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冰(慕容劍冰)自然不同意韓德讓的主意。他只推說不願意做僞證,一口咬定,蕭峰只能是一時激於義憤,獨自出手,營救契丹俘虜,而絕不是帶人出手。最多同意把韓德讓俘虜的青壯增加到近百個:“那蕭峰救了多少俘虜,由得你編,我未曾看到,只推說當時並不在場,也算不得我做了僞證。
至於他出手時,確實只有一人,人無信不立,他帶着近千契丹士兵伏擊大宋官兵這等謊話,我是絕不會說的。不過韓兄儘管放心,我慕容氏後人在大宋官場、軍方都還小有幾分薄面,到時一定爲你盡力開脫便是。”
韓德讓無奈,只得嘆道:“也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希望韓相公繞過我這一遭吧!”
果然,韓琦聽得當年太祖皇帝的義社十兄弟後人、在江南頗有才名的慕容劍冰前來拜訪,大是歡喜,親自出迎。但在聽說了韓德讓的戰績後,不由臉沉似水:“韓德讓!你我雖是族親,但你亦知本官爲人,向來有公無私!當初你如此練兵之前,應承過我什麼來着?”
韓德讓臉上通紅,低下頭去,一時不敢說話。
韓琦怒從心起:“你練兵千日,竟被區區一個敵人打成這樣?
傷了這麼多士卒!你練的是兵還是豬啊?還有面目來見我?
什麼終將敵人擊退,幾百人打跑一個人很光彩是不是?要不要我上書爲你表功啊?我看多半是敵人揚長而去,你阻攔不得吧?
來人!推出去斬了!”
古劍冰吃了一驚,連忙求情,指出韓德讓久歷邊事、戰功累累,乃是大好男兒,斬了太過可惜。何況不是他無能,實是蕭峰太過厲害。
韓琦卻哼了一聲道:“東華門外戴花遊街纔是好男兒!如韓德讓這等武夫,不過與流氓無賴同類,算得什麼好男兒?
左右!還愣着做甚!快把韓德讓推出去斬了!”
所謂東華門外戴花遊街,那是進士甚至狀元纔有的殊榮。現代人可能很難想像,一個爲國家立過戰功的少將級軍官,其社會地位會比不上大學生!
然而,宋代向來重文抑武,韓琦這句話說得是理直氣壯,仿如天經地義一般。
在宋代重文輕武的積習之下,文臣是很瞧不起武臣的。宋真宗時,善弓矢、美儀彩的詞臣陳堯諮,曾打算應真宗之命,改授武職和契丹的使者比射。堯諮的母親知道了,大爲生氣,揮棍便打:“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爲名臣,如今你想貪圖厚祿,讓祖宗蒙羞!?”堯諮也就不敢應命了。――――文臣改授武職,哪怕是升官、長工資、多得獎金,也算有辱門第,這種家庭教育,在宋代是很普遍的。
宋朝怕地痞無賴無業遊民擾亂社會,將他們都一股腦的充軍,怕他們逃跑,面上還要刺字。是以,宋人道: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捻釘。韓德讓雖是邊關大將,但頭上少了一個進士頭銜,其家族就不會感覺有什麼榮耀可言,只當他混了個無賴頭子噹噹罷了。
便如韓琦,亦不喜別人叫他韓帥、韓節度使,只喜別人叫他韓相公。
國家社會家庭都重文輕武,文臣如何不氣焰萬丈呢?
這種積習,雖是避免武人獨大、進而自立造反,但這種情形之下,怎能產生優秀的將才?偶爾出一個兩個優秀的將領,也禁不起君主的猜忌,文臣的壓迫,和世人的輕視或疑謗,難免不幸的結局。無怪宋代對外軟弱,累遭外患,終於亡國了。
古劍冰想到這裡,強忍心中之怒道:“韓相公,你是邊關總帥,要殺手下大將,我管不得你。只不過,這韓德讓是我朋友,我慕容世家,在大宋官府還有些故舊,我讓他們上個摺子,彈劾閣下爲撈鐵面無私的虛名,以小過擅殺同宗,恐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韓將軍手下,是我平生僅見、富有血性的宋軍,將爲軍之魂,你壞了這支部隊的軍魂,將來遼國打來,誰來抵擋?小心到時有人彈劾你暗中勾結遼國,迫害手下軍功累累的大將!”
韓琦牙關緊咬,心知古劍冰這是明裡提醒,暗裡威脅:“太祖皇帝遺訓,文人不以言獲罪,你要告,我也管不了你,儘管告吧!反正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
哼!你這是什麼文人!竟與這等無賴頭子廝混在一起!”
古劍冰昂然道:“文人,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逐奔懦民泣。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
當年靖康之變時,張邦昌亦是進士出身,他之作爲,可算得好男兒了?高宗皇帝可是靠得他才復得我大宋半壁江山?”
韓琦只氣得滿面通紅,原來,靖康二年時,金兵攻陷汴京,俘虜徽欽二帝,立張邦昌爲傀儡皇帝,國號大楚。
金人圍城時到處侵擾劫掠,焚燬無數寨柵、房屋。更挖墳掘墓,奪殉葬之物,將屍體棄於荒野,又用棺材當馬槽裝飼料餵馬•••••••••
當時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金兵在城外鼓樂而歌,張邦昌則下旨令徐秉哲在城內搜尋,得宗室三千多人,押送到金營,又在百姓各家攤派銀錢,限日繳納,上交給金人,以作保命之費。
後來,岳飛、韓世忠等人的勤王大軍,兵指京師,金人聞風退走,張邦昌見勢不妙,脫下龍袍,再不敢以皇帝自居,勤王大師一到,他便跪地乞命,說自己是“保全宗室社稷,以謀後留。若堅持依節而死,必連累二帝,怎算忠臣?”
當時城外金兵不過六萬,城內卻還有二十多萬禁軍可用,若是守城,堅持到勤王大軍到來,裡應外合,金人又怎能討得好去?他身爲宰相,卻勸二位皇帝出城請降,陷二位皇帝于軍營之內。趙宋宗室三千多人,亦是他親自下令捉去送給金人的。他倒好意思說自己是“保全宗室社稷”,臉皮之厚,古來罕見。
本來大宋立國後,太祖便有遺訓,不殺文人―――但張邦昌所爲,實是犯了衆怒,大宋文人,無不以爲之恥。是以,高宗皇帝即位後,便賜其自盡。這廝就成了宋朝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被皇帝處死的文人。
張邦昌身居高處數十年,長時間擔當宰相,居然沒有做出一件突出的政績,唯一可堪一提的,竟是“首請取崇寧、大觀以來,瑞應尤殊者,增制旗物”——實在是典型的溜鬚拍馬、粉飾太平之徒。連秦檜都瞧他不起,說他“專事宴遊,黨附權奸,蠹國亂政”,是導致“社稷傾危”的罪魁禍首。
如此文人,再給韓琦添三張厚比長城的臉皮,也不好意思說他是好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