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勾脣一笑,也慢慢站起身來,原來,是凌二小姐、凌三小姐,那真是好久不見了。
“什麼!你說什麼!昨天我看的那支玉釵已經賣了?沒有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明明知道是我看上的東西,爲什麼還要賣給別人!”前廳突然傳來一聲不滿的吼叫。
“三小姐,別生氣,別生氣,小人也不知道您要這支釵啊,昨天您不是沒說嗎?後來有位夫人看上了,就買走了。”吳老闆訕訕地解釋:“三小姐,若是要,小人馬上讓人去做,明天就能拿到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們等一天?!憑什麼讓我們再等一天!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你的破店不想作生意了是不是?!”凌三不買賬。
“就是,以爲我們姐妹好欺負嗎?沒想到楚都呆了這麼久,今天一個小小的商人居然敢不把我們姐妹放在眼裡!真是膽大包天!”凌二也不肯罷休。
“兩位小姐,息怒息怒......”
“吳老闆一直在擦汗,戰戰兢兢地道歉。
”吳老闆,什麼事情這麼熱鬧?“突然身後響起一個咯啞的嗓音來,吳老闆轉身,見是白衣少年,頓時滿臉的無奈表情未收,對他尷尬地笑了笑。
白衣少年對他溫和一笑,轉而直直朝那兩位貴婦人望去,三年不見,她們倆的容貌沒有什麼變化,雖然不再是當初的少女模樣,可不變的是臉上的神情,永遠那麼囂張跋扈、不可一世。這會兒倒真是好,她還沒有去找她們,她們卻先自己送上了門。
”這兩位夫人如此美麗可人,爲何竟與一個商人一般見識呢?“白衣少年開口笑道。
凌司棋還在憤怒中,乍聽見一陌生人聲音,頓時望去,失聲道:”知畫......”
凌知畫也看到了白衣少年,腳步頓時不由自己地後撤,擡手指着他,顫抖道:“你......你是誰?”
白衣少年揚了揚眉,無辜地輕眨了下眼睛,笑問:“兩位難道認識在下?怪道如此眼熟,莫非竟是......故人?”
見他說得輕鬆,凌知畫放心了些,鼓足勇氣盯着他,問道:“你是男是女?”
白衣少年笑出了聲,低頭打量了自己一會兒,擡頭問道:“吳老闆,你說蘇某是男是女呢?這位夫人原來這麼喜歡開玩笑。哈哈哈......”
“原來不是。”凌司棋冷哼道,剛剛小心翼翼的眉眼頓時挑上去,從鼻子裡輕輕嗤出來:“出門就遇到這麼晦氣的事情,知畫,咱們還是回去吧,這家店啊,不來也罷了!”
凌知畫卻不信不饒:“二姐,怎麼可以就這麼便宜了他呢?那支釵本來就是我看中的,他居然敢賣給了別人,向簡直是不氯我們姐妹放在眼裡!”
“喂,你明天親自把釵送到孟府,要不然,就等着在楚都活不下去吧!”凌知畫指着那老闆道。
吳老闆無可奈何地點頭:“是,是,小人記住了。”
姐妹倆總算是滿意了,見白衣少年仍舊看着她們淺笑,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凌司棋瞪着他,嗤笑道:“一個男人,長成什麼模樣不好?偏偏長得像個傻子,不權眼睛像,相貌也像,如果是晚上見了你,還以爲是見了鬼呢!”
凌知畫拉了拉她,白了白衣少年一眼:“二姐,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太多了。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簡直是浪費口舌。走吧走吧,相公說不定已經回來了呢。”
凌司棋這纔算了,正準備跨出門去,那白衣少年卻開口道:“二位夫人請留步。”
“做什麼?!”凌司棋回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別以爲你有幾分姿色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在本夫人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那吳老闆尷尬無比地站在一旁,用眼神示意白衣少年不要再說了。
誰料白衣少年聽罷,不怒反笑,道:“在下與二位夫人莫不是有什麼恩怨來了,所以才讓二位這般憎恨在下?”
