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輕柔地撣過那些冰冷的金屬面,彷彿在半空中有細微的金石之聲嗚嗚傳來。在冷風席拂過那冰冷的金屬的時候,上頭有寒夜零落在上面的霧氣,聚集得多了,便化成一條珠線,滴落下來。
山寨裡所有人,此刻全部屏息凝神,就連紅崖的械人們也不禁望呆了。他們都沒有察覺到,這支陰森的鋼鐵軍隊,是什麼時候遍佈山野的。
密密匝匝,立滿山崗!
寒風帶起一陣雞皮疙瘩,白花花朝玄機挪了一步,“機姐,那是什麼東西?看上去怎麼……跟鬼似的?”
山上站立的身影看不清楚,這已經是白花花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詞了。
是鬼嗎?
不是!
更像是紮在山上土裡的死物,但從這讓人望之生寒的感覺看來,那東西不是死的。
“廢材!”卻不知什麼時候,小小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略微微弱,全然不似她平時那樣張揚的個性。
玄機看了小小一眼,心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這蘿莉還有心思罵人。
然而小小並沒有動,也全然不是在罵人的模樣,而是半帶着失神兀自往下言說:“獅子跟我說過,在紅崖誕生之初,損耗比例對半。”
小小說到此處,玄機隱隱約約猜到她想要說什麼了,目光更加沉重了幾分。
損耗對半,要是這樣的話,可就真的不妙了哇!
“什麼意思?”白花花卻聽不懂。
小小難得有了耐性,微仰起下巴看向上崗上,說:“聽說當年有一批不能用的廢材,被埋在地下,沒有程序芯片,但……堪比軍團。”
說着,小小似乎想起了當時獅子在說這些廢材時候的鄙夷表情,於是小小又如數復刻一副那表情出來,輕嗤了一句,“廢材軍團。”
嗯,這麼說話,的確更拽!
但拽歸拽,小小神色仍舊是稍有疑惑的,“這一直只是個傳聞,廢材還能有什麼用?”所以當時冼雄獅說起地下還埋葬着一些廢棄品的時候,小小根本不以爲意,甚至都壓根沒想到,居然也還是械人。
“可它們爲什麼要圍山啊?”白花花心裡發憷,看着這漫山遍野黑重重的玩意,看不清楚模樣,只有依稀一個人樣的感覺,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機姐,怎麼辦啊?”白花花又轉向一旁的玄機,心裡除了發毛之外,沒了個主意,“要不連夜讓弟兄們將它們搬走,被這麼不會動的東西被盯着,也怪陰森的。”
小小說它們是廢材,白花花也覺得這些東西不會動,見這些玩意沒有什麼其他的威脅,其他兄弟們也逐漸放鬆下戒備。
然而,玄機卻從始至終將目光放在山野上那些黑影上。
原本已經鬆懈下來的心,打算轉頭回祭祀臺那守着了,可偏偏又出現了。這讓玄機不斷的回想起霍翎的話,一字一句都是藏着整個不荒山的危機。
這片地界,到底還潛藏着多少殺機?
在白花花正想跨步上前去招呼兄弟們將那些東西搬走的時候,卻冷不防地手腕被人一抓,白花花低頭一看,卻是玄機。
花花正想開口詢問時,卻被玄機此時冷峻的神色給嚇到了。
玄機鬆開手上前一步,命令身旁弟兄,“升火!”
