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徐州彭城國——州城郯縣。
州牧府內,徐州官員遍佈而坐,正是開布着宴席。
首座上一人,花白鬍須,年過花甲,本是一垂暮老朽,然而這是坐於首位,穿上官衣,配上官印,卻是依舊有一股威勢,雙目掃視之處,隱隱流露出一股着不怒自威的風采。
“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啊!”
望着堂下時刻心懷惴惴的衆臣,陶謙心中明白,是這份權勢,讓他支撐到了今日,念過六十,尚且掌控一州局勢!
“可惜,這份權勢,卻是難以在我手上傳承下去了……”
望着席間,只顧埋頭大吃,時而**周圍侍女的兩個兒子,陶謙嘴角一抽,暗罵着:“不成器的東西!”
“哎,人家都要來我奪我家基業了,還是這幅模樣,”看着這兩兄弟,長子陶商木訥寡言,不通事故,二子陶應流連青樓,不學無術,陶謙暗自搖頭移開目光。
“罷了,好歹我也把州城彭城國的國相交付給了薛禮,這薛家好歹是徐州郡望,想必是足夠照顧這兩傢伙了。”
想着如今亂世初起,陶謙估摸兩個兒子才能,不得不絕了讓他們繼承大業的想法,“哎,安安穩穩過這一生也好…”
這樣安慰着自己,陶謙雖然還是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而老年人的思緒總是極慢的,這才略一思考,就早已經撤下了酒菜,羣臣都等待着議事。
陶謙感受到動靜,擱下箸,收起思緒,心情漸漸平復。
濁眼一掃堂下羣臣,忽的射出一股精光,就問着:“早間情報,諸位可都閱過了?”
“我等閱過!”
陶謙點頭,就問着:“這司馬寒是何人…可有人知道?”
“據敗兵反應…說是太平道祖師!”
聽着這話,陶謙望過去,就認出是衝折校尉曹豹,又聽其言:“據說,此人有着莫測之法。不但深得黃巾賊寇擁戴,而且還通過秘術,復活了張寶,張樑助陣!”
“胡說!”
聽着這話,陶謙一愣,旋即大怒打斷:“我征討黃巾之時,親眼見過賊將嚴政獻上張寶首級,人頭都掉了!怎可能死而復生?”
曹豹聽了,這纔想起陶謙年輕時,也和公孫瓚等諸侯參加過圍剿黃巾,頓時暗罵自己糊塗,爲了搶功勞謊報流言,當下連忙住口不言,同時急急以目注視麋芳。
司倉校尉麋芳本來聽着,見陶謙一下發怒,也是一愣,見到曹豹示意,心中暗罵晦氣,卻是礙於親家連理,不得不起身說着:“州牧說的是,人死不能復生,這必是妖法惑衆,用假人冒充!”
“嗯…”陶謙聽着,回憶起當年黃巾妖法,不由暗自點頭。
麋芳見了,心中一鬆,就又接着道:“而據在下所知,這夥黃巾之前進攻兗州,接連數次於曹操之軍,可見其實力並不太強,明公大可不必憂慮。”
“可是我如何聽說,這司馬寒率領此軍,在被重重包圍之中,還反過來擊潰了田楷率領的青州大軍?”
“那是因爲青州軍太弱了!”
見着陶謙面色緩和,曹豹連忙又出來補充道:“青州疲敝已久,哪裡比得上州牧大人治理的徐州?那夥賊軍攻打兗州不下,就可見實力確實不強,而且糧草急缺!故而這回就是眼紅我徐州富庶而來攻打!”
“不過有着徐州有着明公坐鎮,這夥賊軍此來,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說着,見到陶謙並不打斷,曹豹愈發興奮,又道:“賊軍攻下我東海郡城,憑的不過是兵力衆多,以多欺寡而已,這時想必早已力竭糧絕,明公只需揮師征討,必可大獲全功!”
聽着這順耳之言,陶謙畢竟上了年紀,這時卻是不再計較曹豹之前所言,就問着:“那依你之見,我該當如何?”
“自然是即刻出兵,發兵攻打!”