“恩怨?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凌知畫哼道:“想和相國的千金有恩怨,你下輩子也不夠資格。”
白衣少年頗爲贊同地點點頭:“仔細想一想,確實如此。既然蘇某與兩位夫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爲何要如此編派在下呢?初次來楚都,蘇某以爲這裡的女子起碼溫順隨和,卻不想,居然有兩位夫人這樣的豪放派,真是長了見識。”
頓了頓,笑容依舊謙遜溫和:“如果兩位肯道歉,這事也就這麼算了,蘇某便不再追究,只當是被犬吠了幾聲,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可是如果兩位不肯道歉,這後果可就自負咯。”
凌知畫聽完捂着嘴哈哈大笑道:“二姐,你聽聽,這人不僅是一點點傻,看樣子腦子還被門夾過,讓我們給你道歉?真是天大的笑話!”
凌司棋也笑了:“是啊,我倒想看看,所謂的後果是什麼?不道歉又怎樣?”
白衣少年聽完,攤開手掌,嘆了口氣,擡起頭來盯着她們,冷笑道:“在下聽聞,這凌相大人一世英名,在朝中威望極高,倘若有人上奏朝廷,說他的兩個女兒橫行市井、囂張跋扈、大言不慚、目中無人......”說着逼上前去,凌二凌三被他驟然冷下來的臉與言辭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腳絆在了門檻上,差點摔了一跤,扶着門框才勉強站住。
“如果是這樣,不知道到時候凌相會不會幫理不幫親呢?”白衣少年見狀,又恢復了笑臉,直起腰身,一派溫文爾雅:“蘇某也很想知道。”
這麼一說,民戳到了凌二凌三的痛處,三年前那一場慘案,致使她們的舅舅家一敗塗地,沒有了財產的支撐,凌相對她們母女明顯不如從前,這纔有了二女共侍一夫的現狀。倘若凌相被參了一本,到時候帶累的就是她們母女三人了。
“你想怎麼樣?”凌司棋瞪着白衣少年問道,順道又打量了他一番,說話從容不的迫,被人指着鼻子罵都沒有動怒,可溫和可嚴厲,莫非當真得罪了一個什麼大人物?“
白衣少年挑挑眉,頗爲無辜:“剛剛已經說了,只要兩位夫人道歉。”
”你......“凌知畫還不依不饒,被凌司棋一把握住手,不讓她再開口。凌司棋挺了挺胸膛,哼道:“道歉就道歉,有什麼了不起的。好,剛剛就算我們罵人不對,現在道過歉了,各自扯平了。知畫,我們走!”
拉着凌知畫出了門去。
白衣少年送他們上了轎,再走遠,始終不發一言。
神樂站在他身後,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剛剛那兩個女人,倘若敢在她面前唧唧歪歪囂張跋扈,她肯定會一刀結果了她們。這個小丫頭典型的有毛病,平日裡整死人都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現在卻跟兩個女人羅嗦這麼多。
吳老闆見送走了瘟神,這才鬆了口氣,道:“蘇公子,讓你難堪了,吳某抱歉。”
白衣少年這纔回神,笑了笑:“沒關係。該來的躲不過嘛。”隨後問道:“剛剛吳老闆說的什麼孟玖是何人?”
