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忍不住了!”
一聲沖天怒吼之下,程伯虎劈手把手裡的書扔出去老遠,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憑什麼我要看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我又不準備做學問,又不準備當文官,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話音剛落,六道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卻沒有任何一個附和的聲音。所有的目光中都充滿了一種憐憫的味道,彷彿在哀悼着程伯虎的悲慘下場。果然,不一會兒,門口便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
一段話還沒說完,程伯虎便三兩步衝上前去,拾起丟下的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乖乖地埋頭做認真讀書狀。而於志寧在門口駐足望了一會,方纔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嘴裡不知嘟囓了一句什麼,許久才轉身離去。
見於志寧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剩餘三人立刻鬆了一口大氣,齊齊用一種警告的目光盯着程伯虎,李敬業更是惡狠狠地道:“伯虎,你要是再把於老頭給招來,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幸好他沒有把整篇文章叨咕一遍,否則你等着瞧!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拖了我們的後腿,昨天我們就能放風了!”
他這話說完,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便心有慼慼然地齊齊點頭。要說于志寧這一招也着實夠狠,規定四人一定要全部過關方纔能解除禁閉,因此他們不得不昏天黑地日夜讀書。而最倒黴的事情就在於,四個人的家裡全都對於這樣的措置異常滿意,竟是一個來說情的都沒有,這也使得他們儘管叫苦不迭,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溜出去?這裡是皇宮大內的武德殿,除非插了翅膀,否則休提。明知道李賢天天在外頭逍遙自在,他們竟是隻有羨慕的份。
“真是羨慕六郎!”
四人之中可以說是最不活躍的薛丁山冷不丁發出了一聲感慨,見其他人都看着他,他猶豫了片刻便低聲道:“於師傅上回提起過,六郎的記性和悟性都不錯,雖說沒到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地步,但至少比我們一篇文章得背一天強多了。”
“那個幸福的傢伙!”此話一出,李敬業頓時咬牙切齒了起來。忽然,他輕輕一拍巴掌,旋即朝周圍的三個人招了招手,見薛丁山和屈突仲翔都過來了,唯有程伯虎坐在一邊看好戲,他立刻沒好氣地上去把人拎了過來,這才興致勃勃地問道,“你們說,於老頭那麼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爲什麼願意給六郎當一個沒有名分的師傅?”
“什麼原因?”
小黑屋關久了,即使是不好八卦的人也變得多管閒事,更何況原本就是咋呼呼的程伯虎?他渾然忘了剛剛面對于志寧時的窘迫,一下子湊近了來,死死盯着李敬業不放。而屈突仲翔原本就眼熱跟着李賢廝混的好處,想到前些日子一倒手就賺了十萬錢,他就算坐在這裡讀死書也認了,此時不禁更加好奇了些,就連薛丁山也豎起了耳朵。
李敬業神秘兮兮地在四下裡望了望,聲音又壓低了少許:“六郎那幾首詩不是人人都說好麼,老於這麼個文人自然是眼熱的。雖說他先頭是太子的老師,現在雖然不是了,但太子對他還是尊敬有加,但是,若是教導出一個天才,將來是多大的名聲?他是看着我家老爺子已經是六郎的師傅,所以不好下手搶人,所以就拿着我們四個做法。要是我們能夠……”
“要是我們能夠讓六郎乖乖地給老於當徒弟,他必定會放我們一馬!”
程伯虎狠狠一拍巴掌,終於恍然大悟。然而,他這一下響動太大,這一聲過後,李敬業三人動作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捧起書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等到于志寧進門,看到的就是程伯虎一個人傻呆呆站在那裡的情形。
看到垂頭喪氣出去挨罰的程伯虎,李敬業三人彼此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神色。而這更加堅定了他們的認識,要是不能想個辦法讓老於心願得償,他們以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阿嚏……阿嚏阿嚏!”
李賢響亮地打了幾個噴嚏,一個不留神,差點從馬上一跟斗摔了下來。迷迷糊糊地四處看了看,他這才發現頭頂上已經是滿天星斗,再轉念一想,剛剛分明是在老蘇家裡喝餞行酒來着。話說老蘇的酒量還真不是蓋的,喝酒不用杯盞而用的黃楊木碗,那一碗碗下肚根本就像是喝水似的,他險些跟着喝趴下,現在頭還是暈乎乎的。
對了,剛纔肯定是誰在背後說他壞話,否則哪裡會
噴嚏不斷!
