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升起來,即使是凜冬時節,也有幾分溫煦感。衆人坐在毯子上,低輩弟子開始忙忙碌碌準備吃食。兩派高層則以蕭璟和滅絕師太爲首席坐在毯子上,一邊等候休子符,一邊商量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中午時分,休子符終於姍姍來遲。衆人便不再耽擱,一起出發前往一線峽。西行約有百餘里,西北方忽然傳來兵刃相交和呼斥聲,衆人加快腳步,向聲音傳來處疾馳。不久前面便出現幾個相互跳蕩激斗的人形,奔到近處,見是三個白袍道人手持兵刃,在圍攻一箇中年漢子。三個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繡着一個紅色火焰,顯然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漢子手舞長劍,劍光閃爍,和三個道人鬥得甚是激烈,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
衆人一細看,發現那中年漢子竟是武當派殷梨亭,此時殷梨亭長劍越使越快,突然間轉過身來,一聲呼喝,刷的一聲,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穿過。餘下兩名魔教道人見己方傷了一人,對方又來了幫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嘯一聲,兩人分向南北急奔。
殷梨亭飛步追逐那逃向南方的道人。他腳下快得多,搶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後。那道人回過身來,狂舞雙刀,想與他拚個兩敗俱傷。
峨嵋衆人眼見殷梨亭一人難追兩敵,逃向北方的道人輕功又極了得,越奔越快,瞧這情勢,殷梨亭待得殺了南方那纏戰的道人,無論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殺北逃之敵。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着靜玄,盼她發令攔截。衆女弟子大都和紀曉芙交好,這位武當六俠又是本派的女婿,此時均盼能助他一臂之力。靜玄心下也頗躊躇,但想武當六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聲救助,旁人貿然伸手,便是對他不敬,略一沉吟,便不發令攔截,心想寧可讓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當殷六俠。
便在此時,驀地青光一閃,一柄長劍從殷梨亭手中擲出,急飛向北,如風馳電掣般射向那道人背心。那道人陡然驚覺,待要閃避時,長劍已穿心而過,透過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飛。那道人腳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兩丈有餘,這才撲地倒斃。那柄長劍卻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閃耀,筆直的插在沙中,雖是一柄無生無知的長劍,卻也是神威凜凜。
衆人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無不神馳目眩,半晌說不出話來。待得回頭再看殷梨亭時,只見和他纏鬥的那個魔教道人身子搖搖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拋下了雙刀,兩手在空中亂舞亂抓,殷梨亭不再理他,自行向兩派衆人走來。他跨出幾步,那道人一聲悶哼,仰天倒下,就此不動,至於殷梨亭用什麼手法將他擊斃,卻是誰也沒有瞧見。
峨嵋羣弟子這時才大聲喝起採來。連滅絕師太也點了點頭,對這個女婿顯然極爲滿意。
張無忌一句“六師叔”衝到了口邊,卻又強行縮回。在衆師伯叔中,殷梨亭和他父親最爲交好,待他也親厚殊甚,張無忌乍見親人,亟想上前相認,可又想到眼下耳目衆多,不能在旁人之前吐實,以免惹起無窮後患。直到此時,他尚不知有人早就對他的身份瞭如指掌了,還以爲曾阿牛的身份瞞住了所有人。
殷梨亭上前向滅絕師太和蕭璟躬身行禮,說道:“敝派大師兄率領衆師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線峽畔。晚輩奉大師兄之命,前來迎接貴兩派。”
滅絕師太道:“好,還是武當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過仗麼?”
殷梨亭道:“曾和魔教的木、火兩旗交戰三次,殺了幾名妖人,七師弟莫聲谷受了一點傷。”
滅絕師太點了點頭,她知殷梨亭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其實這三場惡鬥定是慘酷異常,以武當五俠之能,尚且殺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俠莫聲谷甚至受傷。滅絕師太又問:“貴派可曾查知光明頂上實力如何?”
