級高懸城門示衆,這向來就是一種莫大的震懾力。時要經過城門口的人,一擡頭看見上頭那個死不瞑目的腦袋,怎會沒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那一日盛宴過後,結貴被當廷斬首,嚇昏的貴族有三個,而剩餘那些也不禁懾於李賢的談笑間殺人。雖說大多數人也從唐軍那裡聽說過,當日大戰的時候,李賢曾經使了掉包計上過戰場,可誰也沒親眼見過,自然沒什麼感覺,只以爲這是個很和氣的親王。
此時,某個正要離開樹敦城前往自己屬地的貴族擡頭望了一眼掛在城門上的腦袋,忍不住用手撫摸了一下後頸,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他很清楚,投吐蕃也許會有人家許諾的榮華富貴,但是,榮華富貴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若是掛在城門口的腦袋換成了自己……
衆人已經有了一個共識——那位雍王絕對是一位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殺一儆百的事情契苾何力沒少做過,當日鄭仁泰和薛仁貴留下了鐵勒的爛攤子,他爲了肅服衆人,愣是殺了數百鐵勒貴族,和這個比起來,李賢的手段算是很溫和了。只不過,吐谷渾不比鐵勒,是大唐在西北最重要的緩衝地帶,再加上好歹要給那位駙馬都尉,吐谷渾可汗諾曷鉢面子,所以把貴族大把大把地拉出去砍了並不可行。
“雍王殿下這回殺一儆百,大約他們都得老實一下。不過,那些仍在囚禁的死硬派是不是也不能再留了?”
雖說這事情契苾何力一個人就能做主。但爲了穩妥和尊重起見。此時此刻,他還是不無謹慎地和李賢商量:“如今吐谷渾的戰俘已經放得差不多,只要把那五個人全數斬首示衆。並向吐谷渾人宣示我大唐地宗旨,並把諾曷鉢接過來進行盟誓,這安撫也就差不多了!”
“這事契苾將軍你說了算,我沒意見!”
若是當初沒有那次在戰場上地驚險經歷,當廷殺人的時候,李賢怎麼也會感到不舒服。但如今卻不一樣了。這次雖然西北大勝,但陣亡的士兵卻有數千,也不知道有多少家會妻哭其夫,父傷其子,和這個比起來,那些裡通吐蕃地傢伙原本就該殺!
見契苾何力連道不敢,他又笑道:“這搭檔這麼久了,你也不必始終這麼客氣。戰場上的事情。你是前輩;安撫上的勾當,你更是比我嫺熟。不過,這一次既然我已經開了黑臉,不妨惡人做到底。這些人由我監斬,惡人由我來做。安撫的事情便由契苾將軍你着手好了。”
李賢這麼說,契苾何力不禁爲之莞爾:“既然殿下搶着要殺人,我就不爭了!人頭多掉下幾顆,以後我大唐就可以在打仗的時候少死幾個人。這惡人我契苾何力做多了,想不到這回還能變臉做個好人,哈哈哈哈!”
契苾何力一笑,李賢也隨之大笑了起來,而門外佇立的親衛無不面面相覷。隱約聽見裡頭議論地是殺人,殺人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正月十五這一天正午,樹敦城中一塊空地上搭起了高臺,隨即被五百唐軍圍得嚴嚴實實。雖說根本沒有得到任何通知,但還是有不少貴族聞風而至,當看到被魚貫押解出來的一行人時,圍觀的貴族頓時恍然大悟,叫好的有之,搖頭的有之,暗自在心裡哀嘆的更有之。
這些親吐蕃的死硬派當初在吐谷渾何等威風,就是諾曷鉢也要讓他們三分,一朝事敗落得如此下場,誰能想到?更讓人沒有想到地是,吐蕃籌劃已久的進兵,居然會敗得這麼快,而且還會帶來一連串連鎖反應。
邏些如今正鬧得不可開交,欽陵兄弟正在和小贊普身邊的舊貴族爭權,這事情但凡消息靈通的吐谷渾貴族都知道。而他們體會到地另一點就是,西北要變天了!
裹着深紫長袍的李賢照舊懶洋洋地斜靠在高臺上地頭把交椅上,在中原傢俱改革風潮尚未傳到吐谷渾的時候,如今更流行席地而坐,所以他更像一個山大王,而不像一個舉止有度的親王。然而,這裡沒有文官監軍,僅有的幾個文官還是他李賢的王府官,沒有人會指摘他的失禮,就連古板的裴炎也不會。
午時三刻開刀問斬是戲文上的詞,但既然今天這場戲原本就是殺雞給猴看,李賢也不介意演戲演全套,案桌驚堂木以及令箭等等一應俱全。到了時辰的一剎那,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堂木一拍令箭一扔,暴喝一聲道:“時辰到,斬!”
