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們還在爲這石雕的奇特,以及以石雕爲界,植被之間形成鮮明對比的奇異景象感到震驚的時候,那卜瑾則一聲不吭地掏出阿姝娜的遺書,對着遺書看了兩眼後,又看了看石雕,似乎是在確認眼前的這石雕就是阿姝娜遺書中所提到的那一個。
雖然卜瑾平日裡幾乎沒什麼表情,但我還是能從中覺察到一些信息,沒有錯,眼前的這個石雕,或者說是石碑,就是阿姝娜所提及的那一座。
隨後,卜瑾走到石雕前,拔去了石雕上的雜草,又把石雕上的落葉扒拉了下去,最後整了整衣着,十分莊重地把右手放在那石雕怪獸的腦門上,緊接着一陣低沉婉轉,曲調悠揚的頌咒聲就緩緩從她的喉嚨裡發了出來。
我之所以說是從卜瑾的喉嚨裡發出的頌咒聲,是因爲在聽到頌咒聲以後,我驚訝地發現卜瑾的嘴巴幾乎沒有任何開合的動作,但聲音卻的確是從她那裡傳出來的。
我想問話,但是卻被段鬱文和滕益一起攔住了,示意我千萬不要講話。自打我來到雲南以後經歷的種種事件以後,我的世界觀也受到了嚴重的衝擊,之前還覺得巫術、咒語之類的東西都是無稽之談,可現在卻立刻閉嘴,不敢再多加言語。
只見那卜瑾一邊頌咒,右手一邊順着石雕怪獸的腦門滑了下來,以蔥白一般的手指緩緩描摹着怪獸嘴裡石碑上的文字。當她的手指在最後一筆處停下來的時候,頌咒也戛然而止,我們面面相覷,等待着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就在我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時候,梁贊卻忽然擡頭望向石碑以東的那些參天大樹。於是,我們大家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石碑以東的樹木都很高大,樹冠巨大,枝葉也很茂密,只不過樹葉大多枯黃,有些營養不良的感覺。
我們就這樣呆呆地看向那些大樹,大約過了幾秒鐘的時間以後,突然,就聽“嘩啦啦”的聲響如潮水一般從石碑以東的山林飄來,只見那無數參天大樹上枯黃的樹葉就像下雨一般紛紛下落,剛纔還濃密的樹幹幾乎在一瞬間就變成了枯枝。
除了卜瑾,衆人驚訝得目瞪口呆,梁贊則是說了一句“幹得漂亮”,也不知道其寓意是什麼。
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那一瞬間的場景除了壯觀以外,我找不到其他任何的形容詞去形容它。那感覺就好像剛纔還垂死掙扎的樹木一下子全都被卜瑾殺死了一般。
滕益更是激動地跪在地上,嘴裡唸叨着什麼“萬物有靈”之類的話,總之看上去非常興奮就是了。
這個時候,卜瑾忽然轉過了頭,她這一回頭,衆人均是嚇了一跳,只見她的眼珠一片血紅,就像要滴出血來一樣。不過,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睛就恢復了常態,嬌小的臉刷得一下子變得十分蒼白,整個人便暈厥了過去。滕益趕忙去扶住卜瑾。
又暈?我心說怎麼每一次卜瑾在做了一些看上去很詭異的事情都要暈倒呢,這簡直都可以成爲規律了。而且,還有她那血紅的眼珠,這一次,那眼神並沒有嚇到我,我只是感到一驚,因爲我已經習慣她那一雙詭異的眼睛了。
“看來今晚不能趕路了。”梁贊說道。
段鬱文一聽,連忙點頭稱是,他年齡偏大,看那瘦弱的體形又知道平日裡肯定是缺乏鍛鍊,此刻已經累得氣喘吁吁,說道:“對,那姑娘都已經受傷了,而且,我看那石雕以東的山林太過詭異,我們大晚上地闖過去,說不定會有危險,還是明天一早再動身吧。”
滕益和我也均表示同意,梁贊也沒說什麼,直接一回身,說道:“我去拾些柴火。”
夜晚,我們吃過飯,卜瑾仍然沒有從昏迷中醒來,衆人圍坐着,篝火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火光跳躍,映在每個人的臉頰上。段鬱文已經睡着了,我則抽着煙,滕益在嘗試着一點點喂卜瑾水喝。至於梁贊,他一個人坐在稍遠的地方,難得清靜下來,此刻正靠在一顆大樹下,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裡把玩着那枚古銅錢。
我看着發呆的梁贊,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到底爲什麼要跟我們一起來這種地方呢?雖然他這人沒什麼正經,但是的確身手了得,並且曾經救過我的命……爲什麼?
一個人,無論他做什麼,都會有一個最基本的心理動機,即便是在常人看來最無意義的事情,在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也一定有其內在的動機。那麼,他的動機又是什麼呢?
說實話,當他發呆的時候,我看着他那濃眉笑眼,和一臉病怏怏的神態,有時候竟然發現他的眉宇之間似乎透露着一種絕望的神情,與平常時候嬉笑怒罵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簡直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把菸屁股扔進了篝火裡,嘟囔着一句,說:“簡直就是人格分裂。”
也不知道我這句話說的音量太大,還是因爲梁贊察覺到我一直在看着他,他忽然擡起頭,火光在他的眼神裡跳動,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異常活躍而又無厘頭的梁贊。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剛纔正一直盯着他看,於是趕忙轉過頭去,沒想到,他卻招呼了我一聲,擺手讓我過去。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問:“什麼事兒?”
