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翻身下馬,放輕腳步,往旁邊的小山上掠去。不多時,到了半山腰。藉着山石的遮掩往銅裡鄉的方向騰挪,漸漸地,那些火光明亮起來,擁擠的人影也愈發清晰了。
傅傾饒腳下不停,中途往人羣望了一眼。只見他們拿着火把圍成一個圈,正朝圈內那不大的地上指指點點,不時地低聲議論着。
她緊走幾步再看過去,依然瞧不清被圍起的那一塊地上是何情形。擡眼望了下比她先行一步往上探路的楚雲西,見他忽地停下腳步神色冷凝地望着那邊,她心中好奇更勝,提氣便朝他那裡快速掠去。
去到他的身側,她揚起個笑正要凝神看過去。突然,楚雲西出手如電,將一個藥丸塞進了她的口中,又在她的下頜處輕拍了一下。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傅傾饒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顆藥丸就被她吞了下去。
熟悉的辣喉感傳來,那日在皇宮中發生的事情瞬時閃現在腦海之中。雖明知結果,可她依然不甘心地試着張了張口——果然,發不出聲音了!
段溪橋竟然給了楚雲西這樣的藥丸!
她怒目去看楚雲西,揚着手正要表達自己的憤怒。誰知楚雲西出手更快。他一把拽過她,拉着她的手腕就要朝來路奔去,神色冷肅呼吸紊亂。
傅傾饒這才意識到不對,扭頭看向那場中空地。楚雲西發現她的這個動作,忙拉着她在她肩頭攬了一把。
可是已經遲了。
傅傾饒看到了人羣圍着的那個小小的瘦瘦的一動不動血肉模糊的身影。
是二丫。
是二丫!
她雙腳蹬地死命穩住身形,試圖止住去勢。可楚雲西力氣那麼大,她又怎是他的對手?
眼看着自己被他一點點拽離原地,傅傾饒徹底怒了,擡起腳就朝楚雲西踢去。
楚雲西一閃不閃捱了她這一招,趁她不備在她腰間某處點了一下。
傅傾饒瞬間被卸了力道。天旋地轉了番,她雙腳驀地離地,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被他抗在了肩上。
這是明擺着不顧她的意願要將她強行帶走了!
傅傾饒又氣又急又羞又惱,掙扎着想要下來。可他力氣太大,死死摟住她讓她無法挪動分毫,飛速朝先前下馬之處掠去。
火光越來越遠,人影越來越模糊。而那個小小的身影,早已看不見了。
可是方纔的那一眼,卻已經銘刻在了她的心上。
傅傾饒心痛到了極點,憤怒之下揮拳擊向楚雲西脊背。楚雲西置之不理,腳步絲毫停頓也無,繼續前行。
到了馬前,他單手解開兩匹馬的繮繩,將傅傾饒丟到他的馬上。
傅傾饒掙扎着想要下馬。他翻身坐到了她的後面,扭過她的手反剪在身後。不顧她的反抗,伸指抽開了她的髮帶,將她的雙手牢牢綁住。
失去了束縛,一頭長髮瞬間散開。被寒冽的冬風吹起,打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傅傾饒的心也如這臘月的寒風一般,冷到了極致。
楚雲西一手攬着她,一手持着繮繩,驅馬前行。先是慢速,許久後全速奔跑。到了城牆外,他下地繼續扛起傅傾饒,越過城牆進到城內。
他們的身影剛出現在王府,等得焦急的楚裡就迎了上來。一看到二人情形,登時愣了。
“主子……傅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啊,二丫,二丫找到了嗎?”
聽到二丫的名字,傅傾饒已經冷到麻木的心驟然甦醒。
先前的藥丸已經過了藥效。她清咳了聲,嘶啞着聲音說道:“放我下來。”
楚雲西腳步頓了頓,又大步朝前行去。
傅傾饒不住地扭動着,低聲吼道:“放我下來!你聽見沒有!放我下來!”
楚雲西置若罔聞,徑直行至她的院子。一腳踹開她的房門,將她丟到牀上,這才冷冷開了口:“讓你下來?然後呢?打我一頓還是不顧一切地跑回去?”
傅傾饒冷哼一聲別開臉去,不搭理他。
楚雲西凝視她片刻,見她坐得歪歪斜斜的,生怕她難受,低嘆一聲,扶着她讓她側躺下,也好舒服點。可他的手一離開,她便立刻扭動身子,慢慢坐了起來。
“你這是何苦?”楚雲西隨意地坐到了牀邊錦杌上,擰眉說道:“我的用意,你又不是不明白。”
“明白什麼?你想讓我明白什麼?已經沒能救到她了,如今看到了她的屍身,我還要不管不顧,置之不理?”傅傾饒雙拳緊握,掐得掌心生疼也仿若不覺,“那是二丫!她不是別人,是我任職三年,看着長大的二丫啊!我怎麼能丟下她不管!”
“你不能丟下她不管,我就能丟下你不管?”說到這兒,楚雲西也有些發怒,語氣漸漸冷厲起來,“你看着她長大,我又何嘗不是看着你長大?如今你要爲了個死去的孩子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我就應該放任你、由着你去送死?”
