇猛衝刺方式當然要步步腳踏實地,所以若是地上忽然出現一個坑洞,或者另有其他古怪,試問會津簡一怎能一鼓作聲殺死陶正直呢?
陶正直的確問得很有理。會津簡一不覺又怔一下,搖搖頭才道:“當然殺不死你。”
“那麼你和我若是迅即同歸於盡,誰的益處最大?”
會津簡一又搔搔頭皮,然後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他雖然回答不出,卻敢保證得益之人不是金算盤就是沈神通,因爲既然他和陶正直都死了,死人還會有什麼得益可言?故此得益者當然就是還活在世上的人!
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注視着陶正直。也很顯然由於陶正直還跪地未起,所以人人都禁不住露出對他鄙視輕蔑的神情。
但仍然有一個人的眼光沒有被陶正直吸引住,這個人就是沈神通,他隱秘小心地運足眼神查看地面。
可是由陶正直到會津簡一之間的地面,完全沒有異狀,棗經色地磚平滑齊整,磚塊之間連一道小縫隙都沒有。
以沈神通的眼力和無比豐富經驗,再加上有關這方面的專門學識。他實在沒有看不出有否設下陷阱埋伏之理,除非根本沒有,那當然看不出了。
然而陶正直若是沒有古怪,他何以當衆跪下?跪一下還不打緊,還可以說得過去,但爲何一直跪着不起身?
沈神通只是從旁推測觀察而已,因爲目前的主角仍然是會津簡一和陶正直,那會津簡一用不屑一顧的冷笑聲表示心中不滿,接着長嘯一聲,嘯聲未歇,寬敞亮的軒門已出現兩個全身黑衣勁裝壯漢。
他們身材不高,卻極其結實健壯,兩腮下巴雖是剃刮過,仍然一片青黑色。從他們像貌看來,很可能是兄弟。
最應該驚恐畏懼的人,自是非陶正直莫屬,因爲一個會津簡一看來已不好應付,何況忽然又增加了兩名高手?尤其是這兩人兵器都一式一樣,左手一面狹長盾牌,反手一支馬牙刺,那馬牙刺兩邊都是倒勾鋒刃,形狀可怖。
任何人若是被這對兄弟堵住,外加會津簡一鐵矛一衝,大概已不必希望還能夠活下去。
不過世事實在很難料得很!因爲震驚泊人居然不是陶正直,而是崔家姊妹!她們必定已看出這對兄弟的武功路數以及所用兵刃,正是恰好能夠剋制崔家花月樓陰柔的“多情簫”。
所以若然明天之戰,她們的對手就是這對兄弟,情況定然極糟糕。
這對兄弟姓蒲生,本來各自另有名字,不過,既然他們是兄弟,所以同伴都很簡略稱哥哥爲太郎,弟弟稱之爲次郎。
蒲生兄弟姿勢兇猛如虎豹,眼睛則銳利如鷹隼。他們的目標無疑是還跪在地上的陶正直。這一點從他們看不也看旁人一眼便可得知。
這對兄弟必定極兇悍極難應付,每個人心中都這樣想!這是因爲“武功”跟“文章”一樣,到達某一水準境界,外表總有徵象,文的方面必定有清秀斯文的書卷氣,武的方面則是不怒自威或者悍猛懾人的氣勢。
若以蒲和兄弟的氣勢看來,任何人都不敢認爲他們武功弱於金算盤、沈神通。所以陶正直在這三大高手聯手夾攻之下,其實就等如被金算盤、沈神通以及會津簡一圍攻一樣。
陶正直以可憐兮兮姿態站起來,攤開雙手向沈神通道:“沈哥,我好象已陷入四面楚歌的惡劣形勢中,我希望你還沒有忘記我這個人總還是有點用處的。”
“沈哥”的稱謂就是要沈神通記起何同,如果陶正直被當場殺死,何同的小落自然難找之至,沈神通對何同的胃口當然大過陶正直百倍。
陶正直好象很篤定,沈神通絕對跳不出他的手心,除非他已不想抓到何同了!
