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四人聞聲,面色大變,急急掃視四周。
門窗未動,油燈下,只有四人在面面相覷,哪裡還有別的人影!
立在屋門處的兩個漢子,已拔出單刀,神情戒備。
陸樹長劍出鞘,面色有些蒼白,持劍的手指發抖。剛纔絕對不是錯覺,這聲音太熟悉了!
四人中,只有卞幫主神色不變,穩坐不動。
屋內沒一絲聲響,靜得令人窒息。
卞幫主緩緩出聲說道:“是哪一位朋友當面,還請現身說話!”
“我不是你朋友——!”
來人話音將落,卞幫主聽音辨位,身子驟然而起,雙掌迭錯,帶起一片掌影,猛然擊出。
陸樹也忙揮動長劍,護住了周身。守着房門的兩個漢子則是躍躍欲試,只待老幫主一擊得手,便揮刀上前,一舉結果了這個潛入房中的不速之客!
卞幫主掌風過處,‘嘭’的一聲悶響,屋內泥地被轟出一個土坑來。土坑的周圍,還散落椅凳碎屑,地上一片狼藉,卻無半個人影出現。
一招落空,卞幫主身形一晃,又落回木桌處,背牆而持。其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身形起落迅疾,只引得油燈微微搖擺。
屋內又是一片寂靜,突然,兩道破風之聲遽然響起。
卞幫主忙凝神防備,卻又聽到‘噗通’兩聲,只見門旁兩個手持單刀的漢子,已倒在地上。每人的印堂處,都有一個血洞,在汩汩流血。
陸樹手腳冰涼,莫非撞鬼了不成,可那熟悉的聲音,自己絕不會聽錯的。他心中惶然之際,腳下移動靠近卞幫主,也許只有卞幫主能擋住此人。
“劍氣傷人無形,江湖中罕見啊!閣下真是好手段,只是畏首畏尾,行這偷襲之舉,想必是羞於見人,爲同道所不齒!”卞幫主暗暗抽了口涼氣,縱橫江湖數十年,也沒遇到過眼前這般詭異的情形!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慄漫過心頭!他言不由衷的說了幾句話後,閉息凝神,蓄勢以待。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加之對方莫測的身手,這跟與鬼打架有什麼不同?無處下手,只能任人宰割啊!
卞幫主話音剛過,眼前白芒閃動,空地之上,霍然出現一個灰衫少年。
“哼!言語激我現身嗎?”
“你真是林一!”陸樹驚呼了一聲。
空地上,一身灰衫,眉清目朗,嘴角掛着冷笑的,正是林一。
在車馬大院中,林一迫不得已出手教訓了陸樹之後,便覺此人心機深沉,不由得暗生惕心。
胡萬三人只當做他是帶藝入門,身手高過常人而已,並未對其來歷有過猜疑,四人相處也很融洽。
三人生性憊懶,心地卻不壞,也不是那種陰險狡詐之人,林一武功高強,也是給他三人臉上增光的好事情,三兄弟只會愈發的開心。他們是將林一當做兄弟來看待。
仗義半從屠狗輩,誰說馬伕無兄弟!
而這陸樹不同,此人給林一的直覺,便是不會將今日之事善罷甘休,定會生出事端來。
至於陸樹究竟會怎樣,不得而知。只是此人留下的那幾句話,決非是隨口說出來的,而是暗含玄機,心有所持。
爲此,林一對這個陸樹也生出了興致,便想在無人之際,將其徹底制服,才能了卻心中壘塊,將危及自身的隱患消弭於無形之中。
入夜之後,林一的神識便鎖定陸樹,一路尾隨而來。
隱身後的林一,施展御風術,始終跟在陸樹身後。本想半途將其截下,卻見其行蹤詭秘,便欲一探究竟。
陸樹進草屋之時,林一也隨其進了屋子,屋內四人皆未察覺。
對這老者,林一面熟的很。此人竟然是滄海幫的副幫主,上次偷襲木青兒的蒙面老者便是此人。
二人對話被林一聽的清楚,這些江湖門派的陰謀詭計,不關他的事情,故爾也一直未現身。
只是二人商議如何算計林一時,他心中也是震驚異常。這個卞幫主好毒的計策!
若真是如此,明日,便是他離開天龍派之時。要是被那三個太上長老給堵在車馬大院中,他能不能逃得掉還真兩說呢!許久以來的打算全要落空。
林一怎麼不爲此惱怒,不過他也暗自慶幸,幸虧發現了二人的陰謀。不然,還真要落入別人所設的圈套之中。
你計算別人我不管,可你要算計我,要問我答應不答應!