梁贊一指卜瑾和滕益的方向,說道:“這個時候,女孩兒最需要別人的關心,你看那小子那麼細心地照顧那姑娘,我勸你還是加把力,不然,你女朋友沒準就跟人跑了。”
“呸!跑你妹!”我罵道,“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聊?”
說完,我起身就想走,可是梁贊卻一把把我拉了回來,說道:“你看看你,開個玩笑,至於麼。”
“誰開不起玩笑了?”我說道,“只不過我才認識你兩天的時間,我們倆很熟麼,你就總拿我尋開心?”
梁贊聽後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我,然後把手鬆開,嘿嘿笑了兩聲以後便不再理我。
我自知剛纔說的話有些過重,不管怎麼說,梁贊畢竟曾經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樣的話說出來的確有些傷人。這也是我這人的一個缺點,由於從小被我父親嬌生慣養,所以多少有點小公子哥的脾氣,總是說翻臉就翻臉。
我看了看梁贊,覺得有點對不住他,便繼續坐在他旁邊,沒有離開,而他則是繼續把玩他的那枚古銅錢。
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很希望能跟梁贊好好聊聊天,因爲我的確有很多事情需要他的解答。
雖然我們倆都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但是我從梁贊的表情上能看出來,他並沒有生氣,嘴角仍然掛着嘿嘿的傻笑。
思量了一會兒,我最後決定還是由我來打破沉默,便說道:“喂,我問你個事。”
“私事我可不說啊。”梁贊回過頭,說道。
“不不不,不是什麼私事。”
“那你說吧。”
我看了兩眼滕益,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滕益不是苗人的?”
梁贊笑了笑,“就這事兒?”
“我很好奇。”我如實說道。
梁贊把古銅錢拋向空中,又凌空將它接住,重新揣回褲兜裡,然後說道:“很簡單,如果他是一個苗人的話,你在探出頭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沒命了。你的情敵蠱術太差,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並不是苗人。”
一聽這話,我心中不由得有點後怕,說道:“我覺得他那速度已經夠快了。”
“我的佩璽大人,你還入世未深呀。”梁贊哈哈大笑了兩聲,說道:“聽過劉南寫的一本名叫《苗荒小記》的古書嗎?”
我搖搖頭,他繼續說:“裡面曾經有這樣一句話,‘苗之蠱毒,至可畏也,其放蠱也,不比專用食物,凡噓之以氣,視之以目,皆能傳其毒於人,用食物者,蠱之下乘者也’。我就說這麼多,你可別讓我給你解釋啊,我嫌累得慌。”
我沒用他解釋也明白這段通俗易懂的古文的含義,怔怔地點了點頭。梁贊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帶着壞笑對我說:“要說放蠱,你女朋友的本事可不得了,給你一個提醒,有一本叫什麼《永綏廳志》的書上面曾經寫過一句話,真蠱婆者,目如硃砂。”
我聽着聽着,漸漸不自覺地佩服起梁贊來,看來,這一行五個人中,每個人都多少有點本事和真才實學,如此算來,我倒是整個隊伍裡最無能的一個,這使我在感到失落的同時,也有點改變了我先前對梁贊的看法。
梁贊大概是察覺到了我表情的變化,說道:“怎麼了,至於那麼吃驚麼,你是不是以爲我就是一個會打架的公子哥而已啊?哈哈,快點睡覺吧,明天還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
說完,梁贊就靠在樹幹上,閉上眼睛,腦袋一耷拉,便不再理會我。我怔了一會兒,便走回我原來的地方,把隨身的揹包當成枕頭,躺在上面,剎那間,一整天的疲累如潮水般涌來,沒過多久,我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我睡得很不踏實,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下睡覺,而且還沒有睡袋做保護,我總有些擔心在我睡着的時候會不會有什麼東西爬上我的身體。所以,我睡了沒一會兒,就一直在半夢半醒間來回徘徊。
大約在黎明前,也就是一天裡最黑暗的那一段時間,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大家都睡得很沉,看來只有我這種嬌生慣養的人覺得不舒服而已。
篝火此時已經快要熄滅了,剩下幾塊較大的木條發出暗紅的微光。我打了個哆嗦,這個時候也是一天中氣溫最低的時候,由於走了一天的路,所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此時晨風輕撫,頓時覺得寒冷異常。
我起身走到篝火前,往裡面填了一些薪柴,忽然,我聽見遠處的山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是在說:“喂,山裡危險,行人回頭!”
我站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除了我們五個人以外並沒有發現其他的人影,這時候,那呼喊聲又一次響起。這一次,我聽得真切,那聲音似乎來自西邊的山林中。我往篝火里加了最後一根薪柴,便起身朝西側走了走。
忽然,我看見濃密的山林深處似乎有一處紅色的光亮,再一細看,好像是一隻燈籠。我回頭看了卜瑾他們一眼,這時候,那呼喊聲又響了一邊,這一次我敢打賭自己絕對沒有聽錯,聲音就是來自紅燈籠處。
我心說上午的時候我果然沒有聽錯,的確有人曾經呼喊過我們,而且似乎是在警告我們山裡有危險。我想,也許那個警告我們的人能夠知道一些山中的情況,便試探性地朝山林中走了兩步,發現沒什麼事情,便繼續向前走去。
漸漸地,隨着紅燈籠離我越來越近,我也看清了提燈籠的人。那是一個看上去有六七十歲的老漢,他正站在那裡,一邊衝我招手一邊說着那句他不斷重複的話,“喂,山裡危險,行人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