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冰(慕容劍冰)說道:“天下英雄俱都在此,在下要代天下漢人英豪誅除此契丹兇徒,大家以爲該是不該?”
“這蕭峰喪心病狂恩將仇報,莊幫主救了他的情妹子,他不問青紅皁白,只因莊幫主不會降龍廿八掌,上手便將其雙腿打折!――――降龍廿八掌向來只有丐幫幫主纔有資格修習,他投奔大遼時又沒將這絕學傳下,居然倒有臉來怪丐幫下任幫主不會用降龍廿八掌!契丹人果然就是豬狗不如!”
“遼國乃我大宋死仇大敵。這蕭峰之父蕭遠山,自稱在少林寺潛居三十年,盡得少林派武學秘籍。今日大夥兒若不齊心合力將他除去,他回到遼國之後,廣傳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契丹人如虎添翼,再來進攻大宋,咱們炎黃子孫個個要做亡國奴了。”
“慕容世家若能爲咱除了這對禍害,武功威望,可算得上天下第一了,惜花公子慕容劍冰,也合該擔當武林盟主!”
武林衆人開始人多嘴雜,後來便齊聲高喝:“惜花公子,武林盟主!慕容世家,天下第一!惜花公子,武林盟主!慕容世家,天下第一!”
慕容復微微一笑:“弟弟,好俊的斗轉星移!”
“吾兒如此,爲父老懷大慰。只不過今日之事,我另有計較——遠山兄,敢隨我來麼?”慕容博忽地一聲長笑,縱身而起,疾向山上竄去。
蕭遠山和蕭峰齊喝:“追!”分從左右追上山去。這三人都是登峰造極的武功,晃眼之間,便已去得老遠。
古劍冰也拔步而起:“哥哥,追上去!”
片刻間便已奔到了藏經閣中,卻見那吐番僧人鳩摩智,竟也在場。
只聽得蕭遠山說:“任憑你們如何花言巧語,休想叫我不報殺妻之仇!”
慕容博:“遠山兄,你要殺我報仇,以今日之勢,只怕未必能夠。我父子三人再加上鳩摩智大師,敵你父子二人,誰佔勝面?”
蕭遠山父子心知這四人聯手,只怕今日非但殺慕容博不得,自己父子反要斃命於藏經閣中。但他二人皆是膽氣豪勇,渾不以身處逆境爲意。蕭遠山當即道:“當然是你多佔勝面。大丈夫以寡敵衆,又何足懼?”蕭峰更是呼地一掌拍來:“今日之事,不判生死,決不罷休。接招罷!”
慕容博微微一笑,運起斗轉星移,將這剛猛無匹的掌力移到一邊:“蕭氏父子英名蓋世,生平怕過誰來?可是懼雖不懼,今日要想殺我,卻也甚難。我跟你做一樁買賣,我讓你得遂報仇之願,但你父子卻須答允我一件事。只須你父子答允了這件事,便可上前殺我報仇。在下束手待斃,決不抗拒,吾兒也不得出手救援。慕容世家日後對賢父子,更是有恩無仇!”
慕容復急道:“爹爹,我衆彼寡,如今快刀斬亂麻即可解決了他們,何需陪上性命?”
古劍冰亦急道:“爹爹,咱父子三人合力,天下還有幾件事辦不到?有什麼買賣,非要爹爹你拿命去求他們做?”
慕容博:“遠山兄,你是契丹人。他們中土武人,都說你們是番邦夷狄,並非上國衣冠。令郎明明是丐幫幫主,才略武功,震爍當世,真乃丐幫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傑。可是羣丐一知他是契丹異族,立刻翻臉不容情,非但不認他爲幫主,而且人人慾殺之而甘心。遠山兄,你說此事是否公道?”
蕭遠山:“宋遼世仇,兩國相互攻伐戰爭,已歷一百餘年。邊疆之上,宋人遼人相見即殺,自來如此。丐幫中人既知我兒是契丹人,豈能奉仇爲主?此是事理之常,也沒有甚麼不公道。”
慕容博:“孩兒,很好,你們都很好,不愧是我慕容家的子孫。可說到論長遠眼光,你們卻看得淺了。蕭大俠如今貴爲遼國南院大王,統率千軍萬馬,對咱們大業的助力,又豈是中原武林那幫不堪一擊的土雞瓦狗可比?咱們豈失此強援,反成大仇,那又何其不智?
遠山兄,亡國遺民,得保首領,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歷代祖宗遺訓,均以興復爲囑,慕容博無能,江湖上奔波半世,始終一無所成。遠山兄,我慕容氏意圖光復故國,你道該是不該?”
蕭遠山:“成則爲王,敗則爲寇。羣雄逐鹿中原,又有甚麼該與不該之可言?只是我妻身死,你是罪魁,要我兒助你,讓你能混水摸魚,以遂興復燕國的野心,卻是白日做夢!”