他猛地站起身來,遙遙指向銅裡鄉的方向,“剛纔有多少人你看見了吧?那些人裡有多少好手,你應該心裡有數!沒錯,二丫是個好孩子。如果她還活着,我就算拼上全部氣力,也定然助你將她救回來。可是她已經死了。二丫已經死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爲了個死去的孩子丟掉性命!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我在乎!你不把你的命當回事,我當回事!”
最後一個字錚然落下後,屋內一時靜默。
楚雲西這才發現傅傾饒已經半晌沒有開口了。凝神細看,才發現她眼睛裡已經蓄滿了淚水,只是她倔強地睜着眼一眨不眨,不肯讓淚珠滾落下來。
他到底是心軟了,不忍再苛責她。深深嘆息了聲,他探出手,放在她的頭頂,揉了揉她的黑髮。
傅傾饒扭過頭去,極輕地抽噎了下。
楚雲西坐到牀邊,輕輕攬過她,讓她的面頰靠在他的肩上。
抽泣聲越來越大。
許久後,傅傾饒低低開了口:“雲西哥哥,我想家了。我想爹爹,想哥哥,想春生,想翠環。”
楚雲西心裡頓時又酸又疼,思量許久,最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想回家看看。”
“……等時機合適,我帶你回去。”
“什麼時候才行?是不是永遠都等不到合適的那一天了?”
“……會有的。”
……
段溪橋揉了揉眉心,長舒一口氣,緩緩走進院子。
知道傅傾饒和楚雲西出去尋二丫後,他帶着曲蒙也出去了。不過去的不是城外,而是仙客居。
上次去陶行江屋中查探的時候,因着和傅傾饒同行,他總是不由自主就去想她,無法聚精會神地去考慮問題。此時恰逢曲蒙也在,索性帶上他同去,兩人一同查看,也省得有所遺漏。
他不知上次傅傾饒是使了什麼法子,竟然那麼快就打開了門鎖。今天他再進那個屋子,可是着實費了番功夫。
想到上一次屋中發生的情形,他輕笑着搖了搖頭。邁步朝屋子行去,卻發現屋前站着一人,那身影看上去,分明是他方纔心中所想的女子。
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暗道自己果真是魔怔了,居然想她想到了這般的境地,以爲她主動來尋他了。
繼續前行幾步,待到對方聽見腳步聲慢慢迴轉身來,他才驚訝地發現,這竟不是他的錯覺,當真是她過來了。
疾步走了過去,段溪橋強壓住內心的歡喜,嗤了聲說道:“大晚上的不睡覺,跑來找我作甚?”他藉着月光定睛細細看她,忽地臉色一變,問道:“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傅傾饒知道自己剛剛哭了太久,眼睛肯定有些腫了,卻沒想到大黑天的還被他給看了出來。忙微微別過頭去,又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誰。二丫死了。”
“什麼?”段溪橋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震驚。明明去公主府前,那個女孩子還有說有笑地在他們眼前晃悠,怎麼一轉眼,說沒了就沒了?
“是真的。不出意外的話,她的死,和那……”傅傾饒咬了咬牙,十分艱難地說道:“和上頭那位有關係。”
段溪橋聽出了她話中的恨意,想到那人和溫家滅門的關係,暗暗嘆息了番,好生問道:“那你準備如何?”
“我要去北疆。”
傅傾饒擡眼看他,堅定地說道:“我一定要去北疆。我要去見一些人,做一些事。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你肯定不想眼睜睜看着那些壞事再次發生。請你幫我。”她頓了頓,輕聲說道:“求求你,幫幫我吧。不會耽誤很久的。我會盡快的。”
她素來倔強得很,何曾把“求”字掛在嘴上過?先前段溪橋那麼說,也不過是逗她罷了,沒指望她會真的把這個字說出來。
如今聽到她這番話,他心底一震,定定地直視着她。
傅傾饒不自在地低下頭去。
她原以爲段溪橋會斷然拒絕,誰知段溪橋聽到後,卻是沉默了。
其實他剛剛回來的路上,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曲蒙說,若是真的想滅掉那屋子的主人,需得費上許多功夫。這倒也罷了,兩人聯手,再怎麼艱難,也能對付過去。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不知動手的時候傅傾饒會怎麼樣。
他這樣一提,段溪橋便想到了當初算卦的時候他說過的那些話。他說陶行江犯下那些案子,與傅傾饒有一些關聯。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傅傾饒在京城之中的話,對付陶行江的時候肯定也會對她造成影響。這種情況,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的。
但如果她去北疆一小段時日,或許他可以趁着那個時候行動……
雖然心中不願分離,可他暗想片刻,依然狠下心來,說道:“可以。”
傅傾饒猛然擡頭看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勾起脣角,點了點她的額頭,“不過你得答應我兩件事。”
“什麼事?”
“第一,不可去太久。我只給你很短的時限。過了那個時候,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尋你了。”
“那第二個是……”
“第二嘛……”他低低笑着,桃花眼中染上笑意,波光瀲灩,“明日我的乳母就要到京城了。你隨我回府,陪她吃頓飯。”
其實寫虐的部分會把自己虐到,然後到現在心裡還在一抽一抽地難過……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