吳老闆道:“哦,這孟玖啊,是楚都有名的富商孟全之子,家裡世代經商,又與幾位京官有些姻親關係,所以底子牢固,有二十幾家商行,什麼生意都做,公子請看,那街面上的米行、錢莊,只要是標註了‘孟記’的,都是孟家的產業。唉,吳某這小店,專門經營玉器生意,與孟家是不能比的。想當初相國府的兩位小姐可真風光,酒宴的流水席足足擺了一天一夜,嘖嘖,財大氣精。”
“哦 ?嫁得這麼風光嗎?當時蘇某沒有見識到真是可惜得很呢。”白衣少年感嘆了一聲,隨即淺笑道:“吳老闆,蘇某家中還有些事情,先行告辭了,幾日後再來請璞玉師傅。”
吳老闆拱手道:“蘇公子慢走,璞玉的事情放心吧,公子隨叫隨到。”
白衣少年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出了鳴玉軒。
神樂跟在他後面,手中捏着包好的首飾盒子,越看越覺得自己像個跟班的侍女,不由得更恨夜風。
喬葉一邊走一邊望着街面上形形色色的店鋪招牌,一一地記在心上。回想起剛剛凌二凌三那副囂張跋扈的嘴臉,不由得心裡冷笑起來,真沒想到,三年不見,她們的日子倒越發逍遙自在了,找了個富商老公,整天吃喝玩樂,比起當初在相國府受凌大欺負指派的生活要舒服很多了吧?
又是一家孟記的店鋪。
喬葉的腳步停了下來,盯着那“孟記”二字久久不動。
楚都的富商?呵呵,雖然跟你們不熟,可是孟玖娶了凌二凌三便是最大的錯誤。
如果我一直不回來,一切過往也許就會不了了之,很多謎團也許一輩子也無法解開,而我也會像個鴕鳥似的縮着脖子不肯面對現實。雲城的生活是安穩了,可是我不會甘心,也永遠不會心安。在雲城的三年裡,整日睡不安穩,甚至睜着眼在花園裡一坐便是天亮。
很多事情,你們忘記了,我可一直都沒忘。
現在不同了,我回來了,那麼從前有怨的就抑怨,有仇的就報仇,誰也別想欠着誰的。
又望了眼那店鋪的名字,喬葉擡腳繼續往前走,一個月,或者稍稍長一點的時間,你們便會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後悔。
五日後的清晨,楚都的城門一開,便見一匹馬瘋了般衝進了城,守城的士兵來不及看清那馬上的人長得什麼模樣,只覺得像一陣黑色的旋風颳過。
馬兒在清逸王妃門前停下,黑衣男子翻身下馬,直直地往王府裡走。
“站住!”守門的侍衛長槍一橫,攔住他,“這麼急做什麼?”
夜風站住腳,眼神森冷地望過去。
另一個侍衛道:“算了,他是小王妃的人。”
才說完,便見蒼堇走出來,道:“休得無禮,快讓開。”
長槍拿開。
夜風也不說話,望了蒼堇一眼,重新邁開步子。
他的步子雖快,可是蒼堇卻與他保持同樣的距離,一點都不落後,反而還溫和地笑道:“小王妃不在射影樓,在青梧小築。隨我來吧。”
夜風默認,腳步稍停,跟在了她後面。
蒼堇微微吧了口氣,這天下第一殺手,當真是名不虛傳的,去了趟雲城,來來回回居然只用了六天不到,晝夜不停跑了五天五夜,居然還能站得住、走得穩。
今天一大早,楚慕便把喬葉拉出去散步,這會兒兩人正坐在青梧小築裡釣魚。
喬葉明顯心不在焉,眉頭微蹙,時不時地發呆走神。
楚慕已經看了她好幾眼了,她也沒有發現。
忽然聽到蒼堇的聲音:“主子。”
楚慕回頭,望了望蒼堇,突然瞥見她身後的黑衣男人,懶得理,撇開頭去,繼續釣魚。
蒼堇失笑,忍住,又走到喬葉的身邊,輕聲道:“小王妃?”
