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家門口被人圍堵,李賢就沒回過家;自從雍王府擠賢就沒在這座王府出現;然而,對於羣臣提出重設尚書令一職,他卻是攔不住的,總不成他給人家的嘴巴上貼膠布?
一時間,那天在紫宸殿的事情就被無數人有意無意散佈了出去,百姓們是津津樂道,全當看戲;大臣們是欣然點頭,認爲給野馬套上了轡頭繮繩;王族們暗地嘀嘀咕咕,認爲有李家的人當家總好過武后一人掌權。至於李賢自個是否高興,這卻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無論是誰,都認準了一個道理。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掌權的皇子也絕不可能存在。這世界上只聽說過有錢無權的,卻沒聽說過有權無錢的,這一朝權在手多風光,李賢會拒絕?
勢若騎虎,見過李弘被拆穿心思之後,李賢不得不正視目前的局面,也不得不認爲,這時候再維持懶散只怕將來勢頭不妙,而鋒芒畢露更不行。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就成了需要慎之又慎的問題。可這個時候,要是他真的聽了老媽的話老老實實去當什麼外相,不管不顧地頻頻上人家宰相重臣家裡去,那絕對不是什麼好對策。
於是,家裡住不得,他乾脆住在了老外婆家裡。作爲“德高望重”的大唐第一命婦,武皇后的母親,任是某些官員知道李賢的下落,也不敢公然跑到榮國夫人楊氏家門口去堵人,只有得到某種程度允許的人。纔會笑呵呵地從側門進去串門子。
這其中有原本就是雍王府屬官地高政和裴炎,有幾位國公家才十一二歲的公子,還有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此外也就是太平公主和她兩個形影不離的閨中姊妹了。而這些人就在榮國夫人眼皮子底下活動,一舉一動宮中的武后都會得到彙報。
上官儀和李敬玄來過那麼一兩次,喝喝酒談談天,順帶敞開大門談談國事。老上官在前時幾乎跌了一個大跟斗之後,人已經變成了彌勒佛,但首席宰相的職責仍在。這次仍不免勸說李賢稍微管一點事;而李敬玄儘管是許敬宗推薦,可宰相也不能白當,同樣是那麼一句老話——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兩個人上門榮國夫人楊氏毫不猶豫地放行,但其他人則是通過嚴格審覈。得以見到李賢的人寥寥無幾。而等到詳細總結匯報到武后那裡的時候,縱使她心中疑慮並未完全打消,也不得不正視自個親生母親的提議。
如果她真的不敢隨便許出尚書令,那麼就先加一個其他地封號以示區別好了。
於是。幾天之後,閉門家中安心養病的李績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通嘉獎,所謂勞苦功高威名赫赫之類的褒揚之辭一大堆,末了則是賞了金銀財帛併名貴藥材無數。最最重要的是,這位自高祖立國到現在最最油滑穩當地定國柱石又升了!
司空英國公李績擢升司徒!
李績欣然拜領了司徒一職,金銀財帛照收不誤。但卻退回了藥材和奉命前來診治的太醫。原因還是當初對李賢解釋的那一套——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已經安享了那麼多年富貴,活得也已經夠長了。若再靠名醫珍藥續命,那就是庸人所爲。
對於李績發出的這麼一個信號,武后無疑是深爲讚許,又以天子李治地名義行文褒獎。正在人們猜度這李績無緣無故又受到加封是何用意的時候,接下來某道旨意終於姍姍來遲。
雍王李賢加封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
李賢意料到尚書令老媽不肯給,但對於這樣一個模棱兩可的任命,他還是爲之瞠目結舌。要說這司空乃是三公之一,聽上去固然是榮耀,但那是對於異姓臣子而言,他這麼個親王等到太子即位之後遲早也會有這樣的封號。而知門下尚書省事則更是微妙了,想當初長孫無忌曾經兼領了這麼一個職責,可人家好歹是中書令,他算什麼?
在中使地面上李賢得客客氣氣,回過頭來也親自作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堅辭,但面對自己的三個嬌妻,他卻是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指在那捲軸上連連彈了幾手指,聳聳肩道:“得,不愧是母后,這下子別人沒話說了!”
榮國夫人這幾天身體很有些不舒服,因此破天荒沒有出現在這裡,而賀蘭煙對這種朝堂大事瞭解不深,唯一明白地就是李賢又升官了;許嫣雖說明白如今局勢很微妙,但夫婿得以榮貴總還是高興地;唯有屈突申若眉頭緊皺,幾次欲要張口卻最終按捺了下來。
她終於迸出了一個問題:“六郎,今兒個地大規模人麼回事?”
