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府不得人心,這是已經得到了證實的事。然而,的是,許敬宗也這麼不得人心。許嫣雖說下了指令,但她平素在家中終究是不管事的人,驟然發威用處有限,不到一天時間,各酒肆茶館就開始津津樂道於許敬宗家裡頭的八卦,尤其是廝打的那一段更是栩栩如生。
衆侍妾怎麼個同仇敵愾,怎麼個抓發揪乳,裴氏怎麼個狼狽,什麼隱私處居然弄出了瘀青,衆侍妾和孫兒孫女怎麼個爭奪家產……說的人固然是唾沫星子亂飛猶如親眼所見,聽的人也不時拍拍巴掌表示喜聞樂見。總而言之,這事情大家都高興,只有許家人自個不高興。
當然,宮中尊貴無匹的皇后娘娘也不高興。
早先沒了李義府就是當頭一棒,因爲李賢的勸慰,以及用壯士斷腕自許,武后方纔勉強接受了自斷一臂這個事實。但是,此番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又是另外一個親信一病不起,她縱使是鐵打的人也有些禁受不住。一向對於陰謀詭計最最敏感的她,更是深深痛恨起了街頭巷尾的流言。
“要是這麼下去,就是許敬宗一朝病癒,迫於輿論,只怕也再不能安坐宰相之位!”
雖然心頭狂怒,但武后畢竟不是尋常弱質女流,絲毫沒有把火發泄在屋內擺設物品上的念頭,只是眼睛微微眯起,鳳目中流露出不可測地寒光。在她對面。榮國夫人楊氏緊皺眉頭坐着,阿芊侍立在側。至於剛剛被一道急令召來的李賢則是使勁摩挲着下巴,彷彿這樣就能夠解去心頭疑惑。
在那種樣子的許嫣面前,他自然是不可能袖手旁觀——就算他怕麻煩好悠閒,但哪怕是爲了日後少些麻煩多些悠閒的緣故,他也不可能推搪過去,須知他如今的立場就是老媽的立場,絕對不可能把許老頭棄之不顧。而且他歷來念舊情,不管別人對許敬宗觀感如何。但老許對他還是很不錯的,雖說糾纏得狠了一些。
“母后,恕我直說一句,老許……指望許相公這件事不成爲醜聞是不可能的。”李賢搔搔頭才說了一半,就感覺兩道凌厲的目光朝自己射來。他纔想解釋,卻發現老媽地眼神一瞬間溫和了下來,旋即竟是沒有追問此說的緣故。
“你說的不錯。與其設法幫許敬宗挽回名聲,不若把背後搗鬼的人揪出來!”
武后說着竟是露出了一絲燦爛的微笑,那笑容極其動人,然而在熟悉她的楊氏看來自然意義不同。而李賢雖說當了那麼多年乖巧兒子,也還是頭一回看見老媽這麼笑,本能地感覺到一種壓力。果然,下一刻。房間中的溫度便好似被武后這一笑降去了一半。
“我早該知道,世上之人是不會記得教訓地。這一招一式猶如下棋一般,彷彿是從四周到中央似的逼了上來,倒是有些高明,可惜用的手段卻是下三濫。不消說,那些出身高門士族的人是想不出這種法子的,否則,想當初他們就不會敗得這麼慘。”忽然。武后詞鋒一轉,盯着李賢問道,“賢兒,許敬宗的病會不會是有人動手腳?”
這又不是中毒,就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他怎麼知道老許地病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腦海中轉過無數巧言令色的回答。但到頭來。李賢還是兩手一攤給了最最經典的四個字。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回他的老媽再次顯露出了無比通情達理的一面,既沒有瞪他。也沒有責怪,而是再次綻放出了一絲微笑,這次的笑容就冷的多了。隨後,承受那兩道目光地人,就換成了榮國夫人楊氏。
“娘,之前的那些暗手,這次可以用了。”
暗手,什麼暗手?李賢立刻豎起了耳朵,要知道,他從來不以爲老媽就是那種靠寵愛維繫地位的人,但他能夠看到的幾點不外乎是把老爹迷得團團轉,高超的處事手腕,對於政治的極度敏銳,在朝堂上培植了一批聽話的大臣,在宮中有一批眼線……如是等等說起來簡單,幹起來卻毫不簡單地安排。
然而,老外婆絲毫沒有在他面前點穿地意思,微微一點頭,這事情就算是答應了。而接下來,武后便詳詳細細向他和阿芊詢問起在許家看到地聽到的一切。當聽說是許瑤當衆發難,使得事情無法收場地時候,她那眉頭登時皺成了一個疙瘩,顯然對這種無知的小姑娘很是不滿。待聽說許嫣的一番措置後,她又不無讚賞地微微頷首。
“要說許敬宗還算是有眼力的人,這個大的倒是不錯,也不枉他時時刻刻想着塞給你。這個小的……要是許敬宗眼下醒過來,大約第一件事就是收了大筆聘禮,直接把人嫁到蠻夷去!”
