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楚離大婚第三天,按照楚都的禮節,新婚王妃該入宮向楚皇、皇后請安。然而,卻傳出七王妃身子有礙,不能入宮面聖請安的消息,獨七皇子一人前往請安且請罪。楚都的百姓便個個在笑七皇子原本並非表面看起來那般冷漠,對於新婚的妻子還是很疼愛的,捨不得她受一丁點勞頓。
陽光依舊慈悲眷顧所有,可楚都的局勢卻一下子騷亂起來,有一股隱在暗處的強大勢力悄悄擡頭。
“天下無美”被查封,楚都的人失去了原本最大的娛樂場所,一時間無處可以逍遙,不禁都討論起了那個數月之前名揚楚都的無美公子的去向。還有二十幾日便是新年,人們的生活十分安逸,這個時候,一件楚江邊的血案卻讓衆人膽戰心驚起來。
楚都有名的“醉翁樓”,男子一身暗紅緄邊的玄色衣衫正坐在窗前喝酒。他一杯一杯喝得極慢,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不遠處的桌面,卻什麼東西都沒能到達眼底。
窗戶是開着的,有風從窗口刮過來,將男子如墨的長髮撩撥得飛揚起來。冬天的風十分寒冷,他卻絲毫不在意似的,可是其他的客人卻不樂意了,一個一個都看過來,不滿地吩咐小二關上窗戶。
小二赧報地弓着身子走過來,將要求說了一遍,便徑自走到牆邊關上了窗子,再退下去。自始至終,玄色衣衫的男子只是靜靜地保持着喝酒的動作,眼皮都不曾輕擡一下,彷彿身邊發生了什麼,他根本沒有意。
客人們也不再爲了窗戶吵鬧了,便三個一羣五個一黨地交談了起來,不過都是些家長裡短或者是楚都的八卦,瑣碎、雜亂。
“聽說清逸王府的小王爺昨天向凌相家的傻子四小姐提親了!你說這事好笑不好笑?”
“老兄,這你就錯了,一個是楚都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一個是相國府裡揚名天下的傻四小姐,這不是絕配嗎?”
“哈哈哈……”
楚慕喝酒的動歐微微一頓,迅即恢復了自然,一仰頭,猛地灌了一大杯。是啊,他正要去提親了,可是傻子卻逃走了,果然很好笑,現在他楚慕,成了楚都人的笑柄。
“兄弟,我告訴你,這小王爺啊,他就是愛玩,要是他正正經經地娶了哪家的好姑娘我還要驚訝,娶了那個傻子,這纔像樣嘛,對不對?”
“哈哈哈……說的是啊!”衆人笑得前仰後合。
楚慕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從昨天夜裡一直到現在,什麼消息都沒有。天涯海角,小傻子,你逃吧,儘管逃……
“聽說了嗎?楚江邊一輛馬車翻了!還死了兩個人,一個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個小子子的,被人從背後砍了一刀,聽說血把楚江都給染紅了。還有一個半老的女人,淹死的,喲,那個可憐哪,嘖嘖……”有人伸長了脖子小聲道,一邊說一邊搖頭。
楚慕的身子猛地一僵,擡頭,琥珀色的眼瞳如刀般凌厲地望過去。
“有這種事?你是怎麼知道的?”有人問道。
“我一兄弟是衙門裡當差的,這屍體現在還停在衙門呢,也沒朕人去報案,過兩天大概要貼告示讓人認領回去吧。”
“咱們楚都居然會有這種事悄發生,不知道衙門是怎麼辦事的,這還得了……咳咳……誰他媽的又把窗戶給老子打開了?”冷風灌進來,一人不由地破口大罵。
衆人一齊朝窗戶的位置看去,卻發現原本緊閉的窗戶大開着 ,而那坐在窗前喝酒的男子,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
京城府尹的大門被一腳大力地踢開,守門的衙役如臨大敵,個個操着兵器圍了過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擅闖府衙!不想活了嗎?!”
“讓你們府尹快些滾出來!”男子聲音清朗,可是此刻卻顯然耐心不足,琥珀色的眼眸煞氣很重。
被他的氣勢所駭,衙役們不由地往後退了退,有人去稟報府尹。
府尹聽說是急事,匆匆趕來時,本想擺擺官架子,但是一見佇立在府衙大院內的男子時,呆了呆,迅即扶了扶官帽迎了上去:“小王爺,什麼風吧您給吹來了?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他是不大認識楚慕的,可是因爲常在官場上打交道,便知道唯有清逸王府的小王爺纔有這麼琥珀色的眼瞳,就如同七皇子的紫色眼睛一樣,是身份的標誌,一眼就能夠認出來。
楚慕蹙眉,簡明扼要:“帶我去停屍房。”
府尹又呆住,這小王爺的怪異是出了名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居然想去停屍房玩玩?