沈神通向來清癯嚴肅的面龐上,居然浮現出笑容,聲音也很溫和:“你外號叫做‘人面獸心’,你只有一種好外,那就是害人!如果我有仇人,我一定請你去害他。”
他的聲音稍稍停歇,目光卻出人意外飛快掃瞥金算盤一眼,剛好看見他出現驚訝導思的神情。
現在一切已無疑惑了,這許許多多的仇殺風波,表面上是金算盤被呂夫人(呂素情)以豔色魅力迫使不得不如此做!但其實連呂素情也不過是傀儡,她被金算盤玩弄於股掌上,卻絲毫不曾覺察!金算盤的變態心理已趨於瘋狂,她需要奇異的刺激。
正因爲金算盤已變成這種可怕的人,故此當他聽見陶正直的唯一好外就是用來害死仇人,他立刻情不自禁想到要收買利用陶正直。
沈神通幾句話達到第一個目的(觀察金算盤反應)之後,立刻反道:“可是如果我請你去害死一個仇人,但你爲人善惡不分,親疏也不分,所以你居然先把我害死了,就算後來你仍然害死我的仇人,但那時對我又有什麼用處呢?”
金算盤一聽,面色立刻變回原狀,也就是不再打算收買利用陶正直,因爲金算盤雖然近於瘋狂,卻不是已經瘋狂,利害得失他仍然計算得極清楚。
當然他的表情沒有逃過沈神通的眼睛。
沈神通又道:“陶正直,我並沒有很多仇人,甚至連金雲橋雖然交不出我的女人,但我另有辦法解決,所以他也算不上是仇人。”
“總而言之,你對我並無用處,只要相反現在是不少人把你當爲仇人,他們覺得上上之策莫如先殺死你,這樣既可以報仇泄恨,又可以除去未來禍患!爲了別人着想……”聲音雖歇,卻舉起一隻手,表示他只不過休息一下,但還有話要話。
“我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幫你,我意思只是說除了現在要對付你的三位之外!啊,當然還有金雲橋亦要除外,他是主人,我應該尊重他!但以我猜想,金雲橋大概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金算盤話聲立即接上:“沈神通,你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地除了會津先生以及蒲生兄弟,還有你我二人也加上之外,還會有誰向陶正直出手?難道春風花月樓的人有可能出手麼?”
他也學沈神通一樣舉手表示話未話完,所以沒有人插口或行動。
“沈神通這些話根本就不大合理!但沈神通決不是那種思路不清的人,我這句話大概天下沒有人敢駁斥的,因此沈神通必定有某種理由,這一點只看陶正直表情變化就知道了。”
所謂陶正直的“表情”就是當沈神通宣佈不幫他之時,他好象毫不意外。但後來沈神通表示有限度幫忙,他反而現出古怪的驚懼神色。
照道理說,陶正直得不到沈神通幫助,應當驚懼,而獲得沈神通幫助,雖然是有限度的,但也應該欣然纔對。何以陶正直的反應竟是相反的呢?
整件事令人最感疑惑最感興趣正是這一點。
看來沈神通和陶正直都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所以金算盤只好冷笑一聲,道:“好,咱們再看下去!也許讓事實解釋更好。”
他這話即使不是下令,至少也是攻擊的強烈暗示。
會津簡一持矛低吼,蒲生兄弟馬上跨步入軒。他們兄弟彼此相距五尺左右,“哧哧”腳步聲沉重緩慢,十分整齊劃一。
這陣步聲加上他們兄弟剽猛神態,形成極強大緊凝節奏,而會津簡一殺氣重重涌出,也是助長蒲生兄弟氣勢原因之一。
這來自東瀛的黑夜神社三大高手看來一身武功造詣實是非同小可!其實當中隨便挑出一個,也一定足以使任何武林名家高手覺得極難應付!陶正直自然亦不例外,所以絕大多數人心中都泛起整個軒堂的地形和建築格式,猜測陶正直應該用什麼身法什麼路線逃走?
