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沒想到。這一閤眼。竟是就這樣睡去了。
眼前的湖水翠玉一般的顏色。又映着天上飄過的幾片雲。乍看之下倒向那高高在上換了種顏色落下了人間。
面對如此的美景。他卻能就這樣睡了去。
重樓支着頰。嘲諷着自己今日的模樣。他何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體力竟會不濟至此。拖着殘破不堪的身軀。卻必須苟延殘喘着活下去。
他冷冷一笑。有多冷。自己不知道。身邊的空氣卻顫出一個漣漪。
身邊有人。他卻不驚訝。自己在風口入睡。明晝卻能消失地無影無蹤。能讓他跑得怎麼快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側了臉。就見如此柔美的湖畔卻木頭一般地守着一排的侍衛。一排的宮人。
好大的陣仗。
鼻頭哼出一個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的鼻音。皇帝手持杯蓋颳着茶沫子的動作卻明顯地停頓了一瞬。
龍帝在這坐了許久。
他一直看着這孩子睡着的模樣。那樣的恬靜。那樣的天真。和小時侯一模一樣。勾動着他心底最開始的愧疚。
他深深地看着這孩子紙一樣的臉色。寬大的衣裳也掩不住的消瘦。眼眶也忍不住溼潤了些。他記得幾個孩子中。就屬這孩子身子最好。跑上跑下動個不停。卻從不知道累。現在卻是弱得連走動的氣力都沒有了。連腿腳不變的洛淮尚且可以自由走動。他卻已經需要輪椅代步了……
這孩子永遠是他心頭一根象牙造的刺。痛得不得了。卻始終狠不下心真正拔掉。
皇帝端着杯啜飲着茶水。溫熱茶水入腹。也沖淡了心頭莫名的感傷。
宮人上前端走已經見底的杯子。藏色的身子晃過。那皇帝的臉依舊如雕像一般。俊美儒雅卻沒有表情。
“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重樓笑容不變。垂頭把玩着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老天爺要收我這條命。我掙扎也是徒勞。”
龍帝眼眸閃了閃。問:“可是蘇結衣那劍……”
重樓輕輕笑出了聲。“父皇何必爲那一劍掛心。父親有難。做兒子的自然以身相救。這條命都是父皇給的。還給父皇也不可惜。”
這可是代表今後兩不相欠。
龍帝霍地捏緊了椅上扶手。眼中閃過一陣狠。又強忍住。才沒有發作。
他深吸了口氣道:“老四。只要你不去碰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朕和你之間還是可以回到從前。今後也是如此。即使朕不在。你也是碧天王朝最尊貴的親王。這樣不好嗎。”
只要不去碰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他又何嘗想過去爭奪。他安於自己手中的一份小小幸福。權利富貴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只是。總有些人顧忌着。不放心的。偏要連他唯一的快樂也奪走。偏要折了他的羽翼、囚住他。卻還是不放心。
“所有的。都是你們逼我的。”重樓望着平靜的湖面。平靜地說道。
龍帝的神色瞬間難看起來。他的手腳都在發抖。卻在那人看不見的身後也要極力維持鎮靜。
他甩了甩袖。道:“老四。你身子不佳。還是多多修養的好。這西宮的事暫時由老六代勞吧。”
削權……
好個理由。
重樓毫無異議地摘下拇指上跟隨了自己多年的羊脂扳指交到了高權手裡。換得龍帝如願離去。
“父皇。不是任何事都能在手中拿捏準的。您曾有珠玉在側。卻被您一把推了遠。慢走。兒臣不送。”
龍帝停步轉身。但見前頭水綠花紅。只有那人。素色的衣衫。坐在那裡。就像幅畫。卻是一副刺目的畫。無法多瞧。
洛淮一直樹後瞧着。瞧着龍帝來了又去了。面色瞬間變化。重樓怡然如常。他都是連看着也是不敢了。
平心靜氣再看去時。龍帝已經走了遠。重樓的眼卻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這裡。莞爾一笑道:“都瞧見了。”
洛淮深吸了兩口氣。走到他面前。道:“都瞧見了。”
“那也都明白了。”重樓笑着收回視線。看向前頭。“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洛淮甩開衣袍前襟。跪地道:“洛淮想知道所有。”
“你看見的就是所有。”重樓淡道。
“四哥。”洛淮急喊了兩聲。這麼遠的距離。他能瞧見什麼。他能聽見什麼。“爲什麼你總是什麼都不讓我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的我還能爲你做什麼。”
“我不需要你爲我做什麼。”重樓沉聲道:“這是我一個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至此往後。你安分做你的西宮主位。其他事都不要再管。”揚了揚手。道:“展風。回宮。”
最忠心的暗衛無聲地出現在兩人的世界。走過面如死灰的洛淮。心一軟。伸手扶起他。
洛淮渾身一顫。瞪了眼。展風已是推着重樓走了遠。
他摸進衣襟。摸出一張短短字條。
“無知纔是一種幸福。珍惜。”
四月初三。春已去。了無痕。
洛淮無何奈何地接下了西宮金冊。接下了那枚千斤重的羊脂玉扳指。
懸月難得一襲鵝黃宮裝。懷抱玉如意。上白合宮向新主賀喜。
“竟是連你都來道賀。”洛淮早已按捺滿腹的不奈。“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登得這個位子的嗎。”
“自然明白。”旨是她擬的。她怎會不知道。
重樓降一級爲從一品郡王。洛淮升一品爲正一品親王。
親王之位只得三人。有人上去了。自然就要有人下位。
“六哥。如果你是愧疚不安。大可不必如此。現在重樓需要的是休息。”
“他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爲國事操勞。權利對他來說並沒有真正的意義。”
“父皇早就下了遺昭。現在的榮升罷黜並不能改變什麼。”
“如果。那份遺昭根本算不了什麼呢。”洛淮忽然道。
懸月淺淺一笑。“重樓自然有重樓的想法。他若有了決心。又豈會坐等不堪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