李賢喝酒的時候張堅韋韜兩兄弟都不在身邊,但是,最終蘇定方大醉着被僕人擡出去的場面,他們倆卻看到了,所以對於李賢還能夠直着出來很是驚歎。然而,此時此刻看到李賢坐在馬上搖搖晃晃,他們還是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六公子,這裡拐過去就是望雲樓,是不是先去歇歇,醒醒酒再走,宮門下鑰畢竟還有一段時間!”
原先覺得自己還能撐着回宮,但是被冷風一吹,李賢還是感到一陣頭昏腦漲,剛剛更是險些從馬上掉下來,這樣的經歷可不多見。見兩個親衛一臉關切,他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走這條路回宮,就算快馬加鞭也至少得一刻鐘,在那期間,他可不保證自己是否會一頭栽倒下去。算了,到望雲樓醒醒酒,順便看看哈蜜兒的舞再走好了。
望雲樓照舊是人丁興旺……不,應該是賓客盈門,而李賢這個熟客一登門,立刻被引到了他的專座包廂。聞聽這位主兒是來醒酒的,胡天野親自端了一個盅子的醒酒湯上來,笑着吹噓了好一通,而張堅韋韜猶自不放心,傾出一丁點嚐了之後方纔給李賢用了。
一盅醒酒湯下肚,再喝了幾口熱茶,李賢立刻緩過了精神,剛剛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覺立刻消解了不少。見胡天野在旁邊肅手而坐,他便笑着打趣道:“居然勞動你這個胡公親自在旁邊候着,要是外頭客人來了你可沒辦法招呼。沒事你就出去好了,待會別忘了讓哈蜜兒過來跳一支舞。”
“小妮子若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胡天野滿臉堆笑地答應一聲,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俯下了身子,“上一次的事情,楊行穎得到了莫大的好處,如今已經是遷爲御史,可謂是越級拔擢,這個地方也不敢隨便來了。他託我轉陳殿下,大恩不言謝,以後只要是用得着的地方,但請隨便吩咐。至於我,這條命是殿下救的,早就沒有其他話好說了。”
隨便吩咐……這楊行穎的好日子不見得能有多長!在老爹看來,楊行穎算得上是扳倒李義府的第一功臣,但在他老媽看來,那就是第一罪臣!
李賢在心裡頭嘆了一口氣,但這種話怎麼也不好讓胡天野轉達,人家做官正做到興頭,來個當頭棒喝不太現實,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吧。據他從含涼殿打聽到的消息來看,他母后這些天雖說脾氣還好,但時常一個人在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於他那位彪悍的老媽來說,發呆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打發了胡天野,耳邊雖然樂聲繚繞,但李賢依舊覺得無趣。只是,下午灌了一肚子酒,他這一回再也不敢造次,思量片刻便命張堅下去弄一些果汁刨冰來。雖說這東西並不是酒肆中的常備,但既然是沛王殿下開口,很快就有人送來了三盞——對於這一安排,李賢無疑是異常滿意,當下取了一盞,異常爽氣地把剩下的推給了張堅和韋韜二人。
“殿下,這……”
“這是在外頭,沒那麼多規矩!”見兩人還在那裡猶猶豫豫的,李賢乾脆不理會他們,拿起自己那盞悠閒自得地享受了起來,只用眼角餘光不時瞥看兩人。果然,直到冰融化得差不多了,兩人方纔齊齊上來取過一盞,彷彿牛飲一般全都傾入了喉中。
然而,當他看到兩個人鄭而重之地下拜道謝的時候,着實有些莫名其妙。他當然不知道,從高祖太宗的時候起,取冰食分賜臣下,向來就是極高的恩寵,而張堅韋韜全都出身世家,耳濡目染,更是對這種殊遇無比看重。
“六公子!”
簾子忽地被人掀起,跪倒在地的張堅韋韜彷彿是腳下有彈簧似的,一下子彈起不說雙雙站到了李賢身側。而這個時候,一身月白舞裝的哈蜜兒方纔飄然而入,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笑容。然而,不等她翩翩起舞,外頭便忽然響起了一陣巨大的鼓譟聲,然後便是咣噹一聲。
彷彿是杯盞等物被人砸了,一時間大呼小叫一片,聽上去亂到了極點。哈蜜兒先是面露震驚,旋即狠狠地一跺腳,竟是旋風般地衝了出去,
“誰敢在望雲樓的地盤上鬧事!”
這一聲字正腔圓的熟悉聲音讓李賢一下子一愣,沒看出來,哈蜜兒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彪悍了?正在他疑惑的當口,忽然覺得臉上目光有異,左右一看便發現張堅韋韜都在看他。那眼神彷彿是在說,還不是因爲你是她的後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