殷梨亭道:“聽說天鷹教等魔教支派大舉赴援光明頂,有人還說,紫衫龍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
滅絕師太一怔,道:“紫衫龍王也來了麼?”卻是想起當年在蝴蝶谷中曾和紫衫龍王之間的交手經過。這位四大法王之首雖是女子身份,但武功着實不低,並不在先前出現的青翼蝠王之下。據說她還是陽頂天的義女,本身相貌絕美,曾傾倒無數明教高層,光明右使範遙更是對她神魂顛倒。在這等危急時刻,她趕回來相助,倒也說得通。
蕭璟道:“紫衫龍王爲了逼迫胡青牛破誓,在多年前曾化身金花婆婆,以各種邪惡手段大肆殘害武林同道,我丐幫也有不少弟子遭殃。爲了此事,我曾經一路追逐她趕到蝴蝶谷,中間交手數次,但當時我武功未成,均難以取勝,最後還是遇到了滅絕師太,才令此人鎩羽而歸,此後數年,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沒想到這次又出現了。”
殷梨亭卻是感激的看了蕭璟一眼,內心頗不平靜。這事他曾聽妻子紀曉芙說過,當時紀曉芙便是金花婆婆手下的受害者,後來還在蝴蝶谷遇到了滅絕師太。滅絕師太得知紀曉芙被楊逍所辱,頓時大發雷霆,雖未怪罪紀曉芙,但卻逼迫紀曉芙殺死楊逍。紀曉芙不肯,滅絕師太幾乎便要大義滅親,若非小蕭幫主適逢其會,及時出手相救,並說服滅絕師太,哪有他現在的幸福生活?
“魔頭生性涼薄,與紀師姐之間不過是一夕情緣,還是那魔頭見色起意,霸王硬上弓。紀師姐的死活,他未必有多關心。但對師太來說,紀師姐是師太從小教養到大的衣鉢弟子,二十年的師徒之情豈是泛泛?今師太卻欲以魔頭犯下的罪孽來懲罰自己的弟子,若殺了紀師姐,一來師太二十年心血一朝喪盡,二來若被武當殷六俠知道,必會心生怨恨,影響兩派百年交情,三來便是金鞭紀老爺子處也不好交代。師太何其不智,要爲了一個魔頭的罪惡行徑行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當時,剛接任幫主之位,意氣風發的十六歲少年如此說道。
“哼,這孽徒已被魔頭玷污,更是珠胎暗結,產下孽子。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那魔頭武功高強,原本也不是她能反抗得了的,這事也怪不了她。可這孽徒鬼迷心竅,卻不願殺死那魔頭洗刷屈辱,讓老尼如何不怒?”滅絕師太恨恨道。
“那魔頭再怎麼說也是孩子的父親,紀師姐下不了手也情有可原。師太不若將紀師姐帶回峨眉山,時日一久,紀師姐自然會走出魔頭的陰影。”
“便是帶回峨眉又能如何,她的清白已經失去,武當派那裡,還不知道要如何說。”
“殷六俠愛紀師姐至深,如果得知此事,心中只會憐惜、自責,而不會有一絲一毫嫌棄。殷六俠要恨也只會恨魔頭楊逍好色無恥,恨魔教行事下作,而武當派和峨眉派依然是秦晉之好,互爲奧援。”
“可恨!楊逍當年氣死師兄孤鴻子,導致倚天劍落入朝廷之手,如今又辱我弟子清白,如此欺辱我峨眉派,老尼與他誓不兩立!”
往事如煙,前塵若夢。殷梨亭眼神幽遠,回憶起聽到的一幕幕,心下激盪難平。只差那麼一點,自己就永遠失去了愛妻,不會再擁有如今的幸福生活,而如今已經四歲的兒子殷融陽也將永遠沒有出世的機會。
此時的他當然不會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母債女償,他以爲好險永遠不再擁有的一切,最後還是會以一種弔詭的方式再次回到原點。
那年之後,武當派送了丐幫一顆長於武當山上的萬古常青松幼苗,丐幫則回贈了一株瀟湘之畔的上品淚竹,以此作爲兩派同氣連枝、百年好盟的見證。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爲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