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雲捧着兩塊玉佩不捨得放下,忐忑不安地看着敞開的房門。
這個行事魯莽的年輕人,怎麼如神仙一般,來去無影。有真本事的人,便是如此言行無忌?他真的能帶自己離開此處?若是因此而牽連了人家,她蘇雪雲百死莫贖了。
一陣清風拂面,一個身影驀然出現在蘇雪雲的面前。
“蘇姑娘,你查看一下——!”
蘇雪雲揣起玉佩,有些遲疑的看着林一,將其手中的文書,慢慢接了過來。
少頃,其沉靜如水的面容,泛起一分紅潤來。她頷首說道:“這些便是小妹的籍錄文書!”言罷,柔弱的身子,衝林一鄭重一禮。
林一擺手說道:“不是虛禮之時!我且問你,身籍在此,要走要留,蘇姑娘一言決之!我也算是對蘇先生有了交代。”
蘇雪雲靜靜注視着林一片刻,秋水湛湛,似雨似霧。隨即嫣然一笑,不再多言。她隨手挽起一個包裹,將牆壁上玉簫摘下拿在手中,步履輕盈,來到林一面前。
那梨花帶雨的面頰,轉瞬已春色妖嬈,明媚萬里。
林一暗暗輕籲,向船窗外望去——
遠處漁火如舊,煙雨飄渺;靜謐的夜色中,旖旎從風。
“林兄,有勞了!”蘇雪雲身着雲霞色的長裙,一方絲帕裹紮起秀髮,挽着一個包裹,手執玉簫。其身姿清麗出俗,面頰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眼前的蘇雪雲,與那個孤冷清傲的如煙,判若兩人。
林一暗呼僥倖,想來,先前蘇雪雲還是對離開京城心有顧慮。自己無奈之下,拿回了她的身籍,也爲其解了後顧之憂。
如此一來,蘇雪雲也沒了遲疑不決,行事幹脆利落,不見分毫的忸怩與怯懦。
對於如何安置蘇雪雲,林一併未想好,但卻萬不能任其待在畫舫中,遭人凌辱。
有些事情可以未雨綢繆,預作謀劃;而有些事情,來得突然,當斷則斷。
凡俗中人,莫不是在追悔與躊躇之中蹉跎一生。有時候,抉擇很簡單,擡起腳步邁出去,只此而已。恰恰這一步,許多人窮極一生的光陰,尚在原地徘徊。
常言道,閒中先檢點,過舉自稀。林一下山以來,行事一直秉承着謹小慎微的原則,可事到臨頭之時,面對擔當,他從不迴避。
“你我先離開此處!”林一對蘇雪雲輕聲說着,便向門外走去。蘇雪雲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有盜賊殺人防放火啦!快將那人抓起來!”一個女子尖厲的哭嚎聲,突然在畫舫上響了起來,緊接着腳步聲大作,呼喊聲不止,還有一隊兵丁持械跑上了畫舫。
遠處幾艘舢板上,火把通明,也向畫舫圍了過來,上面人影晃動,刀劍明晃。
林一立在畫舫二層的門前,靜觀眼前突變。
蘇雪雲面色沉靜,貝齒緊叩。她抓住包裹,毫無畏縮之意,神情決然。
一朝入囹圄,十年兩茫茫。蘇雪雲已得知老父音訊,身籍文書又揣在懷中,她對這錦繡京城早無留意,只盼速速遠去。多年煎熬,終有出頭之日。可事到臨頭卻橫波突起,自身與林一身陷重圍。眼下若要安然離去,怕是妄想。
面對困境的林一,兀自神情自若,令蘇雪雲的心中,多了幾分鎮定。
本意捨生取義,只怕連累了他人。這位林兄身手高深莫測,獨自脫身應是不難吧!
想到此處,蘇雪雲從包裹中摸出一把剪刀,鋒利的刀尖指向心口。她帶着決絕的神色,冷然說道:“請林兄速速離去——”
林一正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聞聲,迴轉身來。見狀,他眉梢微動,並未勸阻,而是翹起了嘴角,溫和地說道:“蘇姑娘若是信得過林一,還請收好你的包裹!”
身邊之人那略帶不羈的笑容,以及熠熠生輝的雙眸,令已生決志的蘇雪雲,心中沒來由地一鬆。她緊握剪刀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對方衝其輕輕頷首,不無讚許之意。
畫舫上,還有河面上,越來越多的人涌了上來。那個婦人也擠到二層走廊中,躲在幾個兵丁的身後,指着林一跳腳怒罵着。
見狀,林一暗暗搖頭。看來這畫舫背後的勢力真是不小,別說是邯生無奈投水,便是尋常的江湖高手,在京城中,面對這些張牙舞爪的走犬,也只能退避三舍,一個不慎還會身陷其中,難以自全。
“給我抓住那個臭小子,送進大牢好好整治一番!一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雜種,天不收地不養的東西,也敢惹老孃,你活膩歪了!”那個婦人尖叫着,幾個兵丁亦是面帶冷笑,手持單刀撲了過來。
“你個死妮子,想跑?白養你這些年,還不如養一隻狗呢!沒良心的賤種,今晚不弄十個、八個漢子來輪番調理你,你還不知老孃的手段!”婦人愈發猖狂起來。
且不說林一的雙眉豎起,面呈怒容;其身邊的蘇雪雲,亦是身子簌簌發抖,面如霜凝。
“隨我走——!”林一冷冷說了一句,他手掌一拋,一團青雲氤氳而生,裹起二人後,冉冉而起。
蘇雪雲驚訝之際,尚未多想,便見二人已然騰雲駕霧一般飛到半空。那些叫囂不止的人,也隨之到了腳下,正一個個擡頭茫然四顧,竟是尋不到二人所在。
腳下青雲翻騰,四周景物一覽無餘;風雨未歇,滑空而過,觸及不了自身丈內。
林一不顧蘇雪雲的詫然,正待催動碧雲紗飛去,下面又傳來那個婦人的叫罵聲——
“這對狗男女莫非長了翅膀不成,即便是飛上天去,也逃不出老孃的手心!”
