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片夜色下,霍家村安靜得超乎尋常。
在不荒山那邊一聲爆炸聲震地而起之後,彷彿順帶着連這周邊也跟着同樣撼動了起來似的,周邊草木燈影,晃了幾晃。
霍青魚半途被震得倒在了地上,遠遠地看着那飛起的層雲,心裡不好的預感逐漸攀升。
“那邊不是山寨的方向嗎?”
霍青魚分身乏術,幾方兼顧不得,前面霍家村在即,正當霍青魚猶豫的時候,卻從村子那邊的方向又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
緊接着,傳來了一個浪蕩且熟悉的聲音,“你來抓我呀,略略略!”
寇占星!
真是踏破鐵鞋,這傢伙果然在這裡。
前面,依稀燈火之間能夠看到寇占星的身影像猴一樣竄跳着出來,鞭炮還邊停下腳步朝着身後齜牙咧嘴。
“你以爲自己大,就很了不起嗎?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這傢伙瘋了吧?
正當霍青魚疑惑的時候,地面傳來一陣陣震感。
這次的震感,不是剛纔不荒山那一次爆炸遠遠的餘波,而是從村子裡傳來的,就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緩慢悠閒地、一步步朝着這邊來。
不,正確來說,追着寇占星來。
後面,燈火微熹,光影搖搖晃晃之間,一道方方正正的黑影緩緩地朝着這邊挪移過來,每挪一段距離,地面便重重一震。
什麼東西?
黑影過來,那巨大的械人映滿眼簾,莫說是寇占星驚嚇成這樣,就是霍青魚都愣住了。
“這,都是什麼東西了?”霍青魚看着那東西,驚愕得連起身來的時候動作都滯了一滯。
但一眼看去,那東西四四方方,如同鐵桶一樣,沒有手腳,走動的時候,是憑藉它下方那些石柱撐着,笨重地走動。
而頂上,那橫樑架起了高高的屋檐,屋檐上還有被風沙吹得斷了一半的朝天吼,朝天吼的正上方,依稀還能看到……
“誅邪?”霍青魚瞠大了雙眼,再次難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確定自己所看到的這座追着寇占星的竟然是一座……
房子?
如無意外,是前些時間母親罰着他跪的祠堂?
“村裡的祠堂,是械人?”
霍青魚尤然不能從這震驚當中走出來,不敢去置信。
但看這一走動便震得周圍一晃的械人,抖動的時候牆體表皮剝落,露出裡頭明晃晃的銅牆鐵壁,還有兩旁依舊還亮着的燈籠。
此時的燈籠看上去,儼然是這龐然大物的一雙眼。
諸邪!
寇占星素對雖然比它快,但架不住這大傢伙所到之處夷爲平地,況且,寇占星似乎並沒有想要逃離的樣子,而是在它周圍吸引着,帶着它到處跑。
像是被惹怒了,那原本笨重緩慢的械人,忽然朝着地上重重一倒。
這一倒之力,可不是寇占星能抵擋得了,非得被壓成肉泥不可。
寇佔也沒料到這械人會忽然整個身體壓倒下來,身形巨大,寇占星就是跑也來不及,只得呆呆地站在那裡,一時竟難以提足跑開。
如山一樣的黑影壓制過來的時候,寇占星差點腿軟跪下的那一刻,從側邊一匹棗色馬身影一掠,從側邊如風穿過,將寇占星一撈。
“砰”的一聲快速倒下,正好在霍青魚策馬帶着寇占星策出黑影的那一刻。
地面狠地一震,蕩起了無邊飛塵,遮擋去了駿馬疾馳去的身影,卻遮不住寇占星狂叫的聲音,“你你放手,我快着火了。”
當時情急,霍青魚拽着寇占星就跑,寇占星一路鞋底磨着路面。
霍青魚聞聲將他放開,自己也停步下馬。
“幸好你來得早,不然我非成肉餅不可。”寇占星一邊檢查自己的鞋底一邊說,慶幸自己命大。
兩人在村子的邊緣,沒有走遠。
村裡忽遭械人襲擊,此刻看去整個村子空空的,異常的安靜,除了燈火依稀明滅之外,哪裡還有見到村民的蹤影。
霍青魚不禁擔心,“村子裡的人呢,有沒有受傷?”
