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出去喝酒而沒有醉醺醺被人擡着回來,這對於李賢現象。因此,他一踏進冷泉殿大門,阿蘿就用一種看妖怪似的目光緊緊盯着他瞧,就連兩側的宮女內侍也是個個面色古怪。面對這些猜測的目光,李賢只得輕咳一聲,旋即狠狠瞪了阿蘿一眼。
“殿下回來的正好,陛下身邊的王福順剛剛到,奴婢原本還想讓他去文昌臺呢。”話雖如此,但阿蘿眼中仍舊閃動着一種促狹的笑意,“倒是他自個說殿下沒準喝得暢快,不想去打擾興致,如今正在旁邊書房裡等着。”
幸虧他今天沒有喝得酪酊大醉,否則再這樣以訛傳訛下去,他以後要是還想洗清名聲就難了!
李賢打發張堅韋韜連帶盛允文去休息,又脫下了外頭用於會客的袍服,便轉往書房。見門口還站着兩個內侍,他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方纔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去。然而,他沒有在座位上看到王福順,而是看到一個人影在書架那邊鬼鬼樂樂的。
“王福順!”
他開口一喚,就只見王福順慌慌張張地轉過身來,手中還拿着一個卷軸,頓時大爲疑惑。這王福順並非昔日東宮出來的內侍,而是李治登基以後方纔從宮裡的內侍中選出來的,跟了這許多年,在李治身邊相當得寵,而且也相當會做人,上次還向他通風報信來着。
這樣一個人,在他書房裡頭亂翻做什麼?他這書房裡可是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都是他老爹李治以及於志寧李績送的書而已。
他瞥了一眼那書,見似乎是論語,頓時一陣愕然。如今可不比後世。讀書識字的人少之又少,因爲書籍都是手抄的竹簡或是卷軸,貧寒子弟根本買不起。這年頭可沒有什麼秉筆太監,宮中近萬內侍。能抓出百分之一認字地都困難。除非是皇子身邊陪侍的內侍,或是有特殊的家境原因,方纔可能認字。
他心念一轉。便笑着問道:“你剛剛在看論語?”
王福順剛剛幾乎是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此時聽到這一問,連忙丟下那捲軸上前跪下道:“小人剛剛只是隨便看看。並沒有翻看殿下東西的意思……小人,小人以前曾經認識一些字,只是,只是……”
見王福順嚇成這個樣子,李賢乾脆上前一把將人拎了起來,隨口笑道:“不就是看論語麼,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地事。幸好我這書房中沒有什麼春宮圖之類的畫,否則讓你回去稟告了父皇。豈不是大大糟糕?”
李賢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王福順還是滿身冷汗,直到李賢坐下,他的雙腿仍舊直打哆嗦,暗自痛悔自己失心瘋了。居然會做出這樣愚蠢地事情。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李賢竟然把他丟下的那個卷軸遞了過來。
“要看就直說,借你三天,到時候別忘了還回來!”
對於這種出於意料地舉動。王福順半晌都沒有反應,直到上前傻乎乎接過,他仍舊有些呆呆愣愣的。借一個宦官書,這種事情是哪個皇子會做的麼?
李賢見面前這傢伙似乎傻了,只得咳嗽一聲問道:“王福順,父皇差你來有事麼?”
“啊……陛下讓小人來和殿下說一聲,於大人將正式成爲殿下的王傅,和司空大人共同教導殿下。”王福順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和盤托出今晚來意。他生怕李賢對於志寧有什麼成見,連忙又低聲道,“殿下,於大人這年紀,大約也就是當這麼兩年,再說是陛下的意思,還請殿下寬心些。”
李賢哪裡會去解釋自己已經和老於達成協議,樂得外人誤會,當下便沉着臉應了一聲。既然沒有別的事,他惦記着小丫頭,便想早些打發人走,誰知王福順非但沒有告退,反而趨前一步,低聲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殿下可知道,李義府的女婿柳元貞死了?李義府今天有一封奏摺送來,洋洋灑灑數萬言,痛悔其罪之外,還提及了昔日功勞,懇請陛下看在昔日情份面上,允他和兒子同流一地!”他忽然反射性地向大門地方向瞧了一眼,聲音又壓低了少許,“他在奏摺上說,他的女婿柳元貞已經死了,若是將來再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柳元貞死了!對於這個消息,李賢只是微微一驚,並沒有過多留意,然而,李義府的這封奏摺卻讓他大吃一驚。李義府會想方設法東山再起,他自然早就料到了,問題是,他沒有想到,
這樣桀驁的人,居然會想到動之以情!