曹豹見陶謙並不反對,表現*頓時高漲,“這夥賊軍敢來我徐州肆虐,自然要狠狠打擊,給後來者一個教訓,不然日後我徐州沃土,豈不是要被諸侯整日覬覦?”
“嗯…”陶謙聽着,雖然覺得有理,卻只是略一點頭,畢竟他也知道,這兵事非同小可,自然是不可專斷,要多聽衆家之言,博採所長方可。
因此這時就將目光收回,看着其餘人問道:“諸位何不發言?若有異議,一併說來。”
不料話音一落,就有一人出席,說道:“臣有異議!”
望過去,見是典農校尉陳登,陶謙略一皺眉,不置可否道:“說。”
陳登一笑,望了曹豹一眼,說道:“戰事勝敗難保,如今時日,眼見就到十一月份,屆時天寒地凍,如何能夠作戰?”
曹豹聽了,卻是胸口一門,想着這數日糾葛,頓時暗罵:“好你個陳元龍,你這是公報私仇,是要逼我立軍令狀啊!”
“呸!老子纔不上你當!”曹豹心中憤憤,卻只是怒目盯着陳登,並不言語。
陳登見了,想着父親叮囑,也只是冷笑一聲,就退了下來。
而曹豹這模樣看在陶謙眼裡,頓時讓其眉頭一皺,畢竟曹豹纔出大言,這時還有一月期限,卻也不敢接下,自然是令他頗爲失望。
不過陶謙也知道,戰場兵事向來勝負難料,曹豹這樣謹慎也屬正常,當下也不發怒,略一細思,就打算鼓勵曹豹一番,讓其請命出戰。
不料話待出口之時,就又聽一人說道:“元龍說的是,我軍此時,實在不宜出兵!”
聽着這話,陶謙心中一驚,再看着說話之人,乃是別駕從事糜竺,頓時動容道:“子仲此言,必有道理,請速教我!”
“這司馬寒之賊軍,攻下鎮海縣不過是皮毛之癢,纖芥之疾,可一旦我軍將兵力押上,若是不能一戰而勝,徐州立刻就有傾覆之禍啊!”
“此話怎講?”聽着這話,陶謙自然滿面驚訝,區區一夥賊軍,值得徐州堂堂人傑,糜竺糜子仲這樣重視?
“明公,如今天下局勢,正是萬分緊張之時,單講兗州一地,就有袁術自豫州出兵,佔據了陳留,濟陰兩處,劉備從冀州而來,打下了東郡,濟北二郡。然後張邈退守山陽,曹操退守東平,泰山,區區一州,就有足足三路諸侯爭搶!”
“嗯…”陶謙頜首點頭,心中卻是不解:“這些我知道啊,但是和我軍有何關係?”
只是雖然這樣想,陶謙臉皮卻也沒有厚到好意思提出這問,就只是示意糜竺接着說下去。
而糜竺見了陶謙表情,多年君臣,自然是一眼看穿其心中所想,但是這時間卻也不揭穿,就解釋道:“明公可曾想過,我徐州雖不如兗州,卻也是少有的富庶大州,爲何此時卻少有人來攻打?”
說完,自然更不會等待陶謙迴應,令其難堪,就直接說道:“這根本之因,就是因爲我州不生戰事!”
“不生戰事,兵力不損,就是根基穩固,沒有插足的餘地!”說着,糜竺稍舉一例:“明公請看,那曹操若不是爲了追擊青州黃巾,將兵力帶出兗州,導致兗州空虛,又怎會生出這兗州之亂?”
“由此可見,戰事一生,牽連甚廣!”糜竺說着,掃了曹豹一眼:“若是不能一鼓而下,必然牽一髮而動全身,露出破綻,那我州郡日後,必然是再無太平之日!”
陶謙聽着這話,心中一個激靈,猛地想到荊州劉表,吳郡劉繇,頓時默然。
而曹豹被糜竺望了一眼,只覺其中意味深深,頓時明白了之前陳登所爲,不過是爲糜竺所言開道,這時心中自然是十分惱怒,卻苦不敢言,只有對陳登越發不滿,暗恨不已。
而糜竺見着陶謙不語,又接着道:“如今時機不當,明公若要動兵,還需要三思啊!”