寇占星搖了搖頭,“有我在,你放心吧!”寇占星幸而是來得早了,否則還真沒能這麼及時,他指着村子裡邊的方向。
那邊漆黑一片,是之前被毀壞的糧倉方向。
“這個械人體形太大了,破壞力極強,但也有它的短板,我將村民帶到糧倉下面藏起來,它也無可奈何。”寇占星說着,單拄着腳,將鞋重新穿好,“可惜,它力量強悍,如果強行攻擊糧倉地面的話,也撐不了多時。”
“所以你就自己孤身引着它到處亂跑?”難怪村裡靜悄悄的,寇占星這麼做,也讓霍青魚對寇占星刮目相看。
“你若是再坦誠些,倒也不算個壞人。”
這話寇占星不樂意聽了,“我什麼是壞人了,是……是土匪山上那臭娘們,動不動喊打喊殺,說綁就綁的,她比我更像壞人。”
“你一直知道龍脈怎麼打開的對不對?”霍青魚沒有去和他貧嘴,一句話打斷了寇占星的話。
果然,寇占星心虛了,“我與她非親非故,適當保留,也是應當的嘛,何況……她是邪。家父說過正邪不兩立,生死不相容。”
霍青魚看着寇占星,見着這傢伙從紅崖客棧裡的時候,就一副油嘴滑舌不老實的模樣。將他從誅邪司的手裡救下來之後更是滿嘴沒一句真話。
換做霍青魚是玄機,也絕不可能輕易放走他的。
霍青魚擡頭瞥了一眼天上,圓月依舊,漫散光輝。任憑人世間再如何地吵鬧,震撼山嶽,於這皎皎月明而言,皆是過眼雲煙。
“寇占星,跟我回去,我要打開龍脈。”霍青魚將目光收回來看向霍青魚,眼裡盡是認真,甚至還帶着一些急切,“我知道龍脈怎麼打開,但我需要你。”
寇占星眼一眯,一副你說笑吧的模樣。
霍青魚,“正確來說,需要你寇家的人。”
這下,寇占星終於肯嚴肅地看了霍青魚一眼,這一眼霍青魚似乎覺察到了一絲敵意。
是錯覺嗎?
寇占星於自己有敵意?
正當二人沉默的這一會,剛纔倒在地上的那架銅牆鐵壁,本來以爲它笨重,應該沒那麼快起身來。可它渾身四方,也並不像人那樣分個前後左右。
它只將地上柱石與房上橫樑重新上下調整了一個方向,能夠支撐起它的重量來就行。於是,它換了一個方向,此刻這座倒下去的房子,正橫着站立起來。
所過之處,皆碾踏成碎。
霍青魚和寇占星離村,躲藏在道旁,這械人沒有發現他們兩人的蹤影,於是又轉頭順着村子裡另一邊方向“砰、砰、砰”地大步離開。
所去的方向,正是糧倉那邊的位置。
“不把這傢伙解決,村裡也不會安全。”霍青魚說着,站起身來,將自己手上鬆懈下來的綁帶重新繞了一拳,然後伸出手摸了摸腰間。
只有匕首。
他的長刀雄獅好像還放在家中。
霍青魚顧不得其他,對寇占星說:“這傢伙巨大,力博肯定不行,得想辦法拆了它。”
“拆?”寇占星不置可否,彷彿覺得此舉可行,但看了一眼巨械的方向,又覺得爲難,“在下覺得……難度頗高。”
“我見過尤葫蘆拆解械人,”霍青魚卻毫不退縮,拉着寇占星就往前走,“你有你父親的天官上冊,知道械人的關節在哪裡,非你不可。”
“你,你想幹什麼?”寇占星想過引開,想過智取,想過各種能夠保全自己的方法,就是沒有想過怎麼和它正面交鋒。
霍青魚可管不了那麼多,拉着寇占星就往剛纔那匹馬上一丟,然後自己拔開腿跟着馬屁同跑,跑着跑着便開始和寇占星叉開了方向。
霍青魚留下一句,“我去引開它,你看着辦。”
寇占星緊趴在馬鞍上,深怕掉下去,馬蹄疾馳他此刻上下兩難,“可我沒拆過房子。”隨着馬蹄聲噠噠,寇占星和霍青魚兩人越分越遠。
霍青魚竄到前頭去,這座祠堂他到底還是比較熟悉的,本打算從前面柱石攀上房樑,看把主心骨拆卸下來。
可人才剛到這屋子前面,整棟房屋前面的瓦片與柱石如同能活動的似的,竟飛似的朝霍青魚襲擊而來,半空飛旋了一圈之後,又回到遠處去。
而霍青魚只顧着躲避剛纔的旋擊,整個人朝着身旁倒塌的房屋裡躲去,還沒等起身來呢,那座祠堂泰山壓頂似的,竟生生壓了下來。
“寇占星,上房樑啊!”霍青魚一躲再躲,這座祠堂看似笨重,但霍青魚發現它走動的時候靠着底下的石柱滾動,竟也如千軍橫掃。
所過之處,當真是夷爲平地。
霍青魚苦等良久,一直苦苦躲閃着這架械人的攻擊,這玩意只消被擊中一次,霍青魚絕對難以抵擋。
可是,當霍青魚尋找到寇占星的蹤影的時候,才發現那傢伙居然自顧自地,駐馬在不遠處。
霍青魚就知道,寇占星這傢伙必定靠不住。
然而,就在寇占星駐馬的前方,是村裡那棵大樹上,寇占星卻眯着眼,在那裡恍惚地看着,他應當是沒有看錯的。
“樹上,站了個人?”