倘若說只是一個勁地訴說昔日功勞,那麼也許只會招人反感不會有任何打動,但李義府不是要求赦免,也不是要求從輕發落,只是要求與三個兒子同流一地,只要李治稍稍心軟一下,那後果不堪設想!那麼,是李義府忽然變聰明瞭,還是有人指點他這麼做?
“父皇看了奏摺麼?”
“看了,陛下閱後久久不發一言。”
這種反應恰恰最最糟糕,李賢心中咯噔一下,猶不死心地問道:“那母后呢?”
王福順一邊把那捲軸往袖子中塞了塞,一邊謹慎地答道:“皇后娘娘因爲殷王殿下發燒,一直在旁邊照顧,應該還沒來得及看。”
李旦發燒?那多半是他孃的扯淡,他早上去向老爹老媽問安地時候,還順道去逗弄了一下,李旦分明是好好的。不消說,武后肯定看過了,說不定還是她首肯,方纔有人敢把這樣地奏摺遞上來。有薛元超馬屁拍到馬腳上的先例在,誰還會蠢到給李義府幫忙?
當初要殺柳元貞,是因爲這傢伙知道好幾樁不該知道的事,只不過這傢伙死得太早,反而給李義府提供了機會。吃一塹長一智,李義府要是真地東山再起,必定更難對付!
“我知道了。”李賢生硬地擠出四個字,見王福順躡手躡腳地想溜,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開口把人叫住了,“對了,我記得母后身邊有一個王伏勝,這名字念起來和你的差不多……”
不待李賢說完,王福順便搶前答道:“殿下,小人和王伏勝並沒有關係,他是河東王,小人的祖上曾經和清河王有那麼一丁點關係,當然,小人如今卑賤之身,等閒也不敢對人說和那種豪門有親。”
李賢也只是忽然覺得這兩個人的名字讀起來很像,因此隨口一問,聽王福順這麼慌忙地解釋,甚至又扯到了清河王這一世家大族,心中隱隱明白這王福順爲何識字。點點頭任其離開,他便把借書之舉拋在了腦後,更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李義府還真是陰魂不散!
思來想去,他最終決定明天找李績和于志寧好好商量——這兩個如今都是他的師傅,李績還是當初監審李義府的人,于志寧也因爲李義府方纔丟了太子太傅之位,沒來由讓他一個人傷腦筋。再說,許敬宗看上去和李義府也不見得十分相合,實在不行也可以拉下水出主意。
想通了這些,他便起身打開了書房大門,這大門一開,他便看見外頭一張陰沉沉的臉,一愣之下差點沒驚呼出聲——要是小丫頭出現在外頭他不會有一點驚奇,可是,門外的那可是大姊頭!以前在程家老宅或是李宅讓屈突申若亂闖也就算了,他這冷泉殿怎麼能讓她隨隨便便進來?這萬一是他和小丫頭在湯池泡着的時候,豈不是大大糟糕?
“老賊頭受傷了,現在躲在我那裡!”
屈突申若開門見山的一句話讓李賢一下子呆在了原地,旋即心中陡然一凜。燕三這個老賊頭固然是嘴賤人賤,但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他曾經和這傢伙打交道好幾回了,但見其飛檐走壁往來無蹤,彷彿是什麼地方都去得,此次竟然會失風?
“究竟怎麼回事?”
“那幫吐蕃人居然在院子裡的樹下埋了一個暗哨,老賊頭一時大意,腿上中了一記。幸好不是弩箭,否則他這條腿就廢了!”夜色中,屈突申若的臉色愈發陰沉,面上寫滿了惱怒,“你趕緊準備一下送他下山,我剛剛出來的時候,聽說吐蕃人那邊有動靜,欽陵已經去求見陛下和娘娘了,難保到時要搜山……”
“真他孃的多事!”
李賢狠狠地一拳打在門框上,端的是氣急敗壞。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王福順剛剛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屈突申若這個消息居然更壞!燕三都是積年的賊頭了,居然好死不死在這個時候失風!
“師姐,你先回去準備,我馬上派人過來。”
送走屈突申若,李賢待要命人去找張堅韋韜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此時長安早已經閉門,這馬車就是離了驪山只怕也是問題大大。思來想去,他終於想到了一個好點子。就算搜山,也絕對沒人敢搜到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