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滿地走,郡王如牛毛,嗣王遍眼皆是,國公上竄下跳。
現如今的洛陽就是這麼一個格局。在見慣了那麼多尊貴人之後,洛陽的百姓已經習慣了,即便看到錦衣華服前呼後擁的人在路上走過,也不過是稍稍看上一眼,頂多悄悄議論一番哪家親王有體面,哪家國公不如前,諸如此類。
但凡王爵公爵,在洛陽總少不得有一座高門大宅居住,縱使已經破落下來的家族也是這般。然而,現如今這麼一檔子事卻有了例外。只要是想去拜訪那位新鮮出爐的大唐魯國公的人都會愕然發現,年紀輕輕功勞赫赫的某人,居然在洛陽還沒有一座宅第。
對於這一點,慕容復自己也是萬般無奈。他並不是沒錢,即使當初從吐谷渾來到大唐的他身無分文,但這些年的官當下來,各色俸祿加上賞賜,他少說也積攢了幾萬貫下來。而且,他這次主持選出了吐谷渾新王,已經心灰意冷的弘化大長公主把積攢下來的大半私房都轉贈給了他,所以他怎麼也算是個小富翁了,至少買一座宅第還是買得起的。
可是,李賢卻一句話就把他百般思量方纔想出的委婉說辭給打了回去:“師徒一家親,你小子沒事情花那個錢幹什麼,反正我這宅子大,別說你就是暫時先住個大半年,就是住上十年八載也不要緊,別給我沒事情就大手大腳的!”
慕容復如今倒不用擔心他那些師孃們會爲他張羅婚事糾纏不休,但是,他要擔心的卻是那位神出鬼沒地太平公主!他就不明白了。這大唐的公主人人都有宅第,爲什麼太平公主非要住在李賢家裡,而且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他那位便宜師傅難道就那麼熱情好客,把這儲君的宅第當成了客棧?
還有,他難道就要在這洛陽當一個安逸的國公?
“慕容,慕容!”
正在書房中翻閱北地資料的慕容復乍聽得這嚷嚷,知道今天這一天又廢了。忍不住哀嘆了一聲。這皇帝一家子都跑到驪山去泡溫泉了,李賢留在洛陽還可以說是儲君要坐鎮國都管理政務,爲什麼這位最受父母和兄長寵愛的小公主沒有一起跟過去?
他迅速整理好表情站起身擡起頭,卻見大門被人砰地一聲推開,緊跟着一個人影便一陣風似地衝了進來。那模樣像煞了男孩子。
“嘿,今天有人給你送帖子了!”
帖子?慕容復原本以爲李令月又準備約他去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一聽到帖子,頓時萬分訝異。他雖說如今稍微有了一點名頭,但那不是在遼東就是在西域,和普通官員並沒有多大聯繫。他莫名其妙地接過李令月遞過來的帖子,翻開一看便愣住了。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同僚抑或其它。上頭赫然署名上官。放眼滿朝文武。姓氏爲上官而又官高爵顯的,就只有致仕後進位開府儀同三司地上官儀。可是,他和上官儀頂多就是見過兩面,雖聽說人家和李賢交情不錯,可這和他有什麼相干?
見慕容復瞥了一眼便露出了呆若木雞的表情,李令月不禁好奇了,遂追問道:“喂,究竟是誰送來的帖子?”
慕容復眉頭一挑,心中異常奇怪。這帖子又不是信函。外頭沒有封套,只要一展開便能看見,這位金枝玉葉的公主素來是最好奇不過的人,居然會不看?
“咦,難道你沒有看過?”
李令月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我看過還會問你麼?還不是六哥多事。四處都吩咐過只要是你的東西就直接送過來。誰都不能隨便拆看,我剛剛從那管事手中接過東西的時候。他還羅羅嗦嗦老半天!快說,究竟是誰給你送地帖子,是不是人家要給你說媳婦?”
