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池在與洛溪奔出千里之外後, 才終於在一片樹林之中停了下來,找了一處洞穴打坐休息。
洞穴深處有泉水咕咕往外冒的聲音,莫寒池聽到聲音, 便往洞穴深處走去, 眼前一亮, 竟發現一處天然的溫泉冒着絲絲的熱氣, 四周有淡淡硫磺的味道。
想起救綺羅之前, 在那裡被洛溪強要了,便生出幾分不甘,幾分惶恐, 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此時覺得全身都骯髒不堪。看看洞口外, 洛溪還在閉目打坐。
他這才安下心去, 迅速脫掉衣服, 走進水裡去。裡裡外外要將自己洗個乾淨。溫泉呈乳白色,將莫寒池整個人都掩蓋了去, 只露出個頭,莫寒池仰頭枕在一塊石頭上,背也全部靠了上去,滾燙的熱水,包裹住全身, 載沉載浮, 舒服的莫寒池,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彷彿將連日來的疲憊都得以洗去。
他看向露出一抹天光的洞頂, 腦袋一時放空, 什麼都懶得去想,卻是因爲要想的事情太多, 他卻不知該從何想起。所有的事情,好似走馬燈一般從識海一一掠過。
“想什麼呢?”低沉的人聲,將莫寒池從放空的思緒狀態之中拉了回來。
莫寒池微微轉了下腦袋,他實在是累極了,就連轉一下腦袋都覺得累的要命,彷彿之前所有的疲倦一下子爆發開來。“不知道。”他回答。
“不知道。”洛溪重複了一句。“你連自己想什麼都不知道。”
莫寒池點了點頭,本來幾乎要睡過去的樣子,稍微精神了幾分。“子灼呢?”
“他服了一些丹藥已經睡了過去。不過········”洛溪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吧。”莫寒池道。
“這樣下去,子灼恐怕時日不多了。”洛溪坐在了溫泉邊上,說道。
“哎···”莫寒池長長嘆了一口氣,“綺羅簡直混賬透頂。子灼一心救他出來,竟如此結果。始料未及。”
“你罵得還有我吧。”洛溪一語,卻將莫寒池問住。
莫寒池扯出一絲苦笑。“我罵你作甚?”
“非要我親口說出來,你才肯承認,你定然是怨恨我的。”洛溪說着下了水,進到了溫泉,他站着,卻沒有往日那些威勢赫赫感覺,就像一個普通人。
莫寒池挪動了下位置,往裡移動了下。
“已經如此,在怨恨又有什麼用,我最恨的只是我自己,與你無關。你難道不再恨我,呵呵,這個笑話可不好笑。”莫寒池又神經繃了起來。
“能殺你的人只有我。”洛溪重複了一句,故意一般一字一字說的清晰。
“呵,只不過我想親手虐殺你而已,你若是輕易死在別人手上,豈不遺憾,堂堂屠魔公子若是能斬殺魔尊,這等風光之事,又豈能讓與別人。”莫寒池笑呵呵的說道,眼睛卻有幾分悲哀。
“你撒謊的時候,是從來不敢看別人眼睛的。”洛溪靠的近了些,嘴脣貼在莫寒池耳邊,低聲緩緩說道,聲如魔魅,存了一份要蠱惑莫寒池的心思。可他並不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在內裡發生了改變。
“滾開,離我遠點。”莫寒池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聲色俱厲。
“你現在就這麼恨我。”洛溪皺了眉,“你若真恨我,又怎會,違抗寒驚黥私下聯絡媚姬,放了我,那時你大可以徹底剷除我。莫寒池別騙自己了,你說過,寒驚黥修爲高深,讓我放棄尋仇,難道只是因爲你是天都之人,不過不對,你那時已經知道自己是天命之女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告訴我,寒池。”
洛溪緊緊抓着莫寒池手腕,無意間撇到一道很淡的白痕,它橫在手腕處,很不容易被發覺,但是洛溪知道那是怎麼回事,這道疤直接讓莫寒池性情大變的罪魁禍首。
“放手,放手。”莫寒池大叫道。“我不知道。”
“我不放手,我不信,一個只是從別人嘴裡知道我隕落消息,就會自盡的人,轉眼間便要殺我。”洛溪說着,卻將莫寒池禁錮的更牢了。
莫寒池突然之間,靜了下來。身旁只有溫泉汩汩外冒的聲音,跟粗重的喘息聲。洛溪那處已經頂在了他身下。
“你纔不信的嗎?”莫寒池聲音冷的嚇人,一隻眼冷冷盯着他,一隻黑洞洞的窟窿,也在無聲的指責。
對上那空洞洞的眼眶,洛溪猛然冷靜了下來。手微微鬆動了一下。
就在這鬆動霎時之間,一道火光突然竄出,將他驚的後退了幾步。
火光過處,戮仙劍握在了莫寒池手中。他目光恍惚,似乎很是疲倦,又在強撐,一頭銀髮垂到腰際,刺疼了洛溪的眼。
“我下不了手殺你,可我可以殺了自己。”他慘然一笑,將戮仙劍橫在了自己脖子上,劍刃已經嵌進了皮膚之中,金屬割裂血管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晰。
須臾之間,洛溪只覺眼前猩紅刺目,彷彿那時,戮仙劍一劍刺進胸膛之感,疼的只想將它挖出來,不在擁有。
思緒一片混亂之時,他已經出了手。
乳白色的溫泉中,盛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蓮花,那花還在不斷開放,染紅了溫泉的一角。
洛溪手裡緊緊抓着戮仙劍鋒利的劍刃,戮仙劍鋒銳的劍氣,穿透了他的手掌,陷進了肩膀之中,血滴一滴一滴,滴落在溫泉之中,滴進了血蓮之中。
莫寒池一驚,手一鬆。戮仙劍沿着頸項劃出一條極長的血口,原本細細流進溫泉之中的血痕,剎那間洶涌而出。
洛溪急忙將穿透手掌的劍,拔了出來,一手急忙按住了莫寒池脖頸血口,一手緊緊抓住了往水裡倒去的身體。
他不敢將人拉進懷裡,故而就那麼僵持着。“你已經厭我碰你,到了這種不惜自殘的地步嗎?”
