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峰上,刑無私赴約前來,山下恰是楓紅中秋,山上卻已是白雪皚皚。
冰冷的山風吹過,捲起崖頂的雪花,月光粼粼,映照『插』在地面上的一劍一刀。
斜月照勾刃,冷芒送斷魂。
山崖上,早已有一人負手背身等待,於刑無私眼中,那道背影熟悉而又陌生。
眼光掃及地上的一劍一刀,劍是自己的刑天劍,刀卻是……刑無私的瞳孔猛然一縮!
“苛虎刀!”
苛虎刀,由卓鳶親自帶來的法門刑法之刀,乃是一件極品寶器,凡是法門中人犯罪,必以此刀行刑,刀名取自“苛政猛於虎”,有着自誡之意。
“還不明白嗎,叛徒!一切都是要讓你做餌,發出假消息勾引敵軍入局啊!”
背對之人忽然開口,卻是莫名其妙,毫無緣由的發言。
刑無私心中納悶,問道:“你在說什麼?”
“事到如今,你仍要堅持欺騙嗎,我的至友?即便道君徒弟告訴我真相,我仍選擇相信你,沒有親眼見到我都不會信,但是爲何……犯錯就要受罰,那日我在衆將軍面前自刺一劍,就是爲了提醒你,縱然有錯,也可浪子回頭。”
又是毫無猶豫的發言,那人自顧自的說着,然而這些毫無邏輯的言語進入刑無私耳中,引起心中一陣波瀾。
熟悉而又陌生言語,似乎在哪聽過?
“爲什麼非要選擇這條路?”
“回頭吧。”
“靠外力提升,只會窒礙以後的修行,這是不智之舉。”
精神恍惚間,一幕幕支離破散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想要伸手抓住些什麼,卻只是鏡花水月,掌心中握着的是不停在指縫中流逝的水花,明月依舊在湖中,難以觸『摸』。
“閉嘴!別再說了!”
刑無私大吼一聲,那種似有如無的感覺刺激着他的神識,引發隱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那從來不曾在他人面前展現的悲痛,想要忘記的遺憾,不堪回首的背叛情義,一再浮現心頭……
但他卻不知究竟爲什麼,這些情緒到底從何而來,又如何才能忘記。強烈的刺激,引得頭疼欲裂,滿目血『色』瘋狂,一提元,刑天劍入手,瘋狂殺意化作疾風呼嘯,吹得山峰上雪花紛紛揚揚。
“既然如此,那我唯有,刑劍無私,斷交絕罪!”
變容爲成一快的白庸轉過身,真元一吸,苛虎刀入手,溯流同源大法轉化功力,變爲法門最正宗的功法。真元輸入刀身中,引發刀靈迴應,一股正大光明,高堂懸鏡的浩然正氣散『射』開。
兩條飛快的人影相互衝擊,刀劍交接,氣流爆旋,大地劇烈震動,裂地百丈。
激『蕩』的雪花被勁力吹上十丈上空,然而又紛紛揚揚的落下,一時間天地變成白茫茫的一片,視線中盡是銀裝素裹,被雪晶花遮掩,宛如深冬。
“漠刀御風鳴!”
從磐沙神宮中收集到的武學秘籍在此刻發揮作用,白庸驅使寶刀迴旋飛出,用出最近才學會的絕招,雖然出手間有些滯礙,不夠熟練,但論實力他早已超過當初的成一快,絕招的威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見他快速急轉身形,從地面騰飛上半空,周遭激烈的氣流形成龍捲風,捲起地上的雪花,化作一頭雪鷹凌空下掠,苛虎刀迅速一劈,攜帶浩大光明的刀罡順勢壓下。
“天劍御法威!”
幾乎是本能反應,刑無私跟當初對決時的反應一『摸』一樣,運用同樣的絕學,刑天劍向上一指,赤邪劍氣破開刀罡,左手化爲劍指,蓄勢待發。
白庸本體遁隱在刀罡之後,在刀罡被破開的同時,藉助下墜的衝力,以及招式帶起的風勢,強行頂着劍氣刀罡碰撞後的反震勁道,一刀斬下!