皇親國戚都是半個祖宗,而這位受楚皇寵愛得逍遙王爺則是小祖宗,府尹手一伸,道:“小王爺,您這邊請。來人哪,帶路!去停屍房!”
去停屍房的路並不遠,可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楚慕眉頭緊緊擰着,楚江邊的命案......
不!不會是她!絕對不會是她!她那麼聰明,連向來謹慎的他都被她騙得團團轉,她還那麼小,她的眼睛那麼亮,她的笑容那麼好看,真心笑出來時,嘴角會有兩個很淺很淺的梨渦......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因罪惡收到應有的懲罰,也絕對不該牽連到她身上......
不怨了,不怪了,不跟她計較了,騙了他也罷,耍了他也罷,不喜歡他也罷,喜歡楚離也罷,他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只要她平安。
心裡越是掙扎,越是掩飾,卻越掩蓋不了心裡的惶恐——楚江邊,馬車,小小的個子,很年輕,半老的女人,刀,淹死......這樣的字眼一再地在腦中盤旋。這,會是她嗎?她的年紀就是小小的,個子連他的肩膀都還夠不着......她昨天晚上將淺綠的女裝換下了......
“小王爺,到了。”府尹提醒道。
楚慕停下腳步。擡頭
陰森森的停屍房。
緊閉的大門。
黑色的漆。
突然不敢再往前半步。
府尹見他不動,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討好地走上前去,一把將黑色的大門推開——
入目的,是一片慘白,屍體的惡臭腐爛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府尹不由地掩住了鼻子。
楚慕仍舊不動,琥珀色的桃花眼直直地盯着那幾具蓋着白布的屍體。
府尹以爲他是嫌棄這裡的味道,突然不想進去了,於是自覺地給他找着臺階下:“小王爺,這裡的氣味是不大好聞,冬天還好些,夏天更醜,您就不要進去了吧。就是幾具屍體,天天都有人送來,不新鮮。”也真是因爲常見,這樣的血案並沒有讓府尹多麼驚訝。
話音剛落,楚慕擡起腳,府尹以爲他要轉身,卻不想他跨過門檻,徑直走了進去。
府尹抽搐了一下嘴角,只得跟進去。
停屍房的中央,楚慕聽了下來,聲音很輕:“哪兩具是今天早上楚江邊送過來的?”
府尹聽了,回頭問守門的衙役道:“哪兩具?”
衙役立馬上前,指了指靠窗停放的桌子:“回大人,是這兩具。”楚慕望過去,哪裡橫躺着兩具屍體,全身上下都用白色的布覆蓋着,什麼都看不到,連她的鞋子和頭髮都看不到。他僵着身子一步一步朝窗邊走去,停下來,伸出手,慢慢靠近白布——
又突然頓在半空,緊握成拳。
府尹都被他的舉止弄暈了,小心試探道:“小王爺,這屍體......不如就......”
“你們出去。關上門。”楚慕沒有回頭,冷冷吩咐了一聲,嗓子有點沙啞。
府尹忙不迭地點頭:“是,小王爺,下官在外面等候。”一揮手,衙役們紛紛退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
停屍房裡頓時暗了下來,顯得越發冷清,讓人不寒而慄,鼻端仍舊是屍體腐爛的味道,一股一股的噁心蔓延全身,然而這都不及心裡面的恐慌來得大。
楚慕佇立了許久,伸出手又收回,始終沒有勇氣去揭開那白色的覆蓋。如果是她,那麼,他從此,該怎麼辦?
生命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幻覺,而你曾是我唯一的光亮。
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突出,楚慕動作極快地掀開了白布,頓時如遭電擊,手中牽着的白布又滑了下去,將剛剛看清的那人面貌重新遮住,只露出一絲絲濡溼的頭髮。
楚慕胸口狠狠揪痛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眼眶中又什麼灼得他酸澀不已。
白布下的那個女子面色蒼白浮腫,儘管如此,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她的孃親........
“我跟孃親說一聲。”
每次提起孃親,她的聲音都十分溫柔,又甜蜜又歡喜。他時常想起她回頭說這句話的情形,那時他站在石竹院高高的牆頭上,心裡柔軟而歆羨,她有孃親,真是幸福。有孃親的孩子,大抵都是幸福的。他希望她一直都能那樣幸福下去。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兩句屍體,一具是她孃親,那麼另一具......
只能是她。
楚慕將眼睛極慢極慢地移向那具屍體,小傻子,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你怎麼可以死!
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死!
楚慕琥珀色的瞳眸中盈滿了盛怒與癲狂,瘋了一般衝上前去,猛地掀開了屍首上的白布,一揚手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布屑飄飄揚揚地落下來,屍體從頭到腳完全暴露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