慕容復聞言頓時無語,雖說很想翻白眼,但他還是硬生生止住了這衝動,直接把帖子遞了過去:“是上官家送來地,說是上官相公要請我喝酒。”
“老上官?”李令月一下子怔在了那裡,也顧不得看那帖子,忽然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敢情他到現在還不死心,還在操心婉兒的終生大事!婉兒都已經是六品官了,人家不想嫁難道不成麼?不行不行,我得幫她,慕容,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對於太平公主這麼一個尊貴且甩不掉的跟屁蟲,慕容復毫無辦法,只得點點頭答應了下來,心中卻不以爲然。上官婉兒他見過幾次,深知那一位滿腔相思都寄在了他那個便宜師傅李賢身上,絕對不至於對她另眼相看,李令月這無疑是瞎操心。而上官儀特意送這麼一份帖子過來,也絕對不可能是要給他撮合。
他又不是李賢那樣的人物,就算如今稍稍有了些身份地位,也不至於上官儀這樣的人物另眼看待。
然而,當這一天慕容復和男裝打扮的李令月一起蒞臨上官家的時候,卻引起了從上到下的一陣轟動。李令月和上官婉兒一向交好,以往常常突然襲擊,別說她今天只是男裝,就是化成了灰,那些曾經受驚過度地下人也不會認不出來。在這種小道新聞傳遍洛陽街頭巷尾的時刻,緋聞男女主角居然還敢這麼大大方方地結伴一同登門,這實在是……
至少上官儀看到這一幕,那眼睛就立刻直了,心中除了埋怨李令月的膽大妄爲之後,少不得也大罵了李賢一頓----這太上皇夫婦沒空管教李令月,你這個兄長就這麼教導妹妹的?當然,看這一對的模樣,似乎還真是郎才女貌惹人羨幕。
人都來了,上官儀也沒有膽量把那麼一位金枝玉葉往外頭趕,遂只能端着笑臉迎了兩人。見李令月興沖沖地走在前頭,他便刻意拖後幾步,低聲對慕容復提醒道:“魯國公年少得志,但有些事情上也得注意一些,諸如和公主同行這種事,還是應該謹慎些。”
慕容復聽得心中連連嘆氣,他何嘗不知道應該謹慎?可難道他能板着臉對李令月說,你以後別來糾纏我?李賢這個當兄長地都不管那一位,這腿可是長在人家腳上,他怎麼管?
“上官相公,我……”
上官儀不等人家把話說完,便擺出長輩地架勢輕輕拍了拍慕容復的肩膀:“太平公主素來眼高於頂,能夠看得上你,也說明你確實是如今年少俊彥中最最出色地,只怕這事情皇太弟殿下也是樂見其成,我並不是說讓你避着他。只是太過張揚畢竟不好,你自己把握分寸也就是了。”
情知此時說什麼都是白搭,慕容復只得嘆了一口氣,心想爲何人人都是自以爲是。望了一眼前頭那個興高采烈,時時刻刻活力四射的身影,他的目光又柔和了下來。雖然這位公主的性子急,人又衝動,但卻沒有豪門千金的驕縱,至少他並不討厭被她拉着四處走。
雖說是主動請喝酒,但上官儀的安排很簡單,三張小几上不過是各擺着些家常菜餚,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致仕宰相的派頭---上官家雖說比不上那些一等一的豪門世家,人丁也比較單薄,但至少並不窮,這種儉樸的架勢讓李令月直接皺了皺眉頭。
上官儀卻彷彿沒看到那位公主臉上的表情,在屏退僕從之後就笑呵呵地對慕容復說:“我聽說魯國公在洛陽尚無一座安身的宅第,我這隔壁正好有一位朝官要赴外任,價錢似乎很是公道,不知道你……”
李令月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好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她方纔氣急敗壞地說:“老上官,若是要安家,六哥早就稟明五哥直接賜第給慕容了,哪裡還用得着讓他親自出錢買?六哥是想着他以後又要去很遠的地方上任,所以多留一些時間親近親近,你怎麼盡添亂!”
上官儀現如今還兼任東宮太弟太師的身份,東宮崇文館那麼多金枝玉葉,看到他吹鬍子瞪眼無不規規矩矩,可他就是拿李令月沒辦法。此時,聽到這位公主指斥自己添亂,他心中不禁更鬱悶了,然而他更注意的卻是另外一句。
慕容復居然還要去遠方上任?這李賢也太會支使徒弟了!等等,如果是這樣,難道李賢捨得讓自己的寶貝妹妹跟着去那些邊陲之地吃苦,還是打算讓她在洛陽獨守空房?
想來想去想不通,他也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而是直截了當道出了今天的最大目的:“魯國公,今日我相邀你來,是有一件事需你幫忙。東宮崇文館如今雲集了太多的皇族子弟,雖不敢妄爲,但難免良莠不齊,好勇鬥狠的也不少。我看你如今暫時賦閒無事,不如去崇文館兼一個師傅的頭銜,也好替皇太弟殿下分憂。當然,這也好幫幫我家婉兒。”
李令月在旁邊豎起耳朵傾聽,心中立時大罵老上官狡猾,這不是變相牽線麼?只顧着想如何替上官婉兒解決這樁麻煩的她完全忘記了,她那位密友已經跟着皇帝一家子前往驪山,這些天和慕容復照面的機會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