當初那一戰,在這個節點時,刑無私會因爲握劍的手被震得發麻,而不得不運用另一隻手進攻,可如今的他根基遠超當時,出劍的手尚有反擊的餘力,並不需要用到另一隻手。
這是白庸事先考慮到的潛藏危機,一旦沒有如預料的那般發展,接下來的戰鬥也要跟着變化。
不過,似乎是他多慮了。
“蟻『穴』潰堤!”
明明有餘力反擊的刑無私卻偏偏視而不見,左手劍指此處,細小的指氣刺在苛虎刀上,傳遞入體,使得白庸體內真氣一滯,刀勢一偏,威力盡數被卸向一旁,斬出一道又長又深的溝壑。
落地後的白庸一個鐵板橋,向後彎折,一道掌氣堪堪擦着他的臉飛出,然後立即向後跳躍,拉開距離,不給對方可趁之機。
冷風斜影,石峰白雪,兩人如同時光回溯一般,演繹過去記憶中發生的戰鬥,拼死相搏,情斷義絕,不留餘地。
交手無猶疑,式式取命招。刀光劍影碰撞中,刑天劍受到苛虎刀的壓制,雙方的實力差距漸漸被拉平。
苛虎刀刀身幻化,力道分散暗藏五種變化。刀形爲虛,刀鋒爲實,五重變化相疊,刀氣轉瞬交叉縱橫羅織成網。
刑天劍劍鋒一抖,向天一聳,劍意凝聚如山,沉穩不動,正是以不變應萬變。同時左手劍指再運真元,凝聚成針,緊隨而出。
只聽轟然一聲響,兩人各自虎口碎裂,向後撤退。
短暫的對視,白庸倚刀而立,嘆道:“眼見你淪落至現在這副模樣,不禁令我唏噓。”
同樣對立的身影,卻是完全轉換的立場。
同樣感慨的言語,卻是出自不同人的口中。
當初,成一快一身白骨森森的邪氣,刀身上亡魂纏繞,散發陣陣邪念。刑無私一身凜然正氣,劍意煌煌而立,自有一股悲壯與決絕。
如今,“成一快”一身浩然正氣,威嚴無雙,宛如天神。刑無私卻是一身邪氣,斬惡斷罪的刑天劍上,平白添了無辜者的冤血。
“實力就是這樣重要嗎?眼前的你,陌生得令我懷疑,真是可嘆、可悲、更可怒!”
一樣的言辭,卻從對方口中說出,這是命運的諷刺嗎?
刑無私胸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想要仰天嘶吼,將這股抑鬱之氣釋放出來。
“我怒的不是你,而是自己。作爲至交,我沒有及早發現你的心魔,沒能阻止你誤入歧途,是我的過錯。法家講究公平,更講究賞罰分明。做錯事,便該罰。你的背叛,是對我的處罰,而現在,我要執行對你的處罰。”
白庸猛提真元,三重竅『穴』張開,瘋狂吸納天地間的靈氣,以法門正宗催動的極招,擁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正氣。
“苛虎御風走狂沙!”
改變後的招式,配合極品寶器的苛虎刀而運用,威力遠勝當初的五虎斷魂刀,只見刀勢運至極限,一股無比陽剛的氣息散播在天地間,宛如沙漠上空如日中天的昊日,散發無窮的光,無窮的熱,地上的雪花紛紛融化,化作霧氣瀰漫空中,遮蔽視線。
明明是狂沙怒『潮』,遍地荒涼的荒漠,卻偏偏暗藏着勃勃生機。檉柳、仙人掌、胡楊、肉蓯蓉、大犀角、蘆薈、百歲蘭,迎沙而立,紮根沙地深處,汲取微薄的水分而生長着;鴕鳥、響尾蛇、子午沙鼠、麻蜥、蠍子、跳鼠、野駱,隱藏在人所不知的地方,繁衍生存。
當初成一快以邪元動用極招,散發出的是荒涼無生機的刀勢,如今白庸以法門真元催動,散發出的卻是朝氣蓬勃的刀勢。
只見苛虎刀皓潔光芒一閃,刀靈顯現,一頭宛如從洪荒而來的猛虎,張牙舞爪咆哮衝出,神虎御風,捲起陣陣熾熱雪水。
在神虎的背後,無數律法文字纏繞,彰顯着威嚴的法,無私的法,無情的法,斷惡絕罪的法!
“巍巍法相八正道!”
