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靜謐花園起步,一直到平安鎮以西與西部荒野交界的怒水河,有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路,被稱作森林大道。
森林大道被許多人看做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因爲修成這條路,並沒有耗費太多的人工成本,人們只是簡單的平整了一些地段,又或用粗大的木籬隔離蔓延上路的藤蔓,這條路就算是築成了。
這路高端的地方不僅僅在於寬大,還在於它像是凱恩故鄉的高速路,除了個別地段,大部分都是在厚實的宛如田壟的地基上的。
而這條路的地基是天然形成,縱橫東西、穿過古樹參天的密林,長達百公里以上,將積水帶來的泥濘和腐爛落葉都棄置於道路兩旁,這就是讓人們感到神奇的地方,彷彿是上天都不忍人們在這片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艱難行進,而特意爲人們開闢的。
可惜這條路有些偏南,若是橫於暮色森林的中央,貫穿平安鎮和夜色城,說不定因這路的便利,會誕生與暴風城平分秋色的大型城市。
到了近代,暴風王國還爲森林大道添加了照明體系,雖然路燈相隔有些遠,但仍舊爲行路帶來極大的便利。
當然也不是沒人抱怨,因爲王國在利民的同時,也多加了一份道路稅,設卡收的那種。
這段大路,是命運四人組出行一來,行的最爲身心舒暢的一段旅程,雅卡莉甚至爲此祈禱,說:“希望天神庇佑,接下來我們能一直像這般順順利利。”
薩科和格魯姆都沒留意‘天神庇佑’這個說法,奧拉夫留意到了,但沒說什麼。
這是個信仰缺失的時代,反過來說,也是個亂信的時代。
聖光信仰雖然歷史上有過數次污濁時刻,但仍舊是主流。
不過,聖光信仰集中在大城市中,且以中產以上人士較多。
有不少人抱怨其教規不夠親民,很多普通人信不起。但聖光教會並沒有因此改變自身,而是不乏嘲諷的表示:連這麼一點點付出都做不到,更遑論犧牲?不信也罷。
而在村鎮,聖光信仰就更是變味,乾脆成了‘上流圈’的隱形門票,教會活動也因之而變得更豐富,普通人反倒能從中受益了,比如多了些服務類的零工可打,也多了些免費領取日用品的機會。
村鎮的人往往更加現實,莫說只是當衆說幾句讚詞,價碼合適,皮囊舍了也就舍了。教會搞活動需要的服務類型,可是頗爲寬泛的。
當然,這一切與半獸人無關。
不過半獸人社羣的風氣也很開放,畢竟這是個沒有刻意提倡、但卻在切切實實上演的‘人多力量大’的時代,誰家要是有七八個兄弟,出去說話都能更硬氣一些。
從這個角度看,來自三個家庭的命運四人組,都屬於不合格典範,兄弟姐妹太少了,這或許也是他們能湊在一起玩耍的一個重要原因。
凱恩通過法身,瞭解了四人成長的生活環境後,甚至有種他們本就不屬於那裡,註定要去流浪、尋找自己的歸屬的感覺。
不是說他們就更高大上,而是相比於那個環境中的其他半獸人,他們的心思太多了,就像豬羣裡的猴子。
猴子是很難長時間安分的,這不,當一條路反覆走了幾遍,未能與已知信息合上時,便有人不耐煩了。
發話的是格魯姆:“這是我們經過這個地方第幾遍了!?”
薩科也是有些不耐,迅速接話:“根據情報顯示,這附近應該有條河,河上的木橋是那種有着倉庫般三角形頂蓋的廊橋,非常容易辨認。”
格魯姆道:“這個情報我知道,我們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找到這座橋。我們的車速不快,四雙眼睛認真的看,這條路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了,還有再看的必要麼?”
薩科反問:“那你說怎麼辦?這個地區並不是那種岔路衆多的地方,我不覺得我們從大路上下來時,拐錯了路。”
“我沒說你拐錯了路。”
“那你是什麼意思?”薩科追問。
“我的意思是,情報本身是不是有一定的問題。”
聽格魯姆這麼說,奧拉夫不再沉默,道:“情報絕對沒問題。”
一句話將格魯姆懟的不吱聲了。但奧拉夫也知道,這樣的勝利毫無意義,包括他在內,四個人現在都需要證明情報正確性的答案,而不是什麼口頭保證。
隔了一會兒,奧拉夫道:“停車!”
“幹嘛?”薩科下意識的問。
“我要下車去找。”
“……”
格魯姆不乏嘲諷的道:“你要下車去找一條,我們四個人留意觀察了大半個白天都沒能發現的隱形之路?”
