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傅傾饒還是猜對了的,那就是楚雲西和段溪橋當真是在商議事情,而且正是因爲此事,兩人才會神色不善。但她不知道的是,因爲發現她已回來,兩人才換了個離她稍遠的地方繼續先前的話題。
——他們剛纔在看傅傾饒從陶行江處拿回來的那些紙張。而它們上面所言,他們現在還不想讓她知道。
原本可以在屋內細閱,只是段溪橋還要在室外做另外一事,兩人便不得不來到屋外商議。
去到竹林之後,眼見傅傾饒帶着二丫去往別處了,段溪橋掏出先前傅傾饒所看到的似螺非螺之物,將那小蟲子倒在上面。見那小蟲子又在不停扭動了,他才就近盤膝而坐,將紙張拿了出來。
紙張很薄,上面的摺痕很清晰,邊角處都有些磨損了,可見先前的持有者曾經翻看過無數遍,又將它們細心折好。將它們展開,便可見上面寫滿了字,只是這些字並非大恆文字。
段溪橋抽出其中一張上,指了上面的一處問楚雲西:“你確定你查到的就是這個?”
楚雲西不發一言。他屈起一膝坐在段溪橋身旁,拿出一本書冊,翻到先前自己所看之處,敞開來遞給段溪橋。
段溪橋將書冊上面的一段話與自己手中紙上所寫兩相對照着,仔細看了許久後,挑眉說道:“果真差不多……”
他將書冊合上,看了下書的扉頁,扭頭去問身旁之人,“這東西偏門得很,殿下怎會有此種書籍?”
“很多藏書是母后先前便爲我備好的。他們的來源,我卻並不知曉。”楚雲西接過那本書細翻了幾頁,神色先是柔和平靜,漸漸轉爲冷肅,“書上所寫當真確實無誤?如若是真的,那可……”
“那可真是有好戲看了。”段溪橋打斷他的話,朝着某個方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緩緩綻出個微笑,“難道不是麼?”
楚雲西本就因了與傅傾饒的對話而心煩不已,此刻聽了段溪橋那調侃的語調,不知怎地,就想起他應當無數次用這種語調與傅傾饒說過話,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語氣就也不善起來,“好戲?左少卿大人果真隨性肆意,這般重要的事情,竟是也能當成看戲一般!”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殿下你太過拘謹了些。”
楚雲西眉端緊擰雙脣緊抿。他猛地合上書冊丟到段溪橋懷裡,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段溪橋笑了下,用指尖勾了勾正在奮力蠕動的小蟲子,輕輕說道:“你猜他是去做什麼了?會是去尋她了嗎?應該不是。他還不至於笨到讓她知道這些。不然以那丫頭的性子,肯定就不顧死活闖到那邊一探究竟。唔……既然如此,那他去做什麼也無甚要緊了,我便不跟去看了罷。”
傅傾饒帶着二丫在府內四處遊玩。二丫心情甚好,正指了一處梅花笑得開心,突然臉色一變面露驚慌,忙不迭地拉着傅傾饒的手躲到她背後去了。
看她如此,傅傾饒恍然明白髮生了什麼。轉首去看,果然,楚雲西正大跨着步子朝這邊走來,神色清冷眼神肅然。
雖不知楚雲西在生氣什麼,可看看身後小姑娘慌張的模樣,傅傾饒又暗暗覺得好笑。正要好生勸她兩句,誰知楚雲西已經行了過來。
她生怕當着他的面勸慰二丫的話,小姑娘會更加緊張,便笑着問楚雲西:“你怎麼來了?”
其實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裡也略微有些忐忑。畢竟方纔兩個人在屋中時,鬧了些不愉快,且是她刻意隱瞞他、有錯在先。
好在楚雲西看上去並不在意。
只見他淡淡地看了二丫一眼,朝身後跟着的楚裡示意了下,說道:“楚裡最近在辦過年的事情,恰好要在府裡各處行走。讓她跟着楚裡去,應是更好些。”
楚裡適時地往側前方邁了小半步,朝傅傾饒行了個禮,“傅大人儘管放心,奴才定當盡心盡力照顧好她,不讓她受半點兒委屈。”
楚裡的話,傅傾饒自是信得過的。且他說得在情在理,現在府裡忙着準備過年的物什,跟着忙裡忙外的楚裡,當真要比跟着無趣的她好玩許多,於是想了下,就也答應下來。
二丫是個懂事的孩子。她和二丫好生說了幾句後,小姑娘半點也沒含糊地就答應了下來,還遠遠地朝楚裡笑了笑。
見楚裡招手示意,二丫便鬆開抓着傅傾饒的手,朝楚裡走去。路過楚雲西的時候,她緊張至極地小跑了幾步,待到離他遠些了,方纔再次放鬆下來。
等到那一大一小兩人走遠,楚雲西方纔說道:“你最近身子不太好,昨日又受了寒,少不得要休養些時日。她一直跟着你,也不是個辦法。”
傅傾饒知曉這纔是他的真實意圖,只是方纔當着二丫的面,他沒有說出口。
想想自己先前的擔憂,她覺得自己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應了一聲。
有腳步聲傳來。
兩人齊齊望去。只見段溪橋沿着迴廊行了過來,手中拎着那個‘螺’,意態悠閒脣角含笑。
視線轉到二人身上後,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點,“原來王爺在這兒。”口中喚着楚雲西,目光最後卻定格在了傅傾饒的身上,半分也不再挪動。
傅傾饒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昨日他在山頂上所說的話,頓時臉有些火辣辣地灼熱,忙開口問道:“大人可是有事要找王爺?”