一時間,高臺上的劊子手窮兇極惡地把人一揣,當頭就是一刀。雪亮的刀光閃過,五顆人頭頹然落地。他們嘴裡早就被破布麻胡桃塞得嚴嚴實實,臨死前壓根沒機會高呼什麼大義凜然的口號。雖說頸項中的血不曾濺起三尺,但站得近的人仍舊不免濺到一星半點。
該說的廢話上次都提過了,因此這一回李賢沒有囉嗦半
完了人便帶着親兵一走了之,剩下的兵卒則拆了高臺去管地上的大片血跡。那鮮豔的顏色彷彿一根刺一般,狠狠紮在不少貴族的心中。
元宵佳節,李賢在這邊殺人,那邊長安卻在熱熱鬧鬧地過節。比起正旦,百姓們對元宵更感興趣,一來是可以放燈,二來是這一天會解除宵禁,更有無數新鮮玩意,就是帝后也極有可能在這一日登樓觀燈供底下人瞻仰。然而,對貴人們而言,熱鬧還是其次,這送禮纔是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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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禮收到手軟,這對於帝后來說是常見現象。對於這種事,李治向來都是交給王福順,因此,即便再精心準備的禮物,若是打點不好這位王公公,那也是全部白搭。而武后卻不一樣。雖然有阿芊這樣一個得意幫手。但所有人送來的禮物她都會看一遍,酌情予以回禮,如是一來。既不會掃了人家地心意,又能讓上上下下地命婦歸心,可謂是一舉兩得。
此時的含涼殿中正燒着炭盆,大殿中異常溫暖,武后坐在那裡,看阿芊指揮宮人把一件件禮物取出。或是示意收庫房,或是示意分賜宮中妃嬪,抑或是送去給李治,俱有分派井井有條。
不一會兒,衆多的箱籠物件就少了一大半,當輪到一個黑木大箱子地時候,那鎖頭卻左右打不開,幾個內侍宮人忙得團團轉。阿芊等得不耐煩了,不禁上前責問道:“怎麼回事,這是誰家送的東西,居然還帶鎖的?”
雖說習慣性地分派東西。但半個時辰下來,武后自然覺得有些不耐煩。此時聽說有人送禮居然還把箱子上了鎖,她不禁來了好奇,起身到那箱子面前一打量,目光很快落在了那黃銅鎖頭的紋樣上,頓時笑了起來。
“阿芊,去妝臺下邊第三個抽屜,把那些鑰匙取來!”
這話不止說得阿芊莫名其妙,其他的內侍宮人也不禁愣了。不一會兒,阿芊便匆匆去後殿取鑰匙,然而,她拿來的卻不是一把,而是丁丁當當一大串,待拿來交給武后,她便忍不住問道:“莫非娘娘知道是誰送地?”
“除了賢兒那個成天想鬼主意的,誰會這麼促狹?”嘴裡雖然嗔怪着,但武后面上卻笑吟吟地,手指在那串鑰匙上輕輕彈了一下,“你瞧瞧,這些鑰匙有金的,有銀的,有玉的,各式各樣五花八門,他當初留下這串鑰匙的時候便是神秘兮兮,這回巴巴送了一個帶鎖的大箱子回來,顯然是有名堂。”
武后既然心情好,阿芊自然不會煞風景,遂又在旁邊笑着趨奉了幾句,旋即把鑰匙給了那幾個宮人內侍,還不忘額外吩咐了一句:“仔細一些,這鑰匙也是殿下送給娘娘的,別磕着碰着!”
忙亂了一陣,黑木箱子終於被人打開了來,裡頭堆滿了各式毛皮披風,俱是用油布包好,各式樣各一件。然而,這還不算完,最下面竟還有一個黑木箱子,樣式等等一模一樣,只是尺碼小了一大號。
這時候,武后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阿芊便索性把那些內侍宮人趕了出去,自己拿了鑰匙親自上去開。這一忙活就是足足半個時辰,開了足足七個箱子,裡頭地東西涉及衣食住行——從披風,到藥材珍貴食材,再到用核桃雕刻而成的惟妙惟肖的宮殿車馬,再到五十匹西域良馬的運送單據。最小地那個匣子只有巴掌大小,裡頭盛放着一對手鐲,還有一封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既不是駢文,也不是文言,而是幾句俗得不能再俗地話。
“元宵團圓佳節,我不能回來盡孝,就以這連環套逗父皇母后一笑。父皇未必有母后的好性子,若是不滿意我的禮物,還請母后幫忙說說好話。那鐲子是於王派人送來的,道是價值連城,我借花獻佛,就送給母后了。”
“這個鬼靈精!”武后笑着摺好了信箋,把兩隻玉鐲取出來一瞧,確實比以往的貢物更強,遂褪下了手中兩個翡翠鐲,將它們套了上去,又朝阿芊點了點頭,“去蓬萊殿看看,我倒想知道,賢兒給他父皇送了什麼。”
元宵節這一天,李賢的節禮席捲了整個長安,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