陶謙沉吟一會,卻還是不甘,期待問着:“真有如此嚴重?”
“絕無虛假,在下豈會妄言?”
看着陶謙還有這僥倖想法,糜竺頗覺失望,“明公,這亂世將至,一州底蘊,就在與兵與糧!”
糜竺說着,掃了一眼場中諸人,不得已,只得全盤托出。
“而我徐州軍力,在上回征討董卓就損傷不少,元氣恢復緩慢,使得我彭城雖爲州郡,可戰之兵,卻是不足三萬,…”糜竺緩緩說着,只覺滿嘴苦澀:“而如今琅琊國由於地處偏北,又被青州刺史田楷佔據,劃歸了青州,加上這次東海郡失守,偌大一個徐州,如今除了州郡彭城國之外,就只剩下邳國,廣陵郡二處了!”
“明公向來寬政,各郡報上萬餘軍士,卻普遍都存有空餉,即便是加上縣兵,其實也不足萬人!即便還能再招新兵,然如今可戰之兵不過五萬,這底蘊何其稀薄?”
說着,糜竺心中一痛,卻是不停道:“而這番入侵的賊軍,乃是大浪淘沙下遺留的黃巾精銳,我觀戰報,東海郡八千守軍,卻是被其一鼓而下,可見其軍之彪悍!”
“這等賊軍若是隻有數千,又不知章法,我軍或許還可速速鎮壓,可如今卻是足足兩萬餘人,又是本州原騎都尉臧霸率領,加上張闓降軍相助…明公明智,這賊軍分明已是我徐州大敵,豈是一月可下?”
糜竺說完,又想到下邳厥宣,四處跑動,心中頓時冷笑,就又說着:“屆時拖延過了十一月,天寒地凍,軍糧不足,百姓要餘糧過冬,如何是好?若是出現天災人變,徐州禍福豈不就在旦夕之間!”
“嗯…”陶謙被糜竺這一番明言提醒,想着這些後果,心中確實頗爲震動,再看一眼曹豹,見其依舊不發一言,在對其信任跌落低谷的同時,莫名就生出一股無名怒火:“好一個無用的傢伙,險些害我一州百姓!”
不過陶謙也明白,這時不是發火之時,當下按捺着火氣,就誠懇問着糜竺:“那依別駕之見,該當如何?”
“明公無憂,我若沒有良策,豈敢發此大言驚擾?”
聽着這話,糜竺不由滿意一笑,畢竟已跟隨陶謙多年,早就摸熟了陶謙脾氣,有了他這一問,主動權就盡在手中了。
當下也不拖延,就將早已熟記的計策說了出來:“我徐州乃是身體軀幹,自然不可輕動,但是軀幹不動,四肢卻是無妨,而笮融治理下邳國,正是和東海郡接壤,不如就讓其率兵抵抗,而我彭城國而三萬銳士,卻不可輕舉妄動,以免給人可乘之機。”
一想到那整日在宣揚着佛教信仰,將下邳搞得烏煙瘴氣的笮融,糜竺心中就是一暢:“你謀劃了這麼多年,真以爲別人都是傻子?這回卻是正巧,看我借這賊軍之手,逼迫你現出原形!”
想着原先受過的怨氣,糜竺心中暗恨:“下邳兵精糧足,又被你用佛教信仰治理的如鐵桶一般,使得你甚至連我這個徐州別駕都不放在眼裡,還真以爲我奈何不了你麼?”
“不過,以笮融之能,必然是會以爲藉口,藉故堅守不出…”
這樣想着,糜竺心中一哂,便又對陶謙說着:“明公,本國和廣陵郡也不能閒着,屆時只需要多多招募新兵,稍加訓練,即可向下邳輸送,這樣一來既可以爲下邳補充兵力,增添笮融信心,又可用實戰以練兵,增添未來守護徐州百姓的籌碼!”
一口氣說完,彷彿多年積怨緩解,糜竺終於是舒一口氣,就望着陶謙,等待其答覆。
果然,陶謙沉吟一會,卻是絲毫沒有超出糜竺意料,就答應着:“有理,就按子仲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