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一身鑲金白玉袍,與楚蕭比肩進了殿門。
楚蕭還來不及行禮,一眼就瞥見了唄兩個太監鉗制住的賞心,衝上前去,喝道:“狗奴才!放開她!”
兩個太監嚇得趕忙撒手,退到了一旁去。
楚離紫瞳深深,淡淡看了賞心一眼,鎮定地朝傅琬瑩行禮道:“參見母后。”聲音平淡無波瀾。
傅琬瑩被楚蕭的反應氣得說不出話來,冷冷道:“免禮。”這樣禍水的女人,斷斷是留不得的了!好好的太子因爲她,連基本的禮節都忘記了,甚至還變得如此浮躁。
“賞心。”楚蕭蹲下身子要去扶賞心,卻被傅琬瑩厲聲喝止:“離她遠一點!”
楚蕭頓住,眉頭深鎖,看向傅琬瑩,他的手臂受了傷,纏着一圈繃帶,確實有幾分狼狽:“母后,你抓她來做什麼?她什麼錯事都沒有做!”
賞心低頭不語,心裡卻愧疚萬分,她到底是害了他了,偷偷擡眼去看楚蕭的手臂,淚盈於睫。
傅琬瑩瞥了站在一旁不語的楚離一眼,冷聲笑道:“她什麼錯事都沒有做?那可難說。離兒,天下無美與你是什麼關係?”
見話題突然被引到自己身上,楚離微微一愣,很快便輕扯嘴角笑了:“母后爲何如此一問?”
“離兒常年在外征戰,或許是忘記了,依大楚國的祖制,王子皇孫不得私下經商,否則當圖謀不軌論處。朝廷的俸祿、陛下的賞賜難道還不足以供應離王府的開銷嗎?”傅琬瑩轉怒爲笑,斜眼看向楚離:“剛剛這個丫頭說,沒有離王府就沒有天下無美,可有此事?誰是天下無美的老闆?”
賞心聽完傅琬瑩的話,心跳如擂鼓,趕忙應道:“是我!我就是天下無美的老闆,皇后娘娘,一切都是我的錯,請娘娘處罰!”小葉子,倘若你知道是我害了楚離,會不會恨我?
“賞心!”楚蕭弄不清楚狀況,蹲下身子一把將她按住,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他太瞭解母親的個性了,這樣的頂撞和大喊大叫,無異於自尋死路。可是,她居然這麼維護楚離……
楚蕭不解,眉頭一瞬間蹙得死死的。
傅琬瑩冷笑一聲,鳳目掃過賞心的臉頰,正待說話,一直惜字如金的楚離開口了,他的語氣並不僵硬,甚至還帶着幾分淡淡的笑意:“母后,天下無美確實是離名下的產業。與賞心無關,她不過是代爲看管罷了。”
賞心搖頭:“不,不是這樣的……”
“賞心,別說話。”楚蕭按住她,如畫的美豔帶着傷痛,她竟瞞他到如斯地步,如果她是楚離的人,那麼她和他在一起是爲了什麼?難道,從第一次綠竹林中的相見就已經是布好的局嗎?
傅琬瑩卻沒想到楚離會承認得這麼幹脆,然而,不論原因是什麼,她還是很滿意這樣的答案,於是徹底把矛頭對向楚離,鳳目中情緒難辨:“離兒,這話也敢對你父皇說嗎?你母妃去世得早,本宮一直待你如同己出,凡事能包涵必然包涵,小錯效果能隱瞞就隱瞞。可是,這一次,離兒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明知故犯,違背祖制。本宮也保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向你父皇說清楚吧!”
聽見她提起母親,楚離斂下的紫瞳中寒光一閃,臉上的笑容卻是很謙和有禮,微微欠身道:“多謝母后擡愛。離這些年從未有一刻忘記母后的恩典,時時記掛心上,只求有朝一日,能夠報答母后。”
演戲,誰不會演?假惺惺地睜眼說瞎話,誰不會說?何況都已經演了這麼多年了。在外人眼裡,着虛假戲份卻儼然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傅琬瑩面露不忍。搖了搖頭:“離兒,你去吧,如實將此事稟報你父皇,倘若他重重罰了你,母后必會替你求情。”
楚離欠身行禮:“多謝母后。”直起身子又看向賞心,笑道:“母后若當真疼愛離,就不要與賞心爲難吧。離先行告退。”
對楚蕭點了點頭,楚離轉身出了鳳藻宮,去了紫宸殿。
傅琬瑩目送他的白玉錦袍消失,面色冰冷,鳳目亦怒亦笑,賺頭瞥見楚蕭握着賞心的手蹲在地上,不由地怒氣上涌:“來人哪,把這個女人給我打出宮去!”
“母后!”楚蕭向來溫和的面上震驚且痛。
“蕭兒!”傅琬瑩鳳目一睜,“如果你以後再敢見這個賤人,本宮就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你應該知道母后說得出做得到!來人!拖出去!”
