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蘇夕。”
“你要搬家了。”
“嗯,搬去一個新的地方。”
“一個人嗎?”
“和顧夏一起。”
近乎六十的秒的沉默後,有人不忍選擇打破僵滯。
“回國了, 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只是一些私事, 媽媽住院了, 回來陪陪她, 順道, 也想回來看看你,我們很久沒見了。”
“童童還好嗎?記得周黍前段時間還和我抱怨他最近的工作,說太忙沒有時間陪孩子。”
“以前你總是想要親手設計一套屬於兩個人的房子, 告訴我那才叫家,現在那個新家, 一定很漂亮吧?”
“嗯, 和顧夏一起裝修的, 兩個多月了。”
“她對你比我好。”
依舊是隔着不知如何說下去的沉默,這一次那個人不再挑起一些無關痛癢地話題, 只是無奈地笑了笑,爲了緩解悲傷的氣氛,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我該走了,媽媽還在醫院裡等我。”
“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 這次不用了。”
蘇夕沒有前往醫院探望母親, 她本是剛從醫院出來的, 滿心期待地與母親說她要去見一個人, 現在她又如何回得去, 讓還在病榻中的母親看到她此時的狼狽,恍惚還有悔痛嗎?蘇夕根本不會這樣做, 現在她只是獨自一人坐着淮海路附近的星巴克裡,捧着一杯不知味的黑櫻桃摩卡,望着座椅對面一盆枯瘦的青藤蔓發呆,腦海裡來回迴盪的都是兩個人在陽臺上的對話。對話簡單而短暫,中間卻隔着無數次的沉默,三秒,五秒,十秒,十秒,甚至還有更加冗長的,她沒有回答西棗的問題,因爲她覺得不重要,而這些問題西棗也只是挽救對話的工具,好像她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問候了。
的確,在未與西棗見面之前,她設想了有很多對話,裡面的內容,細節,甚至是彼此臉上的表情,她都有想過。但見到西棗的那一刻,她知道所有她想象中的畫面,交談,神情都不會出現了。時間的延長線還沒有跨過365天的界限,可她們早已不一樣了。陽臺上,西棗的平靜和微笑讓她感受不到一絲的隔閡,可蘇夕卻覺得眼前的人從未如此陌生過,陌生的不是人,而是心,她已經不屬於她了。
那些想說的話已經沒有說出的必要,她也無須在惶惶不安地站着過去逗留,多好。
她發現,原來自己什麼都沒有擁有過。
西棗找到了那個人,而現在,她只是一個路人。
隱約地,蘇夕知道這一天終是會到來,但她沒有想到會如此的快速。
可笑地期待過那個人還是和以前會站在原地,但其實,一直站在原地的人只是她而已。
“夕姐?夕姐!”
恍恍失神地狀態突然就這樣被幾聲叫喊聲中止了,蘇夕覺得有人在沙發後面拍了拍她肩膀。
“嗯?”
下意識地擡頭,一個年輕的男孩穿着店裡的黑色的工作服微笑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笑得很乾淨,黑色的頭髮利落簡潔,露出光澤的額頭,他臉上透露出驚訝的手告訴蘇夕,男孩見到了故人,可蘇夕好像並不認識他。
男孩的右手裡握着一個托盤和抹布,像是剛收拾好桌上客人留下的飲品空杯,正準備朝收銀臺走去,中午剛過,店裡點單的顧客稀稀拉拉地不算多,所以他很容易就在三三兩兩的客人中發現那個他一直記得的女人,可惜那個女人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
“夕姐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白米呀,在風哥的店裡我還經常爲你調酒呢!”
白米試圖用過去的人和事來喚醒那個女人健忘的記憶,終於,蘇夕恍然大悟。
“習慣了你在酒吧裡滿頭的灰髮,現在染回黑色,我還真是有些認不出來了……”
訕笑的蘇夕招呼白米坐下,又問。
“你怎麼辭職了,風哥呢,還有他的酒吧,都還是老樣子吧?”
“夕姐,原來那天之後你真的就沒有再回去了,你不知道嗎,酒吧已經不在了。半年前我辭職後不久,酒吧就被查封了,聽說是因爲店裡有人聚衆吸毒,酒吧的營業執照被吊銷,罰了好多款,風哥好像打點了好久,到最後酒吧也無法再做下去,就動身去北方做生意了。”
變化的不只是人的感情,還有去過的地方,只是一年的時間,什麼都變了。蘇夕在白米的敘述中又變得恍惚,她的眼睛裡已經失去了清晰的焦距,周圍好像都籠罩在一種朦朧的虛霧裡,什麼都看不清,包括眼前白米的臉,忽然蘇夕又想起了什麼,她擡起頭,眼睛不再渙散,但問得有些小心。
“那,小菲呢?”
“嗯……我不清楚,或許已經離開上海了吧。”
“她也走了嗎?”
“嗯,風哥的酒吧快倒閉那會兒,店裡很多人都走了,我聽其他人說,她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我記得你喜歡她?”
“嗯,喜歡過,也在一起過,但是後來還是分開了。當初夕姐告訴我小菲不適合我,這句話,我一直糾結了很久,也不明白爲什麼,我想向你問清楚,可後來,你就不再來酒吧了。當我終於明白的時候,也是我們分手,我從酒吧辭職之後的事了,夕姐,有些事情,你倒是比我看得清楚,你知道嗎,小菲也告