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堂上的老頭很多,而且常常是年紀一大把照舊精夥子似的。奈何退休制度擺在那裡,這上了七十要是沒有特殊需求就得退休,不過,像李績這樣曾經做出過特殊貢獻的老臣,這雖然過了七十卻還是好好地坐着自己的位子。
再加上李績活到老練武練到老,於是就給李賢留下了一種錯覺,彷彿老狐狸永遠都不會老不會死似的。所以,聽到李敬業說李績此回徵遼東是從陸路緩緩進發而不敢坐船,他便感到,這位叱吒風雲一輩子的名將,是真的已經到暮年了。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看到的卻不是臥病在牀昏迷不醒的李績,而是看到老狐狸盤腿坐在那裡喝粥,雖說臉色不好看,這身形也有些消瘦,但和奏報上說的昏迷不醒大相徑庭。鬆了一口大氣之餘,他趕緊上前打了招呼,順勢就在李績身邊坐了下來。
“師傅沒事了?”
這時,李敬業便搶着答道:“怎麼沒事?好容易從遼城州來了一位醫術還算過得去的大夫,紮了幾針開了幾副藥,爺爺這才勉強醒了過來。偏偏他還不服老還要親自上陣,所以我才把劉相公請了過來!對了,六郎你大老遠跑來幹嘛?”
“還不是爲了師傅這病!”看到李績但笑不語,李賢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我這一路上緊趕慢趕,從長安到這裡才用了沒半個月,你說我急不急?那奏報誰寫的。說得這遼東好似沒了師傅地球……沒了師傅這天就要變了,別說我,就是父皇母后,那也是急得什麼似地!好了,既然師傅你這還能上陣指揮,我另一道聖旨也就不用拿出來了!”
對於李賢的抱怨,李敬業不禁吐了吐舌頭,這參加完李賢的婚禮他趕回遼東。路上已經算夠快了。但也用了將近一個月。可見李賢這一路確實是火燒火燎。而李績心中自是感動,可聽到另一道聖旨,他卻立刻上了心。
“什麼聖旨?”
“當然是讓我就地接任遼東道行軍總管的聖旨,這不是怕一羣悍將不合麼?”李賢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可一擡眼發現李績一臉心知肚明的表情,他只得舉手承認道,“我當初把劉相公給忘了。不過父皇說是讓我代他看看攻下平壤城的情景,再加上母后似乎不想讓劉仁軌當這個總管,我又擔心師傅你的病,所以得知消息那天晚上做了準備,第二天就趕來了!”
李績雖說不管事,但並不意味着他就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李賢這話是真是假,他一聽就明白。這超然的立場不能丟。他也就放棄了在這件事上發表評論地意思。揪着下巴上那幾根鬍鬚陷入了沉思,最後才朝李敬業問道:“除了薛將軍和高將軍,那些知道我已經醒過來了地將軍有沒有往外頭透露?”
要說狡猾。小一輩中除了李賢之外,李敬業認第二,那就沒人敢認第一。聞絃歌知雅意,他立刻接口道:“高將軍和薛將軍都不是多嘴地人,如今就算是劉相公也應該不知道。”
“嗯。”李績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眼睛在李賢身上來回瞥了一會,他便開口說道,“那六郎你就到前邊召集衆將宣示聖旨接任這個總管。平壤城的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泉氏兄弟連敗,這手中的籌碼已經不多,高藏王不過就是想找個臺階下,未必就想死。你以大唐雍王的名義露一下面,這高藏王肯定會立刻獻城。”
就這麼簡單?這是打仗還是過家家?還有,這到手的功勞往外讓,還真像是李績的作風——這李績的功勞太多,多這一樁少這一樁真不是什麼了不起地事。
儘管被李績輕描淡寫的語氣噎得一愣,但李賢轉念一想還卻不得不認爲有理。一面在心裡嘀咕薑還是老的辣,他忽然想起此次在半路上忽然撞到的蘇毓,趕緊把那樁所謂的鴆殺公案給撂了出來。結果,他那番話一出,李敬業固然是瞠目結舌,就連李績也是一愣一愣的。
“咳咳!”
李績和蘇定方關係相當不錯,儘管名義上是上下級,但論情分,卻是戰場上的深厚友誼外加平日裡的酒友交情。所以,聽說這傳言說是他自己和蘇定方都被人下鴆,他在愣過之後不免嗆得連連咳嗽,最後竟是直截了當翻了個白眼。
“難道我和老蘇看起來像白癡麼,就算再貪杯,這新羅送來地美酒也不會隨便下肚吧?金信在新羅算得上是人物,可要是放到我大唐,連個中郎將是否能當上還未必可知。再說了,他當初不過是協同我大唐作戰地新羅主帥,敢下鴆……那新羅王首先就是殺了他!”