“是有事,不過不是找王爺,而是找你。”他晃了晃手中的‘螺’,笑意愈發深了幾分,“有故人來了。”
傅傾饒怔了下,這便想起了那個愛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算命先生,脫口而出道:“居然是他?”看了看他身後,空無一人,又疑道:“人呢?”
段溪橋瞥了眼冷冷淡淡的楚雲西,對傅傾饒說道:“你當誰都像你一般隨隨便便都能帶人進來?人還在府外頭站着呢。”
傅傾饒便問詢地去看楚雲西。
楚雲西正欲答話,誰知有人匆匆來報,說是刑部的右侍郎大人來了,有急事要見王爺。他便朝傅傾饒說了句“全憑你定奪”,這就匆匆離去了。
幾日不見,算命先生與先前並無甚不同,依然是頂着一頭油膩膩的頭衣衫褶皺的模樣。
被人領進廳中後,他先是朝傅傾饒看了一眼,又轉向段溪橋,愁苦不堪地說道:“你怎麼這時候把我叫來了?今日都還沒來得及開張做生意。”
他原本就皮膚很黑臉盤很大,這樣一發愁,五官直接皺到了一起擠成一團。
將那‘螺’擱在手中隨意地把玩着,段溪橋看了眼緊閉的門窗,斜睨着算命先生,嗤道:“怎麼着?是嫌我上次給你的金子太少了,還是說如今的你太過金貴,竟是連我都請不來了!”
他聲音不算大語氣不是特別嚴厲,但是短短几句,卻讓眼前之人垂下了頭,身子矮了矮。看上去頗有些二丫看到楚雲西時的模樣,竟是有些……驚恐。
傅傾饒錯愕,也不說話,只扭過頭去瞪段溪橋。
她素來心思機敏聰慧過人,段溪橋早已知曉。只是此時此刻,他卻在因爲她這優點而暗暗煩惱了。
早知如此,真不該一時衝動用了那個藉口去尋她——若是悄悄出來見這個人,然後將要說的話在外面一次說清了,豈不更加省事?
怪只怪他當時不夠鎮定,一想到她在和楚雲西單獨見面,就完全坐不住了……
暗自苦笑了下,段溪橋心中百轉千回。
他仿若沒看到她的凝視一般,緊緊盯着那算命先生不放。半晌後,他突然出聲,竟是說了一大串大恆人聽不懂的語言。
傅傾饒輕輕別開眼,沉默不語,聽着段溪橋和那人一問一答。
段溪橋雖怕她因着聽不懂而賭氣,卻也到底放下心來,將所要問的事情盡數問了。對方也不敢含糊,能知曉的答案也全部告知。
直到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段溪橋眉目剛剛舒展開,卻聽到傅傾饒開了口,低低地問道:“你同他說起的那些信……是指那晚我拿回來的那些嗎?”
段溪橋猛地偏過頭,一臉震驚地望着她。
傅傾饒默了默,伸出兩指比了個很小的距離,訕笑着說道:“小時候大哥教過我一些你們那兒的話。我早已忘記大半。雖說後來也有留意過這方面的書籍,可如今也不過只能聽懂其中的幾句罷了。”
算命先生“嘿”地笑出了聲,擡眼去看段溪橋。看清對方神色後,他撓了撓自己凌亂的頭髮,不敢再言語。
段溪橋斜倚在桌邊,手指輕叩着桌面,眯着眼看傅傾饒半晌,忽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自討苦吃啊段大人,誰讓您老人家沒忍住跑過去了啊!
左少卿大人:你在說什麼風大聽不清……
作者君: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