楚蕭眼中滿是傷痛,兩個太監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架住賞心,他卻不敢再阻攔,活着不想見,總好過死而分離。
賞心忍淚不吭一聲,不論她想怎麼衝破權勢身份的阻礙,在現實的面前卻顯得這麼渺小而可笑,除了妥協,根本無能爲力。
跨出門檻的時候,賞心回頭看了看,楚蕭也正好看着她,她忍了許久的淚,就這麼突兀地滑落下來。她揚起脣角衝他微微一笑,如同在綠竹林裡他們第一次相見,她眉心的一點硃砂深深烙印在男人的胸口上,此生難以磨滅。
怨只怨,身在帝王家。
喧囂散去,鳳藻宮只餘傅琬瑩、楚蕭母子二人。
傅琬瑩起身,走到楚蕭身前,伸手摸了摸他僵硬的頭,虎毒尚且不食子,強勢的女人終究有着母性的一面,傅琬瑩嘆了口氣:“蕭兒,你不明白,母后這麼做都是爲了你。倘若你失了江山,失了皇位,便是都沒有了。母后不能讓你涉險,所以一切阻礙你繼位的東西,全部都留不得!一個女人罷了,想以想,你父皇有多少女人,以後這整個江山都是你的,你想要誰就是誰,到那時,母后再不會管着你了。”
楚蕭不應,不動。
傅琬瑩也蹲了下來,慈愛地攬住他的肩膀,鳳目帶着溫柔的笑:“蕭兒,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真情,男女之間更不會有,他們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可是母后對你的愛,無人可比。不要恨母后。”
楚蕭垂下眼瞼,如畫的眉眼間迷茫猶疑。
“我的好蕭兒,不管那個叫傷心的丫頭和楚離有沒有關係,你以後都不要再隨便出宮,看看,手臂上的傷勢這麼嚴重……”傅琬瑩盯着楚蕭的傷口瞧了瞧,嘆息:“楚離那個異族小野種的手段真是越來越高明瞭,派人暗傷了你,卻又進宮假惺惺地自投羅網,本宮都有些弄不清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這一次抓住了楚離意圖不軌私下買賣的把柄,你父皇必然不會輕饒了他。咱們,坐收漁人之利也罷了。”
喬葉在離王府內等着等着,實在是等不下去了,便不顧明淨的阻攔出了府。
還沒走出幾步遠,就見一頂熟悉而華麗的轎子停在了她的面前,將她的去路堵住。
轎頂鑲着明晃晃的夜明珠,轎簾以及轎身周圍垂滿五彩瓔珞。
喬葉有些微楞,她自然知道轎中的人是誰,可是她現在沒有心情和他說話。剛想走,轎簾被一隻修長的大手掀開,那人躬身出了轎子,站直,身形挺拔高達,一雙琥珀色的瞳眸像是染上了一層霧氣,喜怒難辨。他直直地盯着她,薄脣抿得很緊。
喬葉邁出的腳步生生打住,咬了咬脣,心想,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貌似不需要這麼在乎他在想什麼吧?楚慕向來是神經質的,他這麼盯着她做什麼?
眨巴了一下眼睛,喬葉坦然地看向他,問道:“你來做什麼?”
楚慕一口氣堵在心裡,吐不出來,他真是狠狠地上前去蹂躪她一番,這樣,她才永遠不會那麼容易就把他說過的話忘記。微微蹙眉,斜眼睨了睨不遠處的離王府——他親眼看到她剛剛從裡面走出來。
“上轎。”沉默半晌,楚慕壓抑地吐出一口氣道。
“楚慕,別玩了,我有事……”喬葉蹙眉。
“不上來你會後悔的!”楚慕打斷她的話,耐心正一點一點被磨滅。
喬葉急着迴天下無美,哪裡肯聽他的威脅,剛剛好好說話還可以,現在見他這麼一硬,她就更加不想軟了,收回目光,擡腳繞過他就走。
“回來。”楚慕氣血上用,兩步一跨就追上了她,一把將她的手腕攥住,拽回來,蠻橫地塞進了轎子裡。
從來不曾見主子這麼粗魯地對待女孩子,蒼玄目瞪口呆,側目看向蒼堇,卻見她目不斜視,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不由地佩服她的鎮定。
轎中,喬葉被扔在了軟榻上,手腕撞到軟榻的邊沿,很痛,她掀起衣袖一看,白皙的皮膚被他捏出了幾塊青紫了,不由地大怒,吼道:“楚慕,你瘋了嗎?!”
楚慕堵在轎門錢,琥珀色的瞳眸染上了不常見的怒意,他薄脣微微一勾,居然笑了,陰森森的:“出什麼事了?”
這像是關心人的態度嗎?可是,他明明是在發問。
喬葉沒好氣地撇開頭,不看他:“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楚慕嘴角的笑容瞬間收斂,眼中的霧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暗,琥珀色越發妖異惑人,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去找他?”