事亦臨頭,當斷則斷!不想惹出太大動靜,林一便先出手殺掉了兩個守門的漢子。
“陸師兄,想不到你竟然是滄海幫的內間,讓人意外啊!”林一神情淡漠,不無揶揄的冷笑道。
“這位小兄弟,老夫卞振鐸,現忝職爲滄海幫副幫主之位。未曾謀面,不知深淺,固有冒昧之處,還望小兄弟見諒!”卞振鐸見林一年紀輕輕,卻氣度沉穩,又在不及察覺之際,殺了自己兩個手下。想一想,若是其對自己暗算,能躲得過去嗎?一時看不清對方的底細,他只能先好言相向,以期穩住眼前的少年人。
林一的目光掃過陸樹,落在卞振鐸的身上,冷聲說道:“卞幫主,無論你劫殺木天成的女兒,還是要謀算天龍派,都與我無關。你這內間,在門派中尋我晦氣,我也能忍過。貴派的那四個高手暗算殺我,已是死有餘辜,便也不與你等計較了。只是,我與你等無冤無仇,你卞掌門甚至不知我是何人,便行那絕戶計來算計我。莫非,當我是泥人,隨你捏塑不成!”
卞振鐸人老成精,早修煉得喜怒不形於色。聽林一如此說話,他面色也變得難看起來。殺了自己的人也就算了,可這小子是如何知道自己劫殺木青兒的?若是被木天成知曉,劫殺他女兒的是滄海幫,兩個門派之間可謂徹底撕破臉皮,一場江湖爭鬥無可避免。
與天龍派暗鬥可以,圍堵山門也可以,身後有衆多門派可以借勢,天龍派也不敢與天下人爲敵。這便是滄海幫的倚仗。
可滄海幫劫殺人家女兒的事情傳開後,江湖同道會不齒滄海幫所爲。屆時,滄海幫將獨木難支。
在天龍派強悍的實力面前,滄海幫滅幫之日,或許不遠了!
卞振鐸目光閃爍不定,抱拳道:“老夫託大,喚你一聲林兄弟。先前得罪之處,老夫與你賠禮了!聽林兄弟所言,或許你與我滄海幫所謀相同。不若你我攜手,彼此互惠。如何?”
“你說呢?”林一眉梢一挑,隨口反問道。
卞振鐸搖頭微嘆:“可惜了——!”他話音未落,眸中精光一閃,厲喝道:“那我只能殺了你——”其身形爆起,一掌推出。
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竟拿捏着幫派的隱秘與把柄。只有殺掉此人,纔是眼下最爲正確的選擇。
卞振鐸全力一掌推出,擊向了林一的胸口。
這開碑裂石的一掌,足以將對方拍成肉泥。
眼看手掌便要印在林一的胸口之上,卞振鐸不喜反驚,只覺得一股大力涌來,自己一掌正擊在對方拳頭之上。
‘嘭——’的一聲悶響,卞振鐸右臂骨骼‘喀嚓’做聲,一陣劇痛襲來,他不及多想,身子騰空而起,便向後面牆壁砸去。
‘轟——’
又是一聲悶響,牆壁已被砸穿了個大洞,卞振鐸被一拳擊飛,竟破牆而出。
屋內漆黑,灰塵四起。緊接着又一道暗影,從牆洞處竄出,轉瞬消失不見。
卞振鐸被一拳擊飛,讓陸樹驚駭莫名。多年來的生死本能,讓他借屋內混亂之機,趁勢跳出牆洞。
牆洞外,卞幫主已無蹤影,逃了?心念一閃,陸樹腳下不停,便往集市外疾奔。
全力疾馳之下,幾個喘息過後,陸樹便出了集市,轉眼便可鑽入山林。
陸樹暗自僥倖,想那屋內灰塵四起,目不視物,林一定不及察覺自己逃離,只要進入山林,可保性命無虞。
眼看只要一步,便能鑽入路旁樹林的陰暗之中,陸樹只覺得脖頸一緊,腳下騰空而起,被人生生拎起,又倒飛了回去,接着狠狠地摔在地上。
陸樹慘哼一聲,一口血噴灑在雪地上。皎潔月色下,白雪上一片黑紅。
這一下摔得極重,陸樹只覺得魂魄離體,五臟六腑移位,血氣翻涌,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眼前立着一個人影。陸樹不看也知道此人是誰。
這林一形同鬼魅,自己還是沒能逃掉。本以爲他隱藏了實力,便是身手高強,也不會強過卞掌門這樣的高手。一個內外兼修的絕頂高手,無不是經過幾十年的武道浸淫。誰能想到,這林一,一個讓人輕視的養馬弟子,如此年少,竟讓卞掌門也不敵一合。
“我說過,替我爹孃教訓我的人,不會活在世上——!”一個冰冷的聲音在陸樹耳邊響起。
陸樹掙扎着想爬起來,卻手足無力,他費力的擡起頭來,張了張口,便覺得腦中‘轟’的一陣鉢鈸交鳴,他眼前一黑,一頭埋在雪地中。本想說出饒命的話,也被帶入了下一個輪迴!
雪地上的陸樹已變成了屍首,其額頭上一點黑紅,漸漸與雪地上的血連成一片,雪白血黑,甚爲醒目。
陸樹竟敢提及自己的爹孃,已觸動林一內心深處的隱諱。
無論是誰,都不能拿爹孃來羞辱自己。這陸樹咎由自取,該死!
還有那卞幫主,逃得倒快。你逃得了嗎?
雪地上的林一,如同一截孤獨的樹杆,孑然而立,其身影倏然一淡,原處已無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