“也許被樹枝或長草蓋住了。”
格魯姆沒好氣的嘆聲道:“這個理由可真是……獵人們走的山間小路,都不至於被草和樹枝蓋住吧?”
但奧拉夫犟勁上來了,誰都攔阻不了。
車最後還是停在了路邊,就是隨便找了個地方停的那種。
這樣都如果能被奧拉夫找出正確的路,那麼只能說,奧拉夫纔是幸運女神的親兒子。
事實上確實沒找到,奧拉夫甚至沒找,他下車只是放鬆一下。因爲連他都感到絕望了。相關信息太少,他們在這裡的選擇更少,線索貌似就這麼斷了。
奧拉夫的放鬆方式,是衝着無人的方向大吼大叫,結果雅卡莉也下了車。
“你幹什麼?”奧拉夫有些沒好氣的問。
“陪你一起找。”
奧拉夫被氣笑了,薩科則一臉吃味,而格魯姆則表情陰鷙,他已經不是雅卡莉的親哥哥了,而是佔用了格魯姆軀殼的普爾,他現在對雅卡莉有着一種畸形的佔有慾,報復、發泄,當然雅卡莉年輕漂亮,也是原因之一。
凱恩看着這一幕,小感嘆:“看看,我說錯了麼?紅顏禍水有沒有?”
不過命運表示這並非八點檔的愛情肥皂劇,‘我愛你,你卻挨着他’這類狗血劇情可以有但絕對是含蓄的,而不是足時足料的眼,更不可能是主題。
於是一輛警車在狗血劇尚未進一步展開時,就緩緩出現在他們後方的道路上。
奧拉夫和雅卡莉聽到了車子行駛的聲音,同時扭頭看去,而搖下車窗的薩科也聽到聲音了,並借後視鏡看清了車上的紅色警燈,頓時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果然,從警車裡下來的兩位警察,戒備十足,雖然沒有瞄準,但卻端着獵槍。
“車上的人,都下來!”爲首的戴着警長金徽的人很嚴肅的大聲喊。
又對奧拉夫和雅卡莉道:“你們,都來車尾站好。”
奧拉夫他們最終選擇了聽從。這裡是王國地界,警察代表官方,而他們不像淪爲被通緝的兇犯。
那警長見他們還算配合,邁着故作悠閒的步子走向他們。
其身後不遠處的斜側翼,另外一名警員卻明顯有些緊張,雖然他們兩個人都有槍,可這種獵槍是發射紙質定裝藥彈丸的單發獵槍,而看薩科和奧拉夫的塊頭兒,除非是命中要害,否則未必能一槍就令之喪失戰鬥力。
警長倒是很老油條,不動聲色的問:“你們是什麼人?”
“長官,我們是外出旅行的。我是薩科,這是我的好朋友奧拉夫、格魯姆和雅卡莉兄妹。”
“你們是哪裡人?”
“燃燒平原、焰星鎮。”
“那你們離家已經很遠了。”警長有些意味深長的說。
薩科賠笑道:“我們只是路過這裡,停下來上個廁所。”
警長不說話,以審視的目光一一看過幾人。
氣氛有些尷尬,也趨於緊張。
終究,警長開口了:“你們知道,什麼叫落日鎮嗎?”
薩科他們當然知道,來這裡之前,他們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更何況落日鎮也不只是暮色森林地區獨有的說法,其他地區也是有的。
落日鎮的大概意思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陽落山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除非是在有高牆保護的鎮子裡,其他地方都不準晃盪。
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其實源自人類生存的經驗總結。在艾澤拉斯,人類可沒有像凱恩的故鄉那般,星球的絕對霸主,其他生物硬是被迫改生活習性、又或乾脆靠賣萌存活,某些地區更是沒有相關保護法案,三年都用不了就得滅族絕種。
艾澤拉斯是有很多強大的魔獸的,野獸也足夠兇猛,還有許多半智慧的亞種,這些都能威脅到人類的生命安全,人類也沒有辦法將之徹底滅絕,那麼在日常生活中,就得注意與之相處的方式方法了。其中最簡單的一條,大約就是白天屬於人類,夜晚留給野獸了。
不過在今時今日,落日鎮的說法已經有了一些變化,或者說,內容變得更豐富了。
主要的變化是,該不成文法則針對的對象中,多了一個大類,人!