出了事情,她第一個想到要找的人是楚離,不是他。明明她認識路,明明清逸王府的距離比離王府只近不遠,明明他的懷抱時時爲她敞開着……如果不是他自己發現,她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告訴他了呢?
喬葉語塞,斂下眉眼,不是,不是這樣的,她想過楚慕,只是他花名在外,沒有實權,根本幫不了她,賞心的事情不能等,她自然要去找那最可能幫助她的人選。
去找楚離,是下意識的,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因此,她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楚慕,你不要不講理。”喬葉找不到合適的話說。
“我不講理?”楚離被堵得胸口起伏,只覺得頭痛欲裂,看着軟榻上嬌小的少女,他有一種想上前去掐死她的衝動,她的良心必定是被狗吃了,所以纔會對他這麼狠心。
然而,常年練就的特殊技能迫使他把心收了又收,氣壓了又壓,許久之後終於可以平靜地面對她了,他走到她面前,坐下來,輕聲嘆道:“好,算我不講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知道嗎?來,手給我看看。”
她需要一個適應彼此的時間,他也需要,他不該對她吼,不該對她兇。
見他方纔的憤怒突化爲無限柔情,喬葉疑惑地擡起頭來,黑亮的眼睛略帶迷茫,聲音怯怯的:“你怎麼了?”
楚慕握住她的手,撩開衣服,眼中滿是心疼,出手太重了,他真是自作自受。沒有回答她的話,他捧着她的手臂,低頭輕輕吹了吹,在喬葉怔怔時,他的脣覆上來吻了吻那些青紫的印記。
喬葉大窘,爲什麼每一次他都要這樣?當初胳膊被刀劃傷,他也是如此,輕佻地親吻傷口,不由地往後抽自己的手臂。
楚慕擡頭笑了,無限魅惑,不僅沒有鬆開她的手,反而握住她的手掌在掌心處輕輕摩挲:“別誤會,這不是輕薄,也別罵什麼登徒子大色狼,這是雲城的風俗——受過聖女庇佑的人,可以把健康和福祉傳遞給……他人。懂了嗎?”
他說得很認真。喬葉茫然地點點頭,只是他在說“他人”的時候有微微停頓,眼神不明。
可是很快,她就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問題了,因爲這個“登徒子”狡黠一笑,脣湊上來,趁她不備,結結實實地咬了她一口。
喬葉吃驚呼痛,以手撫脣,楚慕卻哈哈笑了:“記住,這是聖女的福祉。小爺免費送的。蒼堇,去天下無美!”
“是,主子。”蒼堇應了,轎子起。
“呸!”喬葉撇開頭去,在心裡呸了一聲,一會認真,一會兒又輕佻,到底哪一句纔是真的?天殺的楚慕!
不管了,她也沒有那麼多的工夫去官他,當務之急,是如何救出賞心。
楚慕在她背後偷眼打量她,可以看到嬌俏的側臉,只是因爲着男裝,臉上塗了些桐油,顯得有些黑。小巧的耳垂和如白玉一般精緻,上面有一顆小小的黑痣,如同是天生的耳洞一般和諧。可是他知道,她並沒有耳洞。
爲了親近她,他把上面鬼話胡話都說遍了,下一次他想吻的地方就是那小小的白玉耳垂,到時候得想個合適的說辭纔好。或者,就等他把她娶回家再說吧。
想到這裡,楚慕微微眯了眯眼睛,真的不能放任她待在外面了,那種委屈的模樣,他此生難忘。
十日吧,等處理成了親,她再多的雜念都得拔除。既然不願逼迫她,不如就等她的後路被斬斷,讓她從此除了他的懷抱,其他地方,都別想去。
馬車經過楚都中心的時候,告示欄前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人頭攢動,喧譁聲、議論聲此起彼伏。
間或,從中聽見“離王”二字。
終究是放心不下,喬葉喊道:“停轎!停轎!”
楚慕沒辦法,只好讓轎子停了下來,帶着她一起出去看。對她,他存了十二萬分的耐心和縱容。
喬葉踮起腳尖往告示欄上看,無奈個子太矮,人人都比她要搞,頓時急得亂竄。
忽地伸手一輕,人已經騰空離地。低頭一看,卻原來是楚慕抱住了她,將她的身子託得高高的,喬葉窘迫,楚慕卻笑了:“快些看吧。小爺抱不動了。”
喬葉紅着臉,朝告示上看去,明黃的紙面,黑色的字體清清楚楚地寫着:
“奉天承運,楚皇詔曰,天啓二十六年冬,離親王楚離封親王兩月餘,因觸犯祖制,私下經商,被削親王位,伐俸祿兩年,念其五日後大婚,故仍保留敕造親王府。欽此。”
喬葉腦中劇烈一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