身爲彪悍女子中的佼佼者,武后對於聰明的女人常常帶着幾分欣賞,就猶如她讚賞屈突申若的美貌多智,稱許徐嫣然的才華和決絕,如今對許嫣這突然爆發似的表
用一種長輩的態度微微點頭,彷彿很是欣慰,順便還的無知表示鄙薄。
當然,作爲執政的皇后,武后不可能閒到把精力放在人家的家事上,問到最後便把手指向李賢一指,直截了當地委任李賢充當聯絡人,順帶弄清楚這樁家案——畢竟,許敬宗再元老再重臣,皇后也是不可能沒事到人家家裡去表示慰藉的,尤其是如今這個節骨眼上。
雖說是燙手山芋,但李賢既然答應了許嫣,這邊再答應老媽一回也無所謂。然而,虧本的生意他終究覺着鬱悶,剛想張口提條件,老媽就笑嘻嘻一口堵了上來。
“我聽說你在家裡把敏之折騰得很慘?這小子從小都被你外婆和姨娘寵壞了。就是該好好教訓,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該狠狠心,讓他和李敬業他們一樣丟給你。那天冠禮上,李敬業是要儀表有儀表,要精神有精神,于志寧這回確實挑了個頂尖地孫女婿,不像敏之,若是再這麼下去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李賢沒料到老媽當着老外婆面前就是這樣一通直截了當的。悄悄覷看楊氏時,卻發現她面色如常,彷彿說的只是別人一般。這時,他便覺得有些納悶。而接下來,楊氏的一句話更是讓他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就算改了驕縱的性子,敏之真正的秉性怕是一時半會改不了。我年紀大了,也管不了他幾年。賢兒你就算是調教出什麼模樣來,也不必送回我那裡去了,到時候隨便在你的王府中尋個差事給他。”
沛王府找個職司給將來的周國公?除非他瘋了差不多!
果然,李賢看到了老媽戲謔的目光,那苦笑不禁更濃了。好在接下來某位救星地來到解了他的困厄,可一聽說王福順奉了皇命,要把他從大儀殿拎到了貞觀殿時。李賢只得自嘆命苦。但命苦歸命苦,皇帝老爹的口諭不得不遵,他自是趕緊一溜煙地前去報到。
毫無新意地一番問答之後,他便看到老爹的臉多雲轉陰,陰轉小雨,而這小雨又有轉大雨的跡象。本想縮縮腦袋留出地方給老爹大發雷霆,但是,一看到老爹那習慣性頭痛的毛病再次發作。他就沒轍了。得,上前好好伺候吧!
在他一番施爲和笑話的作用下,李治地怒氣值漸漸降了下來,尤其是他巧妙地提到,許敬宗早年在李治東宮中“兢兢業業”的情形。於是,李治的那點怒火終於叫舊情勾銷了去。
許敬宗倒黴的經歷足以讓聽者傷心,見者流淚——要說許敬宗不是李義府這樣沒跟底的人。早在李治還是東宮太子。太宗遠征高麗的時候。許敬宗便作爲太子右庶子,和高士廉共知機要。結果。李治登基,許敬宗順理成章當了禮部尚書,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就被人彈劾把女兒嫁給了南蠻首領,從此就只能倒黴地編國史,直到力挺廢后,這才熬出了頭。
只不過,李義府一步登天當了中書令,許敬宗卻仍只是個禮部尚書,直到好不容易把韓瑗拉下馬,這才如願把持門下省,當了侍中。
想到許敬宗跟隨自己以來的風風雨雨,李治終於撇開了那些流言地困擾,那股無名之火頓時倒轉了方向——不管怎麼說,一個忠心耿耿跟隨自己這麼多年,到老還“鞠躬盡瘁”的元老重臣,怎麼能讓人說得如此不堪?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是人品有缺失,但至少應該爲尊者諱,怎麼能夠這麼詆譭?
眼看老爹冷着臉命王福順去向洛陽令傳旨,言道是清查謠言來向的時候,李賢自己也覺得愣了。他就這麼信口胡說了一回,老爹的態度就來了這麼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雖說知道這清查流言肯定是不了了之,但李賢走出貞觀殿的時候,仍是不禁咧嘴一笑。不可不說,有得必有失,人道是他老爹衝動重情義,他原本不信,現在卻終於有些信了。看來,許嫣拜託的事情,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心情好轉的他出宮地時候自然是滿臉愉悅,不走南門走了北邊玄武門,結果無巧不巧地遇上了薛仁貴,笑嘻嘻地請教了一番箭術。結果,薛仁貴給他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聞聽李賢府中缺護衛,北衙軍中有幾個貞觀老兵前來他這裡走門路,想要謀個差事。當然,北衙乃是募兵,退下來的無不身具殘疾,但李賢還是滿口答應了下來。
別說人家不是閒人,就是養幾個閒人,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