“令郎官居遼國南院大王,手握兵符,坐鎮南京,倘若揮軍南下,盡佔南朝黃河以北土地,建立赫赫功業,則進而自立爲主,退亦長保富貴。那時順手將中原羣豪聚而殲之,如踏螻蟻,昔日被丐幫斥逐的那一口惡氣,豈非一旦而吐?
其時我慕容氏建一枝義旗,兵發山東,爲大遼呼應,同時蒙古、大金、吐蕃、大理諸國一時並起,咱六國瓜分了大宋,亦非難事。
我燕國不敢取大遼一尺一寸土地,若得建國,盡當取之於南朝。此事於大遼大大有利,遠山兄何樂而不爲?遠山兄只須依得在下的倡議,便請立取在下性命,爲夫人報仇,在下決不抗拒。”慕容博說到這裡,突然間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晶光燦然的匕首,一揮手,將匕首插在身旁幾下,嗤的一聲,扯開衣襟,露出胸口肌膚。臉露微笑,凝視蕭峰,只盼他快些下手。
“爹爹,與虎謀皮你好糊塗!這個人―――”古劍冰指指蕭峰,“喬三槐夫婦和玄苦養了他三十年,他親生爹爹蕭遠山不思感激也罷,竟然三掌送其歸西!而他輕飄飄一句‘也不枉了’,就將此事帶了過去!
這便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胡人本性。你與他們有仇無恩,卻想用一死換他們助你借兵復國?你是不是裝死裝太久,腦子燒糊塗了?”
慕容復大驚:“弟弟,怎可對爹爹這般無禮!快住口!”
慕容博陷入狂熱幻想:“蕭老俠隱居數十年,俠蹤少現人間。蕭大俠卻英名播於天下,一言九鼎,豈會反悔?他又怎能手刃我之後而自食諾言?我籌算已久,這正是千載一時的良機。風燭殘年,以一命而換萬世之基,這買賣如何不做?”
古劍冰怒極生笑:“哈哈哈哈——就是這個人在杏子林親口說什麼絕不殺一漢人,在聚賢莊若不是我攔着早殺個血流成河,如今他跑到遼國當了甚麼大王,又不知是是踏了多少漢人的屍骨。也是這個人發誓要誅殺殺害喬氏夫婦和玄苦的兇手,如今真兇現身,你看他有半絲兌現誓言的意思麼?千金一諾?我便是信豬信狗,也不敢信這位蕭大俠了!”
慕容博愕然:“孩兒,你和蕭大俠他不是結義兄弟麼?爲何這般針鋒相對?難道在你心裡,幾個路人的性命,比我慕容氏的大業還重要?”
古劍冰急道:“爹爹——‘參合百年’!
參合坡七萬冤魂,不是死在漢人手裡,而是被這些塞外生番所害。引生番入寇中原,爹爹你——你想當石敬塘麼?你想當漢奸麼?”
慕容博哼了一聲:“小兒之見!唐高祖也曾借突厥兵……”
古劍冰斬釘截鐵:“所以縱使僅過了十三年後就攻滅突厥,可大唐立國始終有洗刷不去的污點,被人非議至今!
我要做的是統一華夏的大業,可不是割據一方就此滿足!遼國之地,我必收復!
你要是目光如此短淺,想去當漢奸,你就不再是我爹爹了!就和這個契丹人不再是我義兄一樣!”
慕容復看慕容博臉色不對,勸道:“弟弟,你要氣死爹爹麼?還不快跪下賠罪?”
古劍冰厲聲喝道:“我從不跪人!他是我爹爹,可像父親一樣教養我的是二叔!是三叔!
我自幼讀的是滿江紅,唸的是正氣歌!忠的並非趙宋官家,而是華夏風儀大漢冠冕!
忠義不兩全,忠孝亦不兩全,我與胡虜漢奸,絕不併立於天地間!”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只氣得慕容博吐出一口鮮血:“混帳東西,忤逆不孝若此!如此逆子有不如無——”
蕭遠山笑道:“哈哈哈——慕容老賊,你這小兒子雖然瞧不起我們契丹人,卻比你這老賊有骨氣得多,活該你被氣死!哈哈哈——”
古劍冰喝道:“住口!我不像你兒子,說了的話也可以不算,別以爲南院大王就能庇護得了你多久。我說過,上天入地,我也誓取你這殺人魔頭性命!”
蕭峰踏上一步,昂然對慕容博說道:“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他說到這裡,想起當日雁門關外宋兵和遼兵相互打草谷的殘酷情狀,越說越響,又道:“兵兇戰危,世間豈有必勝之事?大宋兵多財足,只須有一二名將,率兵奮戰,大遼、吐蕃聯手,未必便能取勝。咱們打一個血流成河,屍骨如山,卻讓你慕容氏來乘機興復燕國。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爲了一己的榮華富貴,因而殺人取地、建立功業。”
忽聽得長窗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善哉,善哉!蕭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蒼生爲念,當真是菩薩心腸。”這人口唸佛號、吐氣開聲時,聲音悠遠,顯是得道高僧,使人聞之心氣平和,減息相爭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