刑無私同樣動用極招,劍意肅然,邪威沖天,原本正氣十足的法門極招,此時卻是充滿凶煞血腥之氣。
一道驚虹劃空,氣旋嘯動,雪花穿梭,邪流劍影破空而去。
刀劍衝擊,極招對決,相同的招式,卻是不同的結果。
以邪元催動法門極招,本就留有缺憾,此時遭到苛虎刀的刀氣壓制,頓時威力削弱一般,神虎咬住刑天劍,直接崩飛。
白庸藉助尚存的大半功力,一掌打在刑無私的胸口,神識混淆在沛然正氣入侵。此時的刑無私正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態,毫無察覺,深層保護識海立即被入侵。
識海的外層,飄『蕩』着濃郁如血的邪元,不過遭到沛然正氣入侵,立即出現一個巨大的缺口,白庸的神識衝入識海中,想要重新喚回他的記憶。
同一時刻,問鼎峰上出現三條人影,一人急速衝向刑無私,同樣一掌打在背後,神識入體;另外兩人佔據左右方位,一者腳下現出“卍”字金光,梵音大唱,一者腳下出現陰陽太極印,道音綿綿。
卓鳶配合白庸,兩人將各自對刑無私的記憶輸入識海中,若在正常狀態下,記憶是不可能如此輕易改變的,但此時的刑無私正處在精神高度動『蕩』的狀況,白庸以當初他與好友成一快戰鬥的記憶爲媒介,總算得以接觸被紅世雙巫刪除的記憶碎片。
人的大腦無比神妙,儲存在大腦中的記憶也是一樣,哪怕他人以至高神通強行將其改變,仍會留有痕跡,就算是當時刪除得乾乾淨淨,事後依舊會有殘留的碎片,白庸此時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殘留的碎片重新匯聚起來,並加上他跟卓鳶兩人的記憶進行修復。
遭到入侵,頓時引發紅世雙巫留下的禁制,識海上飄『蕩』的邪元就要反噬其主,一旦成功,連白庸跟卓鳶也難逃被篡改記憶的下場。
佈施和尚跟戲無涯的援手及時前來,道佛合併,牽制住邪元,並一點點向外拉出,兩人根基深厚,鎮定住刑無私漸漸趨向瘋狂的情緒,同時擋住禁制的反噬,並快速開始破解。
卓鳶與白庸身上的法門正宗功力向着刑無私體內涌去,填補空缺的氣海,然後反客爲主,將邪元排斥出去。
這是異常複雜的過程,少有差池,立即落入萬劫不復之地,所以白庸才要如此大費周章的佈局,引發他的記憶,而不是直接擒拿住刑無私,回去後再強行改變。
若是那麼做,就算最後能改變回來,刑無私也要大傷腦識,是否會變成植物人倒不一定,但絕對會傷到大腦,精神分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過了一會,刑無私體內的邪元盡數被排出體外,識海中的禁制也被佈施跟戲無涯兩人拔除,白庸跟卓鳶長長呼出一口氣,總算是大功告成。
“呵呵,這回真的非常感謝,不知該怎麼報答纔好。”卓鳶對着白庸『露』出微笑。
“哈,方纔的笑容,便是最大的酬金了,我會好生記住,銘刻在腦海中的。”白庸笑道。
雖然從見面到現在還不到三天,可卓鳶此女的爲人已經十分清楚了,在平常她都是不苟言笑的,跟刑無私一樣總是一本正經,微笑對她來講絕對是屬於一個月一次的珍稀物。
也不知道法門中的其他人,是否也是一樣『性』格。想象一個龐大的門派裡,所有人都是本着一張臉,人來人往沒有親切的交流,只有公事公辦,如川流的傀儡一般,連空氣中都充滿嚴肅的氣息,若真是如此,也真夠令人頭皮發怵的。
卓鳶臉上一紅,隨即收斂,咳嗽一聲,變成原來的表情,然後道:“關於師兄我必須將他帶回門派,由刑法堂判定他的刑罰,而且他體內的經脈受到正邪元力衝擊,受傷頗重,也必須回到門派才能好好調理。不過相應的,我會留下來幫助你們,也算是償還這份恩情。”
“卓姑娘客氣了。”
“直呼我名字就可以了。”
“哈,也好,對我直喚姓名即可,大事已成,咱們該回去。”
就在此時,兩股強悍的邪元不停共鳴振『蕩』,空間壁障瞬間碎裂,兩條邪霸天下的身影從虛空中踏出。
“現在想回去,遲了!紅世巫訣,九邪侮天!”
