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長幔垂地,檀香裊繞。一陣風吹過,溼冷的寒意瀰漫整個大殿。
弘泰輕撫脣上短鬚,目光清冷。他看着一旁跌坐的那個護國真人,皺起了眉頭。
老者似有察覺,雙目開闔,精光閃爍,適時出聲說道:“一個江湖門派,竟也能攪得天下風雲涌動。殺人立威,也讓這些草莽之輩收斂一些。皇上英明!”
弘泰面露得色,沉吟不語。
“只是,此舉必讓平王殿下難堪啊!他正等候召見,不知皇上如何安撫您這位兄弟呢?”老者緩緩說道。
弘泰坐在龍案後,神色矜持,目光幽深。他微微點頭,說道:“一個江湖門派,也敢去尋昇仙之道,還在江湖上搞什麼唯我獨尊。哼!不敲打敲打,這些草民也不曉得什麼叫天威莫測,什麼叫王法如爐!弘安要爲他們求情,也在朕意料之中。只有讓他與那些江湖人之間,心生芥蒂,彼此猜忌,朕才安心啊!”
老者拈鬚讚道:“平王殿下欲施恩於人,卻不知,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讓弘安進來!”弘泰帝高聲說道。
……
大隊的兵丁,簇擁着囚車走過長街。沿途擠滿了圍觀的百姓,一個個指指戳戳,好奇地打量着囚車上死犯。還有人呼朋喚友,興高采烈地夾道追隨。
陰雨多日的京城,清冷的街道,此時熱鬧起來,竟有幾分節慶的氣氛。
大隊人馬來至一個寬敞的十字街口停下,一杆高聳的旗杆下,早已搭就一個木臺。一旁不遠處,一個雨棚下,坐着一些官員模樣的人。
街口被兵丁圍成了人牆,圍觀百姓已擠得人山人海。持械兵丁竭力訓斥喝罵着,阻擋着洶涌的人羣。
林一與揚大人,被拉出了囚車,推搡到了木臺之上。兩個赤膊上身,面容猙獰,露着黑黑汗毛的劊子手,各自頭扎紅巾,手捧鬼頭大刀,分站兩旁。
剛走上木臺,揚大人已被人一腳踢在腿腋處,‘噗通’一聲跪倒。其身後扯出一根繩子,被一個兵丁手拉着,他整個人就這麼直挺挺跪着。
押着林一的兩個兵丁,要如法炮製。
其中一人,一腳踢在林一的小腿上,卻如同踢到了鐵板,疼得他抱腳跳了起來,咧嘴不停地慘呼着。
見狀,另一個兵丁楞了下,他目光兇惡的盯着林一,就要拔刀。
看着眼前的空地,以及黑壓壓的人羣,林一咬咬牙,慢慢跪了下去。這一跪,是跪爹孃的,是跪師父的。
天龍派衆人聽說林一要被斬首示衆,心情各異,卻不約而同的跟着孟長老來到了刑場。只是免不了有兵丁持械守着,生怕這些江湖人鬧事。
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眼前的情形,讓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人山人海的當間,是一片空地。旗杆下的木臺上,站着兩個威風凜凜,面帶殺氣的劊子手。那鬼頭刀泛着陰森寒意,讓人不敢正視。
木臺上,跪着一老一少兩個人。
老的面色酡紅,神情亢奮。小的頭髮凌亂,衣衫破碎,渾身血跡斑斑,面頰上還帶着灰塵,其身帶鐵鎖,正好奇地四下張望。
“林一!”
“林兄弟——!”
木青兒與元青幾人衝着林一大喊。
林一好似早就看到了對方,嘴角翹起,輕輕點了點頭。
“臭小子,還是這德行!”木青兒恨恨跺了一下腳,神情焦慮。
孟山也在人羣中,看着神色坦然的林一,他面色陰沉,雙眉緊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真元子還是往日的鎮定模樣,只是神色中多了些憂慮。林一衝其點頭示意,算是打了個招呼,便不再理會這些熟人,他獨自冷冷瞧着眼前的熱鬧。
如煙如霧的細雨中,是一張張帶着莫名興奮的面容!