莫寒池臉色蒼白如將死之人,卻微微張口,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怎麼會厭你,被你憎恨,比死還難受。所以,你丟了的心,被我吃了下去,你再也找不到你的心,因爲他在我這裡。”
“原來一直在你那裡,一直不曾變過。其實那也是他的意思。你還記得他的味道。”洛溪凝眉道。
“很苦,很苦,全是血腥味道,難以下嚥吶。”莫寒池說道。
“它很想你,所以它是苦的。你那麼做,只會讓它更苦。”洛溪喃喃道,卻不知道是對莫寒池說,還是對着自己說。
“我並不討厭你碰我,可是我再也不想聽到孩子的哭聲了。”莫寒池慢慢說着,“每次聽到他們在黑暗的角落裡哭着找我,我只想去陪他們,告訴他們,不是沒人要他們,不是沒人愛他們。
他們哭的總是很可憐,拼命叫着爹爹,可我無能爲力。我只恨我自己無能爲力,連保護他們的力量都沒有。可是,開始的時候,我竟然也不想要他們,我一直都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在我身體裡,其實他們很聽話,從來不鬧,也不會讓我難過,只是安安靜靜的呆着,偶爾告訴我,他們再一點一點長大。將來有一天,會讓我見到他們的樣子。究竟是更像我多一點,還是更像你多一點。
可是,最後終究是沒有見到,他們很害怕,非常疼,可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感覺到他們慢慢離開了我,或許也是因爲他們覺得我沒有好好珍惜他們,沒有這場血脈緣分。他們也離開了我,罷了,罷了。或許,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未嘗不可。”
洛溪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眼,從手指尖到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眉頭深深的皺起,咬破了脣角。慢慢將莫寒池拉進懷裡,用一種彷彿贖罪般的語氣說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自私,是我錯,不是你無能爲力。是我太自私了,我很怕他們將你帶走。從來沒有過,天命之女誕雙生子從來沒有一人,活下來過。不是你無能爲力,是我的自私,寒池,我懇求你原諒我。我真怕他們將你帶走。就連轉世都沒有,我決不允許。”
莫寒池安安靜靜聽他說完,沉吟片刻,緩緩道。
“洛溪,你放手吧,我們總是把彼此弄的傷痕累累,我已經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還記得蘇子衣母親曾經爲我們算過的一卦嗎?”莫寒池此時卻任他摟着自己,沒有在動。
“當時,我們兩人都已經聽到了,不願意承認它。這麼多年,卻眼見這卦一一應驗,你帶着煞氣出生,乃是前世便是魔尊,我也帶着巫族天命之女的印記出現,還是因爲我,一次讓你成爲魔尊,又一次讓你變成純魔之軀。”莫寒池說着,卻將自己的額頭與洛溪的額頭抵在了一起,少年時期,這便是彼此之間最爲親近的動作。
“這對我們兩人都好,你是魔都至尊,而我是巫族天命之女,彼此都有該承擔的責任。出了這寶華秘境之後,也許下次見面便會是刀劍相向,也可能是合作的夥伴。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已經不可預知。若是我們仍然在一起,也許便是戰火不斷,民不聊生。
巫族現世的消息,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你知道,寒驚黥知道,司空元風也知道。若是我還執意於你在一起,便是讓妖都與天都都深感不安。陷魔都於水深火熱之中,寒驚黥便更有了聯合妖都與你一戰的理由,而魔都內部,我看的出媚姬對你一往情深,她是四天王之一,若是聯繫其他幾位親王因爲我反你,也是我不願意看到的。你與我在一起,我還是會攔住你找寒驚黥報仇,這是不孝,若是引起其他兩都的忌憚,聯合起來對付魔都,這是不忠。倘若,造成你魔都子民死亡,便是不義。”莫寒池停了一會,接着道。
“可我,卻不能陷你於不忠不孝不義的境地,我想看到我的洛溪,成爲萬人敬仰的魔都尊皇,成就千秋萬世太平盛世的基業。而不是一個人人望而生畏手上沾滿百萬生靈的鮮血,陷入心魔萬劫不復,最後落得慘死下場的魔頭。”
“在我不見你的這段時間,你果然變了。”洛溪像是終於確認了這件事一般,語氣裡面充滿了遺憾。“以前,那個做事都是憑着一時衝動的你,終是消失了。”
“人總是會變的。”
莫寒池輕輕在洛溪額頭前,落下一個很淺的吻。然後慢慢推開了他。洛溪沒有說話,他一直在聽莫寒池說。
莫寒池放開他的時候,他一把拉住莫寒池的胳膊,然後說道。“那麼,我們就在度過最後一段時間,直到出了寶華秘境爲止,在那之前,我只是洛溪,你只是寒池。不要拒絕我。”
莫寒池看了一眼水中毫無光澤的戮仙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