周圍黑洞洞,玄機也看不清楚到底敵人是個什麼東西。是人是鬼,只有見了才知道。
一場比試到此終結,就連小小也沒有再出來任性阻攔,看向其他械人的時候,大家心裡都有一種莫名的後怕感。
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初紅崖傾覆前,被誅邪司和殺戮者包圍的時候那種窒息和絕望,無形中的壓迫在心頭。
唯獨此刻,在玄機命令升火之後,光影以山寨爲中心往外擴開,直至前方山崗上,瞭望的弟兄們手裡的弓箭帶着火光,朝着各個火盆點射去。
紅彤彤的一片,紅光照亮滿山崗,大家也才徹底看清楚了這站立在山崗上將自己團團圍住的是什麼東西了。
一具具鋼鐵骷髏,在山崗間歪歪斜斜地站着。那森森的骨架,粗糙的零件,上面甚至還有年久失修無人保養而佈滿的鐵鏽。
這些鋼鐵骷髏,有些肢體已經斷裂,彷彿是被人隨意丟棄在此處似的,風一來隨時有掉落的危險,在山寨裡彤彤火光的照映下,折射出黯淡的光。
小小將這些傢伙稱之爲廢材,絲毫不爲過。
但,就是這麼一堆廢材,如此站立在跟前卻讓人無法忽視。
骷髏軍團!這是大家第一眼看到之後從心底竄出的第一個想法。
“好傢伙!”發出這呼聲的是循聲出來看情況的尤葫蘆。
矮胖的葫蘆站在自個屋前,看到這站滿山野的鐵疙瘩的時候,眼裡的興奮多過其他人的戒備和震驚,“這玩意要拆卸出來,夠造一個鐵山寨裡吧?”
“這些玩意,能動不?”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小小和其他械人那邊去。
小小瞠大了雙眼,“我哪裡知道,都說了是廢材,廢材能動嗎?”她嘟喃了一句,但又怪哉地說:“但這些廢材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難不成,還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玄機的心裡堵得慌,從祭祀臺一路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她絕不報樂觀心態,於是吩咐弟兄們,“戒備起來,然後花花跟着我打前陣,探它一探先。”
是虛是實,總得探過再說。
玄機一馬當先,帶着取鱗便朝着山石那邊攀去,躍過山路小道,徑直前頭上去,白花花帶上幾個弟兄一路跟隨。
“小心啊!”尤葫蘆在下頭喊。
這聲響,就連在研讀四書的崔探花也被催了出來。
玄機站立山崗上,迎着夜風獵獵,與這些在跟前的的鋼鐵骷髏對峙,她嗅到了從風裡傳送而來的鏽味,那是長埋地底裡鋼鐵腐朽的味道。
不知怎麼的,玄機竟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
而在下頭火光的照映下,玄機徹底看清楚了這些骷髏的模樣,七大八歪地挨在一起,勉強站立。玄機與它們拉開着一定距離,伸出槍桿朝其中一具正面自己的骷髏挑去。
槍頭從骷髏張開的嘴巴挑動,這一碰,勉強挨在脖頸鋼管處的頭顱卻“骨碌碌”地往下掉,一路順着白花花過來的方向滾去。
白花花追上來,在半路迎上了這麼個鋼鐵頭顱,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卻又鬆了一口氣,用腳輕輕撥弄了一下這顆頭顱。
“這都是些壞傢伙,不足爲懼啊!”白花花說着,此刻心裡全然沒了驚懼,而是擡起腳踩在那顆腳邊的頭顱,重重地跺了兩下。
“我以爲是什麼強大的敵人呢!”花花不屑地道,然後開始招呼弟兄們上來搬東西,給葫蘆送好東西去。
玄機看着一動不動的鋼鐵骷髏,心裡再有不踏實,卻已經說不上來了。
“難道霍翎真的只是在唬人的?”玄機心中又問了一句,“還是李瑤之,已經沒有拿得出手的武器了?”
之前還有殺戮械人這種強大的械人開路,現在的難不成,想要用一堆廢鐵來夷平不荒山?
這未免太過於可笑了。
玄機收回取鱗,從下面上來的弟兄們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將這些鐵骷髏給往下搬了,尤葫蘆看到白送了這麼多鋼鐵可來供自己拆卸,開心得不得了。
崔探花卻在旁搖頭晃腦,“事出反常,必有妖!”
械人們也鬆了一口氣,只要不再是殺戮者,什麼都好。
山寨裡緊張的氛圍一下子鬆散了下來,甚至還有人提議等搬完這些骷髏人,再繼續剛纔的比試。
一切,又回到了熱熱鬧鬧的狀態中,所有嘈雜的聲音皆從耳邊過,人影匆匆,落在耳玄機的耳中是漂浮的。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這架被自己挑落頭顱的鋼鐵上,透露掉落,只剩下脖子上一根小小的鋼管維持着整架骷髏骨骼的站立。
這些那個鋼管切口處,被紅光映得虛虛晃晃的,連玄機都有些看不真切了。這些長滿鏽漬的廢棄鋼材上彷彿還在映着火光流動。
眼花嗎?