這正說出了李賢心中的所思所想,他點點頭正想開口,卻見李績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使勁捻了捻鬍鬚:“這新羅人好面子,好誇大,其實陛下登基之後兩回打高句麗,他們都沒派上多少用場,但國內卻是常常宣揚我大唐是配合他們主力作戰。金信大約不敢,但興許是他地屬下爲
己的主將臉上貼金,才編出了這麼一席話,誰知道把了。”
靠,原來棒子流行往自個臉上貼金的習俗,是自古就有的!
李賢固然覺得這事情蹊蹺,但還沒料到會有人同時無恥和大膽到這樣的地步。想想蘇和盧三娘這一路殺氣騰騰殺到遼東,若是明白告訴她這不過是人家的編造和誇大,只怕她絕對不會相信。事實上,若不是他深知這些半島棒子的秉性,興許也不會這麼簡單相信李績的話。
師徒倆又交流了一會,見李績打定主意借病躲開,沒奈何之下。他只得讓李敬業去召集衆將,當然也得捎帶上劉老頭。不過,讓他奇怪的是,無論劉仁軌還是薛仁貴等將領,聽到聖旨都沒有露出太大地意外,皺眉頭的固然有,但喜上眉梢的也有不少,至於劉老頭則是死板着一張臉。既看不出是否有怨氣。也看不出是否有高興。
“特進。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兼持節安撫大使泉男生到!右武衛將軍泉獻誠到!”
門外一個通傳的聲音響起,李賢這纔想起外頭那是大唐在高句麗的內應,連忙下令傳見。他和泉獻誠算是老相識了,雖說不見得是什麼交情深厚,但對方好歹還幫過他一個忙,於是對人家的老爹在客氣之外也得熱絡一點。
自從攀上大唐這棵根深葉茂的大樹,泉男生那張陰沉了快兩年的臉如今終於有了笑顏。但中間還隱藏着那麼一絲悽苦。所以,在拜見李賢地時候,他是恭謹上再加恭謹,謹慎上再加謹慎,就算禮部地禮儀大師也未必挑得出毛病。
不但如此,那話也是說得恭維勁十足:“若是知道雍王親臨,那些叛臣必定會棄城投降,平壤城指日可下!”
高句麗已經不行了——只要不是笨蛋都能明白這一點。而泉男生自己不是笨蛋。他麾下地那些人和兒子泉獻誠也不是笨蛋。當初高句麗抗衡隋軍的時候能夠使詐,可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也很想趁着唐軍中間出問題的當口陰上那麼一把。但想想投降大唐之後至少還能過好日子,但捅刀子卻很可能要承受毀滅性的後果,他理智地選擇了後者。
而李賢的到來,無疑打消了他最後那點僥倖。
唐軍的這次東征,算起來有兩個盟友,一個是泉男生代表的高句麗正統——儘管真正正統地應該是高句麗王高藏,但這一事實被所有人選擇性忽略了過去;另一個則是新羅,新羅以王族爲帶頭,號稱是六萬兵馬,但真正能看到的大約也就兩三萬光景,而且打仗的時候還是磨洋工。
大唐雍王接任遼東道行軍總管,李績暫任副總管,這消息很快就散佈出去了。這種事情雖然有幾分離奇,但大唐也不是幹了一兩次了,先前徵遼東那會就是在總管之後又派了李績,把原來那位總管直接降級成了副總管。再加上這回來的乃是親王,新羅方面也不敢怠慢,於是,領着大唐臨海郡公爵位的金仁問在當天晚上火燒火燎地趕了過來。
在大唐當了那麼多年的官,對於官場上的那一套金仁問可謂是嫺熟得很,無論說話還是態度都赫然是一個唐人,言語中甚至還流露出某種打完仗要繼續留在大唐的意向。當然,在目前情況下,他更希望商談地還是高句麗領土問題——其實也就是瓜分問題。
在這種事情上,李賢沒得到老爹授權,當然即便得到授權,他也決不會在領土問題上退讓半步,也不看看當初是誰緊趕着向大唐求救,是誰在打仗地時候常常拖後腿,如今卻還想在領土瓜分問題上插一腳,門都沒有!
正當他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門外又是一陣騷動。他一聽到蘇的聲音,頓時嚇了一大跳,趕緊敷衍了一下金仁問往外頭走。這一打照面,蘇毓便沉着臉問道:“裡頭可是新羅來地人?”
“小蘇……”這李賢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好瞧見李敬業在那邊探頭探腦,趕緊一把將人抓了過來,在他耳邊叮嚀了幾句便對蘇毓笑道,“你先跟着敬業過去,保證有個交待。我這信譽你還信不過麼?”
蘇毓略帶懷疑地掃了李賢一眼,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了李賢的信譽,跟着李敬業走了。而陪在她身邊的盧三娘臨走之前卻對李賢低聲道:“雍王,夜裡若是有空請到我這裡來一趟,我有些事情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