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九龍山,愈發的寒冷。
山中的鳥鳴聲漸稀、漸隱。萬物蘊斂,隨着虹藏不見,天氣上升,地氣下降。林一在天龍派裡,第一個冬至新年到了。
商國地幅遼闊,各地風俗不同。有的地方是把正月初一當做新年尹始。而北疆與南疆等地約同,將冬至來作爲歲歿年初。
林一手上拿着張信箋,是秦城洪半仙寫的,託人一同捎來的,還有一個花布包裹。
信上說,林一離開後,許久都未回家看看,全家對其甚爲惦念。洪半仙的信中還說,過罷新年,荃兒便十五歲了,望林一閒暇時,回去一趟。
林一放下了信箋,包裹中是荃兒縫製的麂皮褥子。幾尺大小的褥子,針線縫製的密密匝匝,結實,輕柔,也很暖和。撫摸着手中的褥子,林一輕輕搖頭……
此時,仙人頂後的山谷中,師父與師祖的墳冢,是否蒿草蔭覆,有沒有人清理?小天坳中,叔父與嬸孃一家還好嗎?翠兒該十三歲了吧!還有蘇先生的託付……!
“林師弟——!”屋外傳來文倫的聲音。林一收拾好手頭的東西,走了出去。
胡萬三人一身的新棉袍,臉上帶着喜氣。見到林一,胡萬揮手讓三人快快離去。
車馬院內,沒人值守太不像話。文倫與沈丁,拉着林一便走。只留下胡萬看家。
三人走至山莊大門前,正遇到蔣方地三人。許月目含喜色,蔣方地與代遠海也是笑容滿面。原來三人也是要出去閒逛,幾人便合作一夥,往外走去。
“每日巡山辛苦嗎?”林一衝着身邊的蔣方地三人問道。
蔣方地擺擺手,舉手投足之間,多了份沉穩,他說道:“每日裡例行公事罷了!”
代遠海與許月也是笑着點頭附和。
“內門弟子出遊在即,有沒有聽說什麼呢?”林一語氣很隨意。
“這些不關我外門弟子什麼事,倒沒什麼好打聽的。”蔣方地搖頭說道。
林一的神情閃過一絲憂慮。
文倫笑嘻嘻的從後面湊上來,說道:“此事與我車馬大院卻有關係!”
見大夥都看着自己,文倫得意一笑,頗顯賣弄的說道:“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故此,弟子出遊要有馬車隨行。各位說說看,這與我們車馬大院,有無關係呢!”
蔣方地恍然道:“這麼說,你等要趕着馬車隨行嘍?”
“然也!”文倫酸酸的來了一句。
沈丁在後面不滿嘀咕着:“林師弟的好友當前,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文倫忙笑道:“你等入門晚些,不知曉此事也屬平常的,呵呵!”
林一內心憂慮盡去,還生出幾分驚喜來!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做了養馬弟子,竟有這般的機緣巧合!天龍派弟子出遊在即,他一直爲無法隨行而焦慮。潛行尾隨乃是不得已而爲之,如今有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着實令人振奮!
“車馬大院須隨行幾人幾車?”林一神色不變,佯作無意的問道。
“往年不過是兩人兩車的,這次也差不多如此吧!”文倫小眼睛一轉,笑着接着說道:“莫非林師弟有意遠行?”
“有何不妥嗎?”林一笑着反問道。
文倫嬉笑搖頭說道:“這又有何不妥的,只是來回要一年有餘,路途奔波甚是辛苦的。車馬大院中,沒人願去的”
林一腳下不停,眉梢一挑,若有所思說道:“內門弟子出遊,年餘便迴轉了?”
“怎麼會呢?內門弟子每次出遊,沒有個三五年,是回不來的吧!”文倫撓着腦袋,隨即笑道:“呵呵,我說的是車馬送他們到了地方,便要回轉的,並非始終跟隨。”
林一的眉梢一挑,默默的點點頭。
……
一路上,幾人說笑不停。
九龍山外的集市,很快出現在大夥面前。這裡比往常要熱鬧些,店鋪前擺賣着由果蔬或者葷菜製成的“冬至團”;紅泥爐上陶盆中的狗肉,正冒着誘人的香氣;香燭攤子擠到了路當間;‘釀冬酒’的叫賣聲傳的老遠。
“這狗肉可是大補啊!常言道冬日進補,來春打虎。呵呵!”文倫垂涎欲下,忙不迭跑了過去,買了只狗腿。他又指着一溜酒甕,樂呵呵說道:“這釀冬酒很是不差,冬至前才入甕釀造,來年冬至時才能喝,一年只釀一次呢!”
文倫又買了兩壇酒,讓沈丁抱着。
蔣方地與代遠海見狀,也不能免俗,每人買了些酒肉。許月也買了幾個菜糰子拎在手裡。
林一見幾人忙的不亦樂乎,便一人往前走去。走至一香燭攤子前,他停下腳步,買了份香燭。
“掌櫃的,給我也來一份!”聞聲,林一回首笑笑。正是代遠海幾人趕了上來。
“林師兄要上冬墳?”許月輕聲問道。
林一不解的看向許月,稍頃,恍然的點點頭。
冬至來臨,廟堂之上,士大夫相互拜賀,名曰‘拜冬’;卑幼拜尊長,稱之爲‘賀長至’;祭拜先人爲‘上冬墳’;聚族而居者,合族而祭,爲‘冬至會’。冬至的相關風俗,林一也略知一些,並不在意是不是上冬墳,只是想祭拜一下師父與爹孃罷了。代遠海買香燭,想必也是如此。
迎面走來一羣青衫弟子,蔣方地等人忙向一旁閃避,回頭卻不見了林一。
待青衫弟子過後,林一慢慢從香燭案子後走了出來。
“林師弟,一晃眼的工夫便不見了,正欲尋你呢!”蔣方地好奇的問道。
林一眨巴下眼睛,笑道:“小弟就在此處,蔣兄又何須找尋!”