這個問題,往玄乎了說,可以這麼理解:王國境內,出了圍牆保護的區域,都是法外之地。
按照這樣的一個思路,天黑了還在外邊活動的人,多半是有問題的,會被巡警重點關注。
所以此時此刻,當警長問‘你們知道什麼是落日鎮嗎?’其實潛臺詞是:你們願意讓我視你們爲犯罪份子嗎?
薩科很迅速的回答:“知道,我們知道落日鎮。”
警長皮笑肉不笑的道:“如果在天黑之後,讓我發現,你們仍舊在這一帶徘徊,我有權按照相關規定,對你們執法,包括掛在樹上吊死。”
薩科、奧拉夫、雅卡莉還好,畢竟在家鄉時就被歧視,出門一路上更甚,都快習慣了。
格魯姆、或者說普爾卻是不行。以前是行的,甚至比一把半獸人更行,差不多到了唾面自乾的級別,但自從掌握了黑暗之力,在靜謐花園作威作福以來,就漸漸變得不行了。甚至秋後算賬,暗中針對人類下黑手的事,也幹了不是一出兩出了。
這也是爲什麼靜謐花園殯葬業務不差,與之互動比較頻繁的殯葬車司機,卻幾年了都沒跟普爾遞上一句話的原因。
確實是躲,不過不是因爲恐懼和厭煩,而是擔心對方說什麼風涼話,令他忍不住當場將對方撕了。
因此這時忍不住的是格魯姆,還好,他並未喪失理智,只是嘴欠了一句:“現在太陽還沒下山!”
警長先是一怔,然後用刻意的風輕雲淡的口吻道:“今天的日落時間是6點35分。”說着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錶:“現在是6點22分,還有13分鐘。”
格魯姆又回懟了一句:“那我們12分鐘就能離開你的轄區。”
警長撇嘴嘲笑道:“開車繼續往南嗎?12分鐘肯定做不到。除非你們超速,而超速可是違反的。”
這樣說,刁難之意就太明顯了。這種次級公路都算不上的路段,一天都走不了幾輛車,哪裡還用限速。
但在暴風王國,地方治安官的權力很大。甚至有着自己的鎮法村規,鐵了心頂牛,一流的法務團隊都未必能在法理上懟過地方司法,所以……
“那我們就往北開。”
“嗯,有可能成功。你們可以試試。”警長笑的不懷好意。
“好的,警長。”薩科立刻上車,並用眼神向同伴示意,好不容易對方鬆口了,還不快閃?
奧拉夫卻在上車前問:“長官,在這裡讓車迴轉違反嗎?”
警長哼了一聲:“問的好,通常我會說,由於路面狹窄,在這裡迴轉車輛,是違反交通法規的,但你們若是能有禮貌的問我一句,我就網開一面。”
薩科暗抹冷汗,奧拉夫則很乾脆的道:“麻煩您了,警長。”
警長伸出一根手指擺來擺去:“這樣可不行!得說:求求你,讓我這個聰明的雜種,在這裡迴轉。並且你求不行,得他來。”說着指了指已經坐到車裡的格魯姆。
格魯姆憤怒的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
然而薩科狠狠的盯着他,那意思:給我忍下來,說一句話又不會死人,不要節外生枝。
格魯姆咬牙切齒的道:“求求你,讓我這個聰明的雜種,在這裡迴轉。”
警長卻不肯放過:“語氣這麼生硬,並且連看都不看對方?你這種求人方式,是你家大人教的麼?”
格魯姆‘呼呼’喘粗氣,但最終,還是強忍住了,‘深情’的注視着警長,和氣的又求了一遍。
凱恩暗中點評:“如果這個格魯姆有來日,不但這個警長會求死不能,他一家估計都難逃折磨。”
當然,警長並不值得同情,這傢伙是個典型的黑警,賊喊捉賊,往無辜者頭上扣屎盆子,都是他的拿手好戲。
並且,這次出現在這裡,也不是什麼巧合,而是拿了夜色鎮捕獵隊好處的。
按照幕後交易,屆時,奧拉夫他們會被扣上入室搶劫殺人的黑帽子,充當治安業績,雅卡莉則賣給捕獵隊,當真是量才而用,各有去處。
可憐的奧拉夫四人還沒看清,利益所致,官匪一家親的本質,還以爲自己一行能從這個歧視半獸人、但也講些國法鎮規的警長手裡逃出生天。
不過從凱恩的角度看,這又是命運之子的日常。
不吃些苦頭怎麼行?
當然,也不會光吃苦頭,甜頭更大,並且來的快。
比如,此時此刻,爲了逃避‘落日鎮’法則而北上的四人組,恰恰行在了通往目的地的正確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