完全沒能預料到,似乎是早就有所預謀,紅世雙巫聯手破碎虛空而來,一出面就是絕招上手,不留喘息餘地,各自匯聚九顆邪能珠,衝向場上最強的兩人。
“具諸三昧猶如大海,住菩薩戒如須彌山,忍辱之心猶如金剛,精進勇猛猶如疾風,智如虛空,慧如恆沙……”
佈施連忙結印,背後出現一尊頭戴五佛冠,右手屈臂持火焰劍,左手置於腰側,握拳持蓮,蓮上有如意寶珠,坐於寶蓮華上的虛空藏菩薩像。
功德浩『蕩』遍滿虛空,智慧無邊恆沙難喻。
他的頭頂,出現繁星點點的功德虛空,九顆邪能珠擊在他身上,就如同擊向佈滿恆沙的虛空,將威力恐怖的邪能珠依次吞沒。
“老禿驢,這樣便想接下九邪侮天嗎,怕是你念佛念得癡妄了。”
華顏紅座以尾指長長的指甲輕觸紅脣,掌間邪元一催,就聽見連環爆炸的轟響,佈施身後的功德虛空出現了星辰毀滅的景象,狂暴元氣激烈震『蕩』。
九道刺眼的光芒穿透黑暗,縱然是無量恆沙也阻擋不住這股威能,瞬間功德虛空破碎,虛空藏菩薩也隨之消散,佈施和尚吐出一口鮮血,身形晃動,連退數步。
“陰陽運納千萬象,妙數乾坤十指藏!”
另一邊,戲無涯運用太極玄法,試圖抵擋紅世絕招,只是這一回被打得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完整蓄力,擋下八顆邪能珠,最終被第九顆鑽了空子,直接擊在胸口,可以毀滅星辰的邪力入體,當場三尺髯須染紅。
一舉擊傷兩大強敵,紅世雙巫卻沒有趁勝追擊,兩人竟是轉而改變方向,目標移到另外的三人身上。
卓鳶還是第一次遇上紅世雙巫,而且初遇就是兩人聯手出現,那種宛如赤紅末日的氣勢壓得她喘不過起來,一股不可抵擋的恐懼感從心中升起,目光所及,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赤紅的血『色』。
“不可能……這樣的對手,我們不可能贏……”
她的額頭盡是冷汗,手腳也是冰冷僵硬,固然心『性』堅強,終究不如白庸等人久經戰爭考驗,在這種從未遭遇過的極道強者氣勢壓『逼』下,不要說行動,她沒有直接倒下便是十分難得。
見此情況,白庸一把推開卓鳶跟昏『迷』的刑無私,拿出墨陽劍,雙手開正逆八卦,十六種能量兩兩相應,雙手一合掌,氣息籠罩墨陽劍,劍鋒一抖,發出一聲高昂的尖鳴,雪花漫天飛揚。
“混元劍罡八陣滅!”
“捨己救人,好膽『色』!小子進步神速,便用此招敬你這份膽量,天墜殘陽創紅世!”
『亂』世尊者豪言一出,雙掌運起浩瀚邪元,一顆末世紅日撥開蒼穹,從天降落,白『色』雪峰被染成一片赤紅,宛如血『色』疆域。
墨陽劍發出一聲悲鳴,八卦元氣潰散,紅日摧毀劍罡,墨陽劍反彈而回,劍靈受創,天墜殘陽餘威不止,繼續襲向白庸。
就在即將斃命之刻,這股熾熱的邪元忽然一收,『亂』世尊者從紅日中衝出,一掌將白庸擊得昏『迷』,強大禁制入體,封印功體。
另一邊,華顏紅座再出強招,佈施跟戲無涯兩人聯手共同擋下,再度被震得氣血翻騰。
兩人目光一對,明白眼下情形已是人力難爲,於是嘆了一口氣,痛下決心,帶上卓鳶與刑無私,化作光芒離開。
華顏紅座問:“是否要繼續追殺?”
“不用,目的已成,將此子邪化,將彌補我方最空缺的智囊位置。按照命運的指示,紅世雙巫的氣運,將因他加入而騰飛!”
『亂』世尊者看向手中昏『迷』的白庸,狂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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