蔣方地哈哈一笑,暗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卻不知,林一如今是有意躲避這些內門弟子。幾乎每次遇到這些人,都要生出一些事端來,還是早早的躲開爲好!
幾人繼續在集市上閒逛,走過上次與文倫呆過的那個茶棚時,柴扉緊閉。林一留心瞥了一眼,心中不由想起金科來。這位金公子、金少爺是每日跟緊了木管事,幾個月來根本不出山門,跟貓一樣乖巧。如此這般也不錯,起碼保住一條性命。
上次與其分開時,林一還想通過金科來知悉一些隱秘之事。見其乖戾性情大變,加之本身不在意江湖紛爭,便將此事丟在腦後。
自己離開天龍派後,這金科定會心情不錯的。
在集市上閒逛了半個時辰,一行人便掉頭回轉。回去的路上,許月總是有意無意走林一在身邊,好看的眼神總帶着疑問。
疑問是什麼,林一併未多想。他在爲一直所擔心的事情有了轉機,而暗自慶幸!
晚飯過後,韓繼來招呼林一四人去山莊前待命。
四人來到外事堂山莊前時,已人頭攢動,摩肩擦踵,怕不是外事堂弟子都在這兒呢。
林一等人擠在側後,遠遠見山莊門前,幾十盞一人多高的大燈籠一字排開,高高懸掛映照的遠近一片通明。
一處木桌拼湊的高臺上,有人影晃動。
林一沒見過這陣勢,一旁的文倫善解人意,在其耳邊敘說起來。
林一才明白,這是冬至賀拜師長的‘賀長至’,那一溜的燈籠也是徹夜不息,爲來年討個彩頭。
不一會,高臺上走上一人,正是面白的木管事,高聲喝道:“肅靜!”臺下即刻啞然無聲。接着上臺的是馬長老,還有四名弟子,手上高擎一幅巨大的畫像。然後是馬長老說了一通,什麼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最後上香,衝着畫像祭拜。
外事堂弟子齊齊下拜,林一也只能跟着胡萬三人跪下。
又是一聲:“禮成——”衆弟子紛紛起身,一陣撲打聲過後,灰塵四起。笑聲、埋怨聲不絕於耳。
林一見衆人四散,便要回去,卻被文倫一把拉住,跟着胡萬與沈丁往前走去。
一直來到了憲章峰前,文倫才故作神秘來了一句:“待會你就知道了!”
林一環顧四周,外事堂的弟子幾乎都來了,黑壓壓一片。
擠在人羣中,林一隨衆人一道,望向憲章峰的半山腰。
不多時,隨着一片驚呼聲,幾十處巨大的篝火瞬間點燃,沖天的火焰竄出幾丈高,半空照得通明,憲章峰下,亮如白晝。
又是一陣歡呼聲起,山峰上如流星曳地,降下九條火龍,每條火龍長約三丈,不知何物製成,龍身上火焰爆燃,被龍身下的弟子雙手高擎,飛速疾馳而下,拖曳成四五丈長的巨龍,蔚爲大觀。
林一身材比常人略高些,擠在人羣中,倒是看得清楚。龍身下是九名內門弟子,託着燃火的長龍,施展輕功,風馳電掣一般,倒不虞被火燒着。只是龍身下的九名弟子並不陌生。
九人中,林一認出八人。分別是掌門弟子與長老弟子。其中一人面生,林一不曾見過。還有一人讓其皺眉。
此人正是木青兒,也擎着一條火龍,自山峰上飛馳而下。
這些弟子,應是天龍派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從火龍的長短,便可看出每人輕功的高低來。秦仁與季湯二人的火龍挾着風聲,氣勢不凡,惹人醒目。木青兒的火龍倒是小巧些。
九龍呼嘯而下,圍着九處篝火盤旋,九個巨大的火環出現在山腳,火環中的篝火熊熊,若九龍銜珠,聲勢浩蕩。
篝火不遠處,駐足站立着天龍派掌門與衆長老。
“青兒這孩子就是淘氣!”薛長老對着木天成埋怨了一句,眼光卻瞅着那條小巧的火龍不放,盡是喜意。
木天成輕扶鬍鬚笑道:“我木天成的女兒不讓鬚眉,呵呵!”
一旁的馬長老道:“青兒的資質應是這些弟子中,最爲出色的,假以時日,必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木天成輕笑道:“馬長老謬讚了,這丫頭貪玩任性,好在時時與其警醒,纔有所收斂!”略作沉吟,他又問道:“青龍節快到了,諸事準備得如何了?”
“掌門放心,諸事皆已準備妥當!”馬長老正色回道。
如此便好,我天龍派是不可輕侮的!木天成細目微閃。
篝火噼啪作響,滔天的火焰燒得正盛,如同一把把長劍刺入夜空。
九個火環盤旋良久,似陡然炸開,倏然一合,九條火龍匯作了一處,首尾銜接急旋,圍着一個更爲巨大的火環。
轉瞬異變突起,隨着龍身下九人齊聲長嘯,九條火龍騰空躍起,火焰滾濺四射,似驚龍卸甲,若飛龍在天,如九龍聚日。
九龍在半空轟然聚首,砰然一聲巨響,迸發處耀眼的光芒——!
九條火龍的磅礴氣勢,瑰麗壯觀的景象,令人歎爲觀止!
場中弟子齊聲歡呼,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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