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雖然至今只有三代,但從建國開始分封出去的親王嗣王郡王少說也有幾百人。這幾百人中間自然不可能是和睦得猶如一家人,雖然不怎麼見面,但好歹還有些磕磕碰碰。往日這些小芥蒂沒什麼人計較,但朝堂上互相攻擊的風波一起,逐漸就有越來越多的人被捲了進來。
這其中,檢舉揭發的奏摺是最最多的。
有道是天高皇帝遠,這在治地上作威作福,只要能夠讓屬下官吏通通閉嘴,或者是不要做得太過分,基本上不會鬧到御前,但總歸會有人知道。強搶民女已經不稀奇了,霸佔屬官的妻子也已經不稀奇了,甚至連逼佔庶母的事情都屢見不鮮。從這一點來說,最初大唐建國時風裡來雨裡去,奮發殺敵的那種風氣,在宗室王中已經很難看到了。
而甚至往昔被稱爲賢王的幾個親王,如今隨着年華老去,做出的蠢事糊塗事也越來越多。若是真的靠他們這些所謂刺史都督做事情,那大唐的州縣治理只怕是要亂套了。就比如如今互相揭發最厲害的韓王和霍王,就是如今輩分最高的第一代賢王。
太上皇李治撒手不管,武后看得有趣,心裡免不了琢磨這其中的名堂,最後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這許多事情中必定有一個導火索,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藩王們就開起戰來。於是,她立刻命人把李賢找了來,誰知李賢卻只是裝聾作啞。
“母后,我哪裡知道他們怎麼會一起發失心瘋!”李賢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渾然一個毫無干系的人,“他們雖說如今都不怎麼回來,但當初畢竟兄弟一場,指不定有什麼七零八碎偷雞摸狗的事,這一有機會,集體發作起來當然就是這麼一幅光景!”
“是麼?”
武后從來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看見李賢理直氣壯的樣子。冷不丁笑了一聲:“那我怎麼聽說,你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信給韓王,沒過幾天人家就給你送了回信?似乎就是自此之後,那些雪片一般的奏摺才把中書門下堆得滿滿的。”
本以爲做得很秘密的事情被老媽輕輕巧巧揭了出來,李賢頓感心驚肉跳——這事情都不怎麼張揚,老媽的耳報神和眼線也未免太強大了吧!這麼說,上回李旦打獵打到一個女人回來,這事情只怕他老媽也知道了吧?
怕什麼就偏偏來什麼,見到李賢眼珠子亂轉,武后忽然慢條斯理地問道:“上次旦兒打獵的時候帶回來地那個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這四個兒子裡頭。林雷偏偏就是他最奇怪,長這麼大居然還沒碰過女人。若是他救下的那個女子身家清白。不妨留下和他做個伴。”武后這麼說,李賢不由舒了一口大氣,可聽到後面那幾句,他忍不住在心裡苦笑了起來。身家清白這一條。首先武惠娘就不符合;其次。李旦似乎心中愧疚的多,沒動過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再次,似乎當初對武惠娘有意思的是李顯……最重要的是,這武惠娘似乎不是李旦救的,而是他禍害的好不好!
當然,在武后的面前這些話他纔不敢說,他唯有打包票答應,回頭好好教訓一下李旦,讓他能夠正視作爲皇族子弟開枝散葉的偉大責任。於是這才得以脫身。
這從大儀殿出來之後,他心中吊着地那塊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一半。既然是捕風捉影的事,也就沒必要鬧到武后跟前,到頭來演繹成一場解決不了地大風暴。原本他只准備藉着韓王李元嘉當作由頭,如今對方竟然主動幫他做出了這麼一場大好戲。那自然是更好不過了。
悠悠然路過乾元殿。也就是如今在建的明堂時,李賢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觀望着那熱火朝天的工地。由於地基原本就在,材料也有不少現成的,因此這建築地進度相當快,已經能看到一大截高高矗立起地牆了。
他才站了一小會,就有眼尖的官員上前來,不等他開口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了這明堂如今的建造情況。從工匠總數若干到運用材料若干,再到材料來自何處,預計竣工時間,連帶着實際遇到的困難等等無數。李賢最初還聽得興致盎然,到最後發現此工部官員有剎不住車的架勢,他不得不趕緊落荒而逃。
想不到大唐會嘮叨的人,絕不僅僅是一個老上官!