這是怎麼了?與這些百姓從未謀面,自己被殺頭,也會爲他們帶來如此的愉悅嗎?
林一在這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上,見不到同情,見不到憐憫,見不到悲傷,見不到憤怒,也見不到猜疑。這些人的臉上,只有興奮。不!還有冷漠。
沒人去想被殺之人是不是冤枉的,也沒人去想,被殺之人該不該殺。這些癡狂的神情中,是難以言述期待,那是另林一也爲之心悸的一種期待。
他們期待着什麼?是那人頭落地時的一剎?
山呼海嘯一般的人羣,如羣獸兇猛。帶給林一的,是一陣陣徹骨的寒冷,無邊的寒意,令他心頭陣陣悸動。
林一深深呼出一口長氣,眼前這些要沸騰的人羣,已在他眼中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塵路邊,一具具醜陋的形骸。
人性淡漠如斯,萬紫千紅的塵世,也無了色彩。
這一刻,林一隻想離開。他突然明白了,師父雲遊數十年,爲何甘於老隱山林。
步入塵世間,讀盡人世百態。師父不是要歸隱,而是要走出這大千紅塵。
紛雜的喧囂聲漸漸遠去,林一的眼中,只有這雨,只有這風,只有這天地存在。
生又何歡,死又何哀?花開花落,生死變幻,天地永恆依然。眼前這些人,是悲,是喜,又與自己何干?
這些人看自己是場熱鬧,而自己看着這些人,只是一場無聊的風景!
心頭的寒意漸漸遠去,此時的林一,心神一片空明。
……
皇宮內。
“皇上,還請赦免天龍派的人!這些人是臣弟邀來的客人,如此以往,臣弟的顏面何在?”
平王弘安神情懇切,垂首肅立。
弘泰坐在龍案後,冷冷說道:“此人膽大妄爲,竟敢在皇城內毀船殺人,如此逆天大罪,你讓朕怎麼赦免?”
弘安面色發苦,爭辯道:“昨晚抓人,今日斬首,且不說是不是此人行兇,我大商朝何時行事如此操切!這不是讓天龍派的人以爲,我朝廷故意爲難他們嗎?”
弘泰冷哼道:“朕要殺人,朕便是要爲難他們,又待怎樣?不過是一幫草莽而已,還有人敢違逆朕的旨意?”
弘安遲疑了一下,‘噗通’跪倒在地,俯首道:“皇上,惹得這夥人心生不滿,臣弟與其一同遠赴海外,又怎能心安?”
弘泰帝一拍龍案,怒聲道:“他們不怕被朕滅了山門嗎?”
弘安擡首看着自己的親哥哥,滿臉哀傷,淚水緩緩流下。他哽咽着:“皇兄,臣弟即便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也毫無怨言。而臣弟尚未出行,皇兄便將臣弟的去路斷絕。臣弟惶恐!若是皇兄要臣弟這條命,這就拿去吧,何苦生出這一遭呢!前途已去不得,亦回不來。臣弟請死!”
弘泰帝霍然站起,指着弘安罵道:“此話何意?你當朕是故意爲難你嗎?”
弘安伏地不起,泣道:“臣弟不敢,只求一死!”
弘泰帝胸口起伏不定,實在沒想到這個兄弟竟以死相逼。他以爲弘安怕死,只能老老實實順從自己的安排。看來,這個兄弟並非駑鈍之人,竟也看出此事的蹊蹺來。
“皇上!勿怒!”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那個護國真人緩緩起身,走至弘泰面前。他看着伏地不起的平王,拈鬚說道:
“平王殿下所去千萬裡之遙,難免心有慼慼,乃人之常情。貧道以爲,還是如平王所願吧!”
弘泰哼了一聲,說道:“人已押赴刑場,朕的旨意又怎能出爾反爾?”
護國真人衝着弘泰微微頷首,不無深意地呵呵一笑,說道:“此事便由貧道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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