所謂的大規模人事變動,指地就是中書門下兩省除了宰相之外,一下子增補進了無數新銳面孔,同時不少老臣則明升暗降,結果使得今天紫宸殿的朝會有些亂哄哄的。然而,這是武后認可,中書擬定,門下出旨的詔諭,沒有駁回的餘地,因此不少人雖然不甘心退休,卻還是隻能強作歡迎接受了這一實情。而裴炎的名字,就出現在此次晉升的第一位。
“還能是怎麼回事?老媽嫌某些人太礙事了!”
這句話解釋得很明白,屈突申若點了點頭,而賀蘭煙歪頭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些迷茫,看到許嫣也在皺眉頭,她索性上前拉起了對方,回頭對李賢和屈突申若打了個招呼:“這些亂七八糟的大事賢兒你和申若姐姐商量着,我和阿嫣去看看外婆!”
礙事……應該說不明就裡的人走了,屈突申若便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笑眯眯地端詳了李賢一會,她便意味深長地問道:“六郎,母后的意思已經明朗了,你究竟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李賢的心裡一突,頭忽然更痛了。對於瞭解老媽能耐的他來說,其實之前的應對措施最最得當,可目前局勢這麼一變就有些棘手了。
“你說,母后現在是不是在疑我?”
“關心則亂,六郎你身處局中,自個心裡頭顧慮太多了!”屈突申若站起身來走到李賢面前,忽然伸手捧住李賢的臉,目光炯炯地緊盯着他的眸子不放,忽然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我當初看到的李六郎可是豪俠任義,不是這般縮手縮腳的人!想做什麼放手去做,不想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動,似這般畏首畏尾作什麼?”
言罷她把額頭貼在了李賢額上,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脣上輕啄了一記,旋即眨了眨眼睛:“既爲君婦,當從君謀!大事情你拿主意,我什麼都聽着!就算你說是要造反,我也會幫你整理甲兵聯絡各家!”
雖說已經成婚大半年,平日也沒少見過大姊頭偶爾露出的溫柔,但對於此時的親暱,李賢還是呆了一呆,那話語中發人深省的衝擊力彷彿也減弱了許多。可是,這一切都及不上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緊跟着就苦笑道:“你就不怕把整個屈突家搭進去?”
屈突申若卻滿不在乎地聳肩一笑:“你都敢那麼幹,我又有什麼不敢?”
好吧,他承認,這年頭的女人比他瘋狂!不過看大姊頭的模樣也就是說說而已!
李賢伸手在屈突申若的肩膀上拍了拍,終於表了態:“恪守孝道,無懈可擊。至於其他嘛,不結黨,不營私,該認真的時候認真,該偷懶的時候偷懶,勞逸結合是我李賢做人的宗旨,從明天開始,我照常上人家家裡去閒逛,照常回家裡住着,不想見的人一律不見。至於公事……哼,我一目十行的本事可不是裝出來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回京之後常常出現的愁眉苦臉再也不見蹤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之前不是混得很滋潤麼,幹嘛非得擔驚受怕的?該幹啥幹啥,別人怎麼看關他鳥事!我行我素咋了,你還能咬我一口不成?
“好,要的就是你這個精氣神!”
屈突申若終於等到了這麼一變,頓時甭提多高興了,竟是湊上前去親暱地挽住了小丈夫的胳膊:“你回來之後就忙着各式各樣的事情,好久沒陪我練劍了!這榮國夫人宅子裡頭也有好大一片演武場,荒廢了可惜,今天既然是最後一日住在這裡,陪我去操練操練如何?也讓我看看你在戰場上的勇氣!”
對於大姊頭這忽然冒出來的興致,李賢頓時暗中叫苦——按照李績的品評,倘若劍術可以分爲九品,他現在的水準大約就是七品上,即將突破八品,而他的這位妻子雖是女流卻天賦異稟,已經是八品中上級高手,所以除非他有格外的奇遇,那麼只會被一直蹂躪下去!
“申若,這就不必了吧……”
他正要想方設法避免這麼一場大損夫威的比試,卻聽得外頭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咳嗽。放眼去看時,卻只見一個風姿綽約的侍女捧着一個托盤正滿臉尷尬站在門外頭,看那姿態體貌,不是武惠娘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