逃走乃是不敵時唯一最上算方法,當然還可以不顧生死使出同歸於盡的搏命打法。能拼掉一個敵人就算一個。可是陶正直這個人無論從正面看,或從側面看,都沒有一點點象是膽敢拼命的人,所以他除了逃走,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不過大家又發現會津簡一、蒲生兄弟的合圍攻勢極其嚴密,看來陶正直除非有遁地之術,可以從地底安然遁逃。否則就算是背上忽然長出一對翅膀,恐怕也很難飛掉。
會津簡一的步聲也融匯於蒲生兄弟的步聲之中,一時節奏更見鮮明,氣勢更見強大。
那劃一齊整的步聲,其實就等如兩軍交鋒能夠摧裂肝膽的戰鼓聲,如果你居然有本事將敵方大軍中無數數手突然一齊殺死,敵軍定然立刻陣腳大亂,不戰自敗,只不過自古以來,所以戰史中好象沒有這種例子。
但現在那陣步聲卻忽然紊亂,於是立刻出現奇怪情形。
步聲紊亂的原因,是最左邊的蒲生太郎忽然加快多走了半步,本來這也不算什麼。
但正當他們三人所有心靈、肉體、力量全投入雄渾節奏中,而節奏卻忽然擾亂,就變成極糟糕、極麻煩的大事了。
首先至少另外兩人必須查看蒲生太郎發生什麼事?其次心神亦因節奏之亂而亂,那本來強大得可以壓死敵人的氣勢,霎時冰消瓦解。
而這第三點纔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陶正直突然掣劍出鞘,連人帶劍化爲一道眩人眼目精芒如閃電飛出,他攻擊對象不蒲生太郎,而是次郎。
蒲生次郎正是弱點,因爲他當然會比會津簡一更關心蒲生太郎的情形,所以那時心神最分散的便是他了。
因此他成弱點極是合情合理,而陶正直一出手就攻擊他,也顯示陶正直早已預料有這種情況發生,由此可知,陶正直都算得很準確很有效。
蒲生次郎雖是盾牌絲毫無損,但敵人劍尖卻透出一股內家真力,那強大推擁的勁道,好象要把他推出軒外。
蒲生次郎這瞬間一心數用,第一點是斷臂形成的劇痛,使他知道右手已經完蛋,第二點是沉重馬牙刺落在磚地上清脆卻又可怕的聲音!第三點是感到敵人要一劍把他推出軒外。
斷臂固然可悲,兵刃墜地聲亦使人心魂皆顫,但比起被敵人一劍推出軒外之恥辱,前二者好象又不算什麼事了。作爲一個武士,可以受傷可以死亡,卻絕不能忍受恥辱,此一觀念在蒲生次郎來說,那是有如富士山一樣絕不動搖。
故此他唯一反應就是運集全身一切所能運用的力量,抗拒敵人內力。
陶正直劍上內力源源透出,這股內力雖是受到強大抗拒,但似乎別有妙用,因爲蒲生次郎斷了的手臂傷口,鮮血好象箭一樣激射出來,起碼噴出六七尺遠才灑布地上。
巨大的軒堂內,忽然十分靜寂,那鮮紅的顏色和撲鼻血腥味雖然慘厲可怕,卻還遠遠比不上蒲生次郎寧死不退之壯烈氣氛。
此刻,人人都爲之心房收縮,也暗暗替蒲生次郎用力,也在心裡大叫蒲生次郎加油。
雖然無論你暗中用了多少氣力,無論你心中怎樣大叫鼓勵,對於蒲生次郎當然全無實質幫助,但人們往往就是這樣子情不自禁耗費許多氣力。
蒲生次郎忽然感到眼前景物模糊,而心裡富士山那白皚皚峰頂,亦好象比任何時候離得更遙遠。此生恐怕已永遠沒有機會再看見它了。
唉,那美麗幽寂的故鄉,那芬芳甜蜜的國土!我竟然不能死在你懷抱裡……唉,還有許多熟悉可受的臉龐,無數歡笑夢想和壯志,一切都有如灰燼有如塵土了……但我爲了這一切,卻只能向前仆倒而決不能後退……
他果然沒有後退,連半步也沒有退。奮盡餘力衝退敵人最後一波推壓力之後,蒲生次郎身子向前仆倒,便再也不會動彈了。
陶正直退後了幾步,甚至連他這種人也忍不住嘆道:“好漢子,真是一條好漢子。”
大家都很同意他的話,所以全無非議反對聲音。
會津簡一的眼光跳到蒲生太郎那一邊,只見了他已經蹲坐在地上,面色又青又紫。
在他身軀稍後處的地面上,有一塊尺見方的紅磚四邊縫隙中,每邊都突出小針。
看了這些小針,誰都猜得出那是陶正直的傑作。
蒲生太郎是踏中小針而至於步代錯失,也因此使他弟弟身亡而成爲敗局,很可能這些小針都淬有劇毒吧?所以蒲生太郎纔會變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