玄機心下懸疑,便提步往前走去,讓自己更加看清楚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流轉着光。
仔細看去,在那鋼管裡頭似乎還嵌着一顆小鋼珠,那顆小小的鋼珠就在裡頭還不停地轉動着,不像外頭那樣的袖子斑斑,它不停地轉動反而異常地亮潔光滑。
“鋼珠?”
玄機好奇,伸出手想要去摘這顆轉動的鋼珠的時候,卻發現,在接近它的時候,有一股莫名又微小的吸附力將自己的手往過拉。
磁吸之力?
這麼一顆嵌在鋼管裡的小小鋼珠,也有這種磁吸力,就像是……祭祀臺?更何況,它在這鋼鐵的骨架裡頭還在不斷地轉動着。
這給玄機一種感覺,這玩意是活着的。
活着!
玄機心坎忽然一落,某種不好的預感忽然佔據心頭,她將自己的手抽回,遠離這顆鋼珠和骷髏骨架。
趕忙回過頭來朝着正在搬動這些骷髏骨架的兄弟們喊:“不要再搬了,就地銷燬。”玄機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但兄弟們兩人搬一具,已經搬到山寨前不少了。此刻聽到玄機這麼說的時候,大家全都停下了動作,面面相覷。
玄機才反應過來,械人只要機能不死,那麼就是……她衝着人們喊:“趕緊疏離,這些骨架都是活的。”
在玄機話音落下的同一刻,白花花的聲音也忽然乍起,“機姐……它咬我!”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白花花的時候,那顆剛纔被她踩在腳底下還用力跺了幾下的頭顱,此刻那張開的口忽然一閉,赤禿突的牙幫子死死地咬住白花花的那隻腳。
與此同時,那些搬着骷髏骨架往下走的兄弟們,還在發呆的同時,手裡搬動的骨架忽然一動,只見那鋼鐵的骨骼在動彈的時候,一把擰住土匪的手腕,“咔”的一聲,伴隨着胳膊被擰下的痛呼聲響起。
“活了,活了……”山寨裡,人們一哄而起,在這些骷髏骨架轉活的那一刻轉身逃離,可沒跑幾步卻停了下來。
背後,那些原本歪歪斜斜的骷髏人,站立着,鏽漬的鋼鐵骨架上,是穿過人類血肉的液體,正緩緩滴淌而下。
那些原本個挨着個的骷髏骨架,此刻全數甦醒,朝着身旁的血肉之軀隨手揮去,如同鈍刀割肉一般,刺拉拉地砍下一大片。
殺戮,猝不及防地在這片山寨裡發生。
就連玄機身旁一直沉睡着的那些骷髏骨架,此際也全數甦醒。玄機搶挑一線,將扭着機械身軀朝自己攻擊過來的骷髏械人挑下山崖。
不是多難纏的對象,但玄機卻覺得頭皮發麻。
站在山崗上向下看去,這龐大數量的骷髏軍團,卻是在無聲之間佔據了整座不荒山,密密匝匝,一路碾壓過來。
廝殺之間,山崗上金鐵交擊的聲音,打鬥的聲音,白花花被咬住腳嗷嗷大叫的聲音……還有被玄機朝着天空挑翻的火盆。
火盆從天空上翻飛着,往下掉。
火盆裡面的碎屑火光,紛紛揚揚地往下落,落在那些骷髏械人的身上,“滋”地一聲,火光明瞭又滅。
有些落在山道上,燒起路旁的枯草,將周圍點亮。
趁着這火光,這次玄機徹底地看清楚了,整座山上的土裡,仍舊有骷髏骨架從土裡破開,爬出來……
難怪,這些東西能夠在一瞬之間,毫無聲息地遍佈山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