非但是個人,還是個女人!
樹上的女人,一雙如玉的腿繫着水色飄帶,身穿羅裙,腰細羅佩的玲瓏女子。在夜色中,那女子衣袂隨風飄飛,身後的墨發也隨風飄飛,順帶着……連她後面的幾條毛茸茸的尾巴,也隨着夜風飄飛。
“這不是,紅崖那隻九尾貓嗎?”寇占星是記得她,“她不是已經被葉輕馳就地誅殺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九尾與葉輕馳當中淵源,莫說是寇占星了,就是旁人也未必知曉。
站在樹梢上的九尾眼角一垂,瞥了一眼那個坐在馬上的男子,冷冷地“喂”了一聲,“你再不去幫忙,你的夥伴會被碾成肉泥。”
寇占星聞言,回首看了一眼霍青魚那邊的方向。可謂是戰況慘烈,霍青魚壓根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我文武皆廢,四肢無力,可沒那本事,那是械啊!”寇占星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拍了拍自己胯下的馬,“不信你問問我這大兄弟,它都不願意往那邊去。”
彷彿爲了應和寇占星,那匹棗色馬居然也哼哼了兩聲,寇占星無比得意。
看着寇占星這得意的小樣子,九尾輕哼了一聲,眼裡盡是不蔑,“趨利避害,本就是你們人類生來的本性,何須言那許多,反而虛僞了。”
“誒你怎麼……”
“只有傻子,纔會轉不過腦筋,丟了性命。”九尾根本不聽寇占星的話,打斷了寇占星。
這話,倒讓寇占星悻悻然地,不知從何接起,只得低着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去應答,就不是在嘲諷自己。
九尾看着村裡那邊現在地動山搖的動靜,撲飛起的一片煙塵和瓦片飛屑,早看不見霍青魚的蹤影了。
“那大傢伙,名字叫做‘諸邪’!”九尾忽然話鋒一轉,指着那個大祠堂道。
寇占星回首看去,只在轟然之中看到那巨大的身影,但記憶中是有那麼一塊牌匾的,“不是誅邪嗎?”
“紅崖諸邪,由此出。”九尾繼續往下說,她足尖一點,身子輕盈落地,對前面村子裡的動靜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仍舊款款地朝前走去,走動時,羅裙有條不吝地盪漾着,煞惹風情。
九尾說:“有傳聞,宣夫人當年創建紅崖於一夜之間,你猜猜她是怎麼建造的?”
這下,寇占星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伸出手想叫住九尾,可那隻倨傲的貓早頭也不回,繼續往“諸邪”那邊走去了。
“紅崖,怎麼創建的?”寇占星陷入了苦想之中,但聽九尾這話,寇占星只覺得渾身泛起了一身寒毛,“不會,由這傢伙造的吧?”
又或許,這些建築自己會動,自己建造的?
這想想,也太過於可怕了吧?
小九朝着那片夷爲平地後又被“諸邪”繼續碾踏的村落走去,身影泠泠,如同碧波灑進這灰塵人間般。
看看那看着小九這般目空一切的模樣,心裡倒是長吁了一口氣,“你既然插手,肯定比我好使,我上去又不能幫忙,只會添亂。”
說着,寇占星摸了摸胯下的馬,“大兄弟,霍青魚有幫手了,就用不着咱們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咱也算仁至義盡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調轉馬頭朝遠處“駕”的一聲,策馬疾馳,只留下長長的一句:“小白貓,我兄弟就拜託你了。”
塵囂喧起,九尾甚至連回頭看都不看寇占星一眼,兀自朝着霍家村而進。
“砰”!
一方高牆落在地上,正好倒在了九尾的腳邊,促使得她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九尾彷彿從頭到尾都是紅崖客棧前面那個搖曳生姿、媚眼如絲的媚惑女子,她如絲一樣的目光從腳邊那牆體,擡起頭看着眼前高大的諸邪。
“我還以爲,宣夫人走後,再沒人能驅動得了你了,就頤養天年地在這裡被他們供奉跪拜呢!”九尾話裡帶着一絲嘲諷,“紅崖造成,你就功成身退了?”