“公然在畫舫中搶人,已冒犯朝廷律法,當嚴懲!”
“奴家記得那小子模樣——!”
“畫影圖形,全城緝拿——”
“……”
畫舫之上,那婦人叫囂了一通後,正與一人說話。那是一箇中年人,衝一幫子差役呵斥了幾句後,匆匆離去。
林一眉梢一挑,暗哼了一聲。本想帶着蘇雪雲,先行悄然離可如今,那老鴇卻不依不饒起來,容不得他再做退讓。一忍又忍,他林一不會再忍。
今夜,就讓我林一給你等做個了斷吧!
“蘇姑娘,你呆在此處勿動,我去拆了那畫舫!”
蘇雪雲未及應聲,林一的身子已飄然而去,她忙凝神望去。
林一身在半空,他右手多出一柄長劍,從空中霍然落在河面上。
方纔即將要抓住林一的那些人,只覺得眼睛一花,對方便消失在半空中,只作是對方使的障眼法,正四下搜尋。忽見朦朧夜空中,一片耀眼的光華自天而降,頓時爲之目瞪口呆。
林一落在河面上,凌波而行,手中長劍爆出丈許光芒,在靠近畫舫的水面上疾掠而過,劍芒隨之掃過畫舫的底艙,若摧枯拉朽般,陣陣爆裂的聲響震動水面。
畫舫底艙被鋒利的劍芒割去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河水奔瀉而入。船體猛然一震,頃刻間傾斜下去。
看着前面一溜停擺的畫舫,尚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深陷其中。林一心中一橫,腳下不停,長劍拖曳着劍芒,信手揮去。
一隻畫舫如此,緊接着便是下一隻,林一身影不止,沿岸的一排畫舫,接踵遭致同樣的下場。
畫舫上驚叫聲驟然而起,無數的人影晃動。哭喊聲、叫罵聲中,醉酒熏熏的富家子,嬌**啼不休的女嬌**娘,一個個衣衫不整,醜態畢露,奪路而逃,整個河面上一片混亂。
那幾只舢板也早早停了下來,上面的漢子一個個呆若木雞,傻怔怔地看着河面上的慘狀。忽地有人大叫:“那人過來啦——!”
一道闇弱卻迅疾的人影,在河面上形同鬼魅,衝着幾隻舢板而來。
舢板上的人哇哇大叫,一個個慌亂地跳入水中。卻見人影未至,劍芒已落,“砰——!”幾聲巨響過後,舢板已變成木屑,散落在水面上。
“討天殺的,我的‘翠茗軒’啊——!”
婦人尖銳而淒厲的哭號聲傳入林一耳中,他腳尖在水面上輕點,水面微微一沉,其身形已若離弦之箭,奔向岸邊。
遠遠見那婦人坐在岸邊,衣衫不整,嚎啕大哭,嘴裡不停地在咒罵着林一。
連毀了這麼多畫舫,林一心中怒火稍有平息,卻見那婦人粗言穢言不堪入耳,他又被激起了火性。
看着傾斜的畫舫中已無人影,林一目光凌厲,身子高高躍起十餘丈高,長劍舞動一片光華,如一輪明月陡降人間,卻猛然砸向了‘翠茗軒’,若銀河傾瀉,耀起萬丈星芒。
“轟——!”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聲中,畫舫轟然炸碎,無數的木屑飛向半空。
一艘美輪美奐的畫舫,就這麼化爲烏有。
別處的畫舫被割破了艙底,尚能修補,而‘翠茗軒’此般,算是全沒了。那婦人總算止住了哭號,失魂落魄地看着空空的河面,河面上哪裡還有翠茗軒的船影,只餘下幾片船骸。
這麼大的一艘畫舫,說拆,就這麼拆了?婦人腦中一片迷糊,河面上,隱約一個人影隨風飄過,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人作孽,不可活——!”婦人似是沒聽清楚,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人影,一縷強勁的指風迎面而來,其身子一頓,腦門上出現了一個血洞,便如堆爛泥般倒下。
蘇雪雲猶如置身於夢靨中一般,看着腳下的慘景。這片熟悉的水面,還有熟悉的畫舫,平日裡如畫的場景,就這麼轉眼間狼藉一片。
那承載自己無數心酸之地,那多少孤寂難耐的傷情之所,從此煙消雲散。輕吁了下,此時的蘇雪雲,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人立在雲中,腳下的一切近在眼前,卻又如此遙遠。如此這般,便是遠離紅塵紛擾?
蘇雪雲的眼前一暗,那個相見片刻卻已如此熟悉的人影已到了身邊。
林一毀去畫舫,殺了那個婦人,身形在河面上拔起,躍上碧雲紗,不過是幾個喘息之間。
“隨我離開京城!”。
蘇雪雲輕‘嗯’了一聲,京城萬家燈火變得模糊起來,身邊有風聲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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