她在發呆,她怕嚇着了她。
果然,喬葉微微一驚,回頭,見了夜風,驚喜地跳起來,魚竿頓時失去重心掉進了朱顏湖裡。
“夜風,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喬葉走過去,問道。
夜風沒有回答,望了她一眼,解開胸前繫着的布袋,一轉,雙手託着足足一人那麼長的黑色布袋放在了石桌上,道:“我拿到了。”
喬葉掀開布袋,頓時露出白如凝脂的羊脂玉塊,伸手摸了摸,不由地笑出來:“太好了。”擡頭看着夜風道:“這麼重的東西你就這麼揹着回來的?肯定累壞了是不是?快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休息吧。”
夜風微微垂眸,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
路過客廳前的小花園時,一直穩穩的腳步突然虛軟下來,輕輕咳了一聲,只覺得一股血腥的味道從口中涌出來,忍了忍,又嗯了下去。
呼吸粗重,拖着虛軟的步子繼續前行,卻不想被一個紅色的身影阻住去路,神樂指着他,怒道:“你是豬腦子嗎?那麼重的玉壁,你就不知道找輛馬車?非要自己背上?壓你個三天三夜試試看吐血不吐血!”
夜風不想理她,想繞過她走,神樂偏偏不讓:“她是別人的女人,你好好看清楚,你受了傷,她知道嗎?她關心過嗎?就算你爲她死了,她孔雀會心疼!”
夜風沒有力氣跟她糾纏,上前一步點了她的穴道,繼而繞過她往客戶走,閉了閉眼,擦了擦脣角的血跡,推開房門,走進去,靠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再沒有力氣挪動半步,脣邊溢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
誰說她沒有關心他,她剛剛明明說,肯定累壞了吧,洗個澡,好好休息休息......
青梧小築裡,喬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玉石,當真是完美無缺,一整塊材質都相同,細膩光滑猶如凝脂一般。不由地喜形於色,擡頭對蒼堇道:“蒼堇,你可以幫我準備輛馬車嗎?我要出去一趟。”
蒼堇點頭笑道:“當然。”這麼回答着,卻沒有立馬走開,而是越過喬葉望了她身後一眼,喬葉注意到了,回頭望去,只見楚慕倚在美人靠上,背對着她,一聲不吭的。
喬葉走過去,從背後摟着他的脖子,探出頭去,問道:“怎麼了?頭又疼了嗎?”
楚慕轉頭望了望她,突然覺得她有時候真是讓他恨到牙癢,自從回到楚都,她冷落了他足足六天,忙起來找不到人,閒的時候不是發呆就是走神,今天好不容易有空陪他釣魚,一見那個什麼殺手,立馬跳了起來,魚竿都不要了。
一想到這些,頭疼得不行。
他強忍着,勉強勾脣笑了笑:“不疼。”
喬葉放心了些,親了親他的臉頰,笑道:“我出去一下,可能回來得有些晚。別擔心。”
隨即放開他,轉身走了。
楚慕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拋下魚竿,起身,瞥見蒼玄站在那裡,開口道:“蒼玄,跟着她。小心保護。”
蒼玄應了:“是,主子。”
青梧小築上頓時空空的,只有楚慕一個人了,他盯着朱顏糊內的湖水看了半晌,剛剛她那根掉下去的魚竿只剩下一絲長線還漂浮在水面上,其它的,都看不到了。
到底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重要到天天必須早出晚歸呢?又或者,跟他這個無所事事的人整日呆在一起,真的很無聊嗎?
他不想知道答案。
一直忙到很晚的時候纔回到王府,喬葉已經累得睜不開眼睛了,去還要吩咐身後的人:“慢一點,一定要小心,這東西不能打碎了,再找不到第二件了。”
四個家丁手中託着底座,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邊走一邊注意着底座上面的東西不能損壞一絲一毫。
等到把那件東西放在了珍品儲藏室裡,喬葉和衆人一齊鬆了口氣,各自回去休息。
喬葉累得沒有一絲力氣,捶了捶肩膀,往射影樓的偏殿走去。經過射影樓時,突然停住腳,腳步一偏,往正殿走了過去。
她對氣味十分敏感,一走近,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頓時眉頭蹙死,也沒有敲門叫他,立馬就伸手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