說着的時候,她嫌棄周遭的揚塵,用尾巴不耐煩地甩着,而後雙腳一矮一跳,徑自跳到眼前“諸邪”的房頂上去。
“既見諸邪,既知身份,爲何你不跪拜?”那諸邪,總算開口。聲音如同遠山石縫深淵裡傳出來似的,蒼老空曠而斑駁。
聞言,九尾含笑低首,聲音卻脆如叮,“要我說,放屁!”
她擡起右腳,幽幽旋起朝後一勾,柔媚無骨似的側着一坐,倚坐在諸邪房樑一側,晃動身後九尾。“大家都是宣夫人造出來的械,拜你?哼,也配?”
諸邪一晃,想把小九從上頭晃下去,可也只是憑空震動了幾下土地,搗壞了幾件房屋,沒能將小九怎麼着。
“吾乃紅崖創世主,豈容你褻瀆,下去!”諸邪怒了。
“宣夫人給了你,創造的程序,毀滅的能力。”九尾一手摸着下巴,帶着些許羨慕地說着,然後她又說:“宣夫人就快要回來了,你這會醒來也正好,再造一個紅崖,指日可待。”
“宣夫人!”諸邪聲音渾渾地一頓,而後甕甕地笑了起來,“宣夫人把我們都拋棄啦,等她作甚?”
“我要的是,夷平不荒山,再創新的世界。”諸邪說着,發了狂似朝前鏟着地面,來來回回,見到什麼毀滅什麼。
“傻不拉唧。”小九見諸邪這般莽撞,不禁嘟喃了一句,但她到底還是拍了拍諸邪的橫樑,自個又站了起來,“不過,你與我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
九尾站在這尊大傢伙頂上,傲然着擡頭挺胸。
月色下,襯映着這座大房子與上面嬌小玲瓏衣袖翩飛的女子身影決然,飛灰當中一片清明,傲然於世。
小九幽幽地說:“不管宣夫人回不回來,我們的家園不會就此覆滅,諸邪,好好毀滅吧。蕩平這上面所有的螻蟻,才能重建我們理想中的家園,到時候……我奉你當這個世界的神主。”
這話,諸邪倒是愛聽了,它不僅哈哈大笑了起來,剷起地面來更加使勁了。
在一片廢墟當中,瓦鑠裡面,原本蕩揚的飛塵已經慢慢地落定了。忽然,在霍青魚從瓦堆面鑽出頭來的時候,又嗆起一片塵埃。
下一刻,霍青魚站了起來,更加蕩得周圍塵埃漫揚。男子站立,身形挺拔,微微側首朝着身後不遠處聲響震動的方向看去。
手裡,還握着那杆刻着“雄獅”二字的長刀。
“可算找到你了。”霍青魚握着雄獅道。
剛纔,要不是爲了找這兵器,也不至於讓那大傢伙給埋了,而今,霍青魚握着長刀朝着那諸邪奔去,“管你是什麼邪,都給我安分回去。”
小九瞥見身後霍青魚持刀奔來的身影,媚眼一眯,“那傢伙,手裡拿着獅子的刀呢!”
“真礙事的傢伙。”諸邪又轉了個身,重重地朝那個糧倉的方向砸了下去。
露出糧倉下面通道的入口,隱隱地,還傳來裡面躲避着的村民的驚叫聲。
“礙事,就碾碎了唄,不費你吹灰之力。”小九不想陪他玩了。
她起身朝着地上那廢墟跳去,又朝另一個點跳去,迅速離開。“我可還有更重要的事,宣夫人應該快要醒來了呢!”
在與霍青魚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小九還特地側眼看了他一下,勾脣道:“安心去死吧!”說着話的時候,她竟在霍青魚沒有戒備的那一刻亮爪,抓去!
霍青魚沒看清楚她出手,只單憑反應躲閃,一個翻身落地的時候,九尾已經跑得遠了。不時,村子裡便再看不見九尾的身影。
只餘下霍青魚一個人,手持長刀站在諸邪跟前。
而諸邪的身後,被打開的糧倉入口,有調皮膽大的孩子悄悄竄出腦袋,偷偷地看這地面上一眼,立即又被家長拉下去。
“喂,大房子,我在這呢!”霍青魚叫了一聲。
諸邪兩邊燈籠一晃,長長地嗬了一聲,粗糙的聲音響起。
“前日才於吾堂前虔誠跪拜,今日便敢褻瀆,該死,該死!”諸邪暴躁而起,朝着霍青魚攻擊過去。
“我竟然還跪拜過你這醜陋的傢伙,真是……太丟臉了。”霍青魚緊握刀杆,亦不退讓,快步朝着諸邪衝將上去。
“不過,拆了你,就沒人知道這糗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