有道是怕什麼來什麼,躲過一劫的他剛剛回到東宮,就被人堵住了。退休之後努力發揮餘熱的上官儀和郝處俊不但早就坐在明德殿裡頭等他,而且還準備好了一堆問題。尤其是對於他的秉性異常瞭解地上官儀,一上來就是一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殿下可是準備對藩王開
老上官如此直截了當,郝處俊自然也不客氣,咳嗽了一聲便鄭重其事地說:“皇族宗室是大唐立國根本,雖也有不法之人,但若是大動干戈,只怕會引人議論無數。不管殿下本心是爲了什麼,此事仍當謹慎。”
這兩個已經夠得上老狐狸的級別,這要是平常李賢一定會分外重視他們的意見,但現如今他心有定計,卻不會那麼輕易受到影響。畢竟,老一輩的死地死病地病,不得人心的不得人心,基本上已經沒剩幾個了。再加上明年正好是老爹五十華誕和明堂落成,這藉口可謂是穩穩當當。
再說,那些親王不是有不少都在哭着嚷着抱怨朝廷不讓他們回來,抱怨封地辛苦地麼?既然如此,那麼很簡單,各位就全都回來吧!早在當初越王李貞謀反失敗的那一次,他就很想這麼幹了,這回可是終於找到機會了!
“兩位老相公放心,你們什麼時候看過我打沒有準備的仗?”一句話把上官儀和郝處俊噎得作聲不得,他這才笑道,“宗室們也好久沒有聲音了,這麼鬧一鬧不過是顯示他們的存在感,朝廷若是根據這個治罪,或是派人詳查,豈不是笑話?放心,我李六郎一向重孝悌,本身就是愛好和平的人,怎麼會對他們下殺手?”
這句不下殺手的話上官儀和郝處俊聽懂了,但是對於愛好和平這一句,兩人都是嗤之以鼻。這個狡猾的傢伙平日看上去猶如閒王,真正下狠手的時候誰能忽視?要真的認爲李賢真是什麼恬淡的閒王,那個倒黴的傢伙就可以去見鬼了!
當然,相信歸相信,兩人接下來不免又勸告了一會,老上官甚至以自己深厚的知識作爲基礎,擺事實講道理拿出了從古到今所有朝廷對藩王的處置方式作爲示例,大大豐富了李賢原本的計劃——當然,純從歷史來說,他的例子比上官儀更多。
好歹大唐之後還有宋元明清,這宗室皇族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大麻煩?話說回來,大唐後期藩鎮割據的時候,似乎也沒聽說過宗室王有叛亂,大概是李隆基那小子矯枉過正了。
聽完了兩個老頭的嘮叨親自把人送走,李賢坐下來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迎來了薛仁貴。由於先前的安西大都護任命已經通過,薛仁貴理論上已經可以去上任了,只不過,老薛準備在臨走之前把功課坐足,順帶看一看此次募集的兵員,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由於先前的舉猛士詔證明,唐人對於參軍的熱情還是比較高的,因此此次募集兵員的過程也相當順利,第一批三千人已經到位,而且都是曾經打過仗的府兵——說到底,如果不是因爲沒了土地,更希望得到軍功光宗耀祖,亦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背井離鄉前往西域當兵。而更多的則是田間鄉里的豪俠青年,不願生產情願刀頭舔血換軍功。
總而言之,薛仁貴對自己即將帶出去的這些人極其滿意,而更讓他滿意的,則是李賢的小舅子。若不是生怕人家說閒話,他恨不得立馬收一個徒弟。
李賢聽完了薛仁貴的報告,眉頭不禁一挑:“這麼說,老薛你三天後就預備動身了?”
“沒錯!”薛仁貴重重點了點頭,旋即露出了一絲瞭然的表情,“殿下大約是在擔心甘勒吧?沒事,那小子已經回去了,拍着胸脯說會解決姐姐那一頭,不讓你這個姐夫難做。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似乎殿下你身邊的人,每一個都給你一個不拉用上了!”
對於這樣的問題,李賢不但不否認,反而連連點頭:“這既然是人才當然得利用,我纔不怕人給我說什麼任人唯親!老薛,我記得你還有四個兒子,我這東宮正好缺人手,甭管是文是武,全都讓他們到我這裡來實習怎麼樣?放心,我虧待不了他們!”
薛仁貴蹭蹭蹭後退三步,心中覺得李賢那笑臉簡直比黑臉更嚇人。可琢磨了片刻,他就大力點了點頭:“好,這可是殿下你說的,回頭我就對我家那口子去說,到時候讓幾個小的都來東宮歷練一下!”
而門外正好準備前來報告的薛丁山則是差點沒背過氣去。他當初就賣弄了一回,結果就被不慎糊里糊塗拉上了賊船,現如今連下船的法子都找不到,這下可好,李賢還打上了他四個弟弟的主意?難道薛家滿門,都要賣給這傢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