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這一場婚宴最最得意的人是誰,那麼只要是有份參毫不猶豫地吐出三個字——明崇儼。這平白無故變出了一輪月亮就已經是奇蹟中的奇蹟了,接下來還又來了一場天人散花,甚至連隆冬之日的臘梅都拿了出來。
那臘梅的馨香入鼻,就連本已斷定是幻術的李賢也在心裡打起了鼓,更不用說面色驚愕的其他人。而李大帝今日眼疾稍稍有所好轉,模模糊糊看了個大概就已經是驚爲天人,興奮之下竟是當場賜他爲英王府侍講。這一道稀奇古怪的任命讓李顯愣在那裡莫名其妙,而李賢也是滿頭霧水摸不着頭腦。
然而,這明崇儼偏偏還就是表現出了翩翩風度:“陛下生而福相,故今日眼疾好轉,非大喜之日衝了病氣,而是陛下大福爲今日喜慶添色,昔日袁翁也是如此說的。只需徐徐調養,陛下眼疾不日之內必將好轉,實乃我大唐上下之福。微臣不過方技,不敢當陛下厚賜。”
這話說得極其好聽,別說李治,就是剛剛一直皺眉的武后也漸漸舒展了眉頭。至於羣臣中間也確實有人覺着這傢伙太過花言巧語,可是誰又能站出來義正詞嚴地駁斥,道皇帝是無福之人?於是,上官儀當先朝李賢投去了古怪的一睹,緊跟着就是李敬玄和郝處俊,甚至就連李績程咬金也看了過來。
這下子李賢真的鬱悶了,他想當初拉着袁天罡地虎皮做大旗。誰知道竟然被這傢伙也利用上了?什麼叫佞臣?長了這麼大,現如今他真真切切見識過了。於是,接下來李治和明崇儼一問一答,武后又摻和進來說話的光景,他甚至沒費心去聽。
早知道就乾脆下手把這傢伙除了,怎麼會有如今的麻煩?
正當他惱火的時候,卻只聽上首傳來了武后那柔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陛下,顯兒如今尚未開府,這英王府侍講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暫授雍王府文學如何,以備諮議如何?”
不是吧,這麼一帖狗皮膏藥,居然要貼在自己身上?李賢正準備站起來反對。但一看見明崇儼已經拜受,他忽然又打消了剛剛的主意,好整以暇地挪動了一下身子——李顯那個傢伙只顧着貪玩,又沒有什麼主見。萬一被這明崇儼蠱惑出什麼心思就不好了。至於他自個……就算只是掛一個名義,但好歹是他的人,還怕孫悟空蹦躂出如來佛的手心不成?
於是,作爲本次婚宴的最大贏家。明崇儼離開地時候自然是志得意滿,就是不少達官貴人也頻頻恭喜他的好運。天子嘛,好神仙好方術。李大帝又是出了名相信這個的。袁天罡見過。郭行真也見過,現在又多了個明崇儼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至少。這傢伙還算是出生書香門弟,好歹也是個士,不是麼?
這婚宴未時開始,足足鬧騰了兩個時辰,到酉時方纔結束,因此李賢一出來便發現日頭已經到了西邊,滿城紅暉下車流如龍,看上去煞有一番盛世氣象。只顧着站在那裡看今日地人頭,他渾然未覺有人來到了身後,直到肩膀上搭了一隻手,這才一下子驚覺。
“賢兒,你母后說,你這些天終於收起了懶散的勁頭,勤勉有加,朕很是欣慰。”
李賢趕緊回頭,這才發現該走的人都已經走*光了,而皇帝老子正在那裡滿臉感慨,原本看上去失神的眸子中間彷彿有了那麼一絲神采,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疾好轉地緣故。見旁邊的武后朝自己丟來了一個眼神,他趕緊謙遜了幾句,不等他把那酸得牙都要倒的話說完,另一邊的李弘忽然插上話來。
“父皇,兒臣平素身體孱弱,此次地病更是讓兒臣對國事有心無力。雖說六弟已經任司空兼知門下尚書省事,但畢竟仍是名不正而言不順,不如……”
靠,這李弘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李賢見皇帝老子一瞬間晴轉多雲,多雲轉陰的臉色變化,立刻搶在那陰轉大雨之前,一口打斷了李弘的話:“五哥,你不過一點小病,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父皇一度失明尚能挺下來,更何況是你?父皇如今眼疾好轉,你這病自也好得快,休養之外也常常到我那裡散散心,這病好得當然快!”
“你六弟說地對!”李治總算沒當場沉下臉發火,當下越看李賢這個兒子越可愛,能幹又不自負,偏生又懂得孝,這種兒子也只有他能生出來!於是,自得很快沖淡了剛剛李弘那大煞風景地話,他便端起父親地架子教訓道,“你只需好生養着,別有那許多
朕不是變心的人,你母后和六弟也不會有其他地心思
這父子三人說話,武后一直在旁邊笑吟吟地聽着,乍聽得李治這最後一句,她的眼神不禁微微一變,但轉瞬就恢復了鎮定。招呼了一聲滿臉不耐煩的李顯和懵懂的李旭輪李令月,她見外頭車駕已經齊全,便笑着提醒道:“九郎,這車駕可是已經來了!”
這一聲軟語上去,李治面色愈發霽和,點點頭便抓起了武后的手,竟是夫妻雙雙登車。李賢暗道這老媽精於爲妻之道,看見李弘猶自愣在那裡,便上去抓起了他的胳膊,連拖帶拽把人弄上了後頭的太子車。
大唐馬匹最多,所以明清最最通用的轎子這時候壓根就是犯忌的東西,就是馬車也主要是女眷使用。王公大臣有按品級供應的豪華馬車,但東西全都由太僕寺收着,平常上朝赴宴走親訪友全都是騎馬,就是李令月這麼個小不點,馬也騎得相當不錯,因此李賢和弟弟妹妹一路緩行,談天說地好不自在。
把該送的人送回去,旁邊只剩下李顯這麼一個兄弟時,李賢就大大吁了一口氣。今日他原本只想着熱鬧,結果反倒買一贈一附贈一大驚喜。這要是老爹真的眼睛復明而出山,那麼他就可以不用擔那許多心思了。當然,有喜也有憂,明崇儼那傢伙總歸好似附骨之蛆,讓他滿身不得勁。
“六哥,六哥!”
被人使勁推搡了兩下,李賢立刻回過了神。看見李顯笑得賊兮兮的,他頓時警惕了起來:“幹什麼?這太陽都快落山了,還不回去?”
李顯卻是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六哥別急嘛,我記得這附近新開了一家酒肆,那酒聽說是從特製的,比西域葡萄酒還帶勁!怎麼樣,我請你?”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好嘛,這又多了一條附骨之蛆!李賢沒好氣地白了李顯一眼,看到周遭幾十名護衛人人都是如臨大敵,幾乎堵掉了半條朱雀大街,他便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穿這麼一身,能去外頭喝酒?你是準備讓人家酒肆的賓客都跑光,還是準備咋的?”
“啊?”李顯這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卻出手拉住了李賢的繮繩,“那就去我宅子換一套衣服,只要帶上一個霍懷恩就夠了!有他這個以一敵百的高手在,再加上六哥你,又是在長安城,還有誰敢撞上來找沒趣?”
拗不過李顯的興致,李賢只好答應。上了英王第換了一身尋常衣裳,他便叫上霍懷恩跟着興致勃勃的李顯出門喝酒。當然,他那身上是一個子兒沒有。
酒香不怕巷子深。唐人好酒,李賢是自小練出來的酒量,李顯也是小小年紀會喝水的時候就開始喝酒,這找酒肆的本事自然一流。帶着李賢和霍懷恩穿街走巷,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頗爲氣派的酒肆。
由於日頭已經偏西,此時酒肆門前已經是燃起了兩個熊熊火炬,裡頭亦是***通明,這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高談闊論觥籌交錯的聲音。而那黑漆紅字的招牌上只有兩個字——杜康。
李賢越看越覺得眼熟,腦海中模模糊糊跳出了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正看招牌出神的時候,卻不防李顯已經是準備提腳進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時候,只聽一個風聲迎面撲來,正好站在門口的他幾乎本能地朝旁邊一閃,這兩腳剛剛落地,他就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某樣東西似乎正好砸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只見某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呈現出一個大字型,嘴裡似乎還罵罵咧咧說着什麼醉話。他轉頭一看,卻只見李顯被霍懷恩拎着正好躲開了這一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似乎想到剛剛若是沒躲開的光景。
很快,店裡頭終於出來一個女子。只見她穿着紅綃裙黃綾衫,整個人看上去嬌俏利落,面上卻是氣鼓鼓的,一叉腰便罵道:“不長眼睛的東西,居然敢跑到這裡來搗亂!扔你出門是輕的,要是以後還敢來,不打斷你的腿,我就不叫楚遙!”
瞧見那兇悍的模樣,剛剛還停下來觀望的路人全都走得飛快,而李賢亦是終於認出了人。人說有其主就有其僕,這丫頭的主人多低調的一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個風風火火的侍女?
還不等他開口叫人,旁邊的李顯卻一瞬間掙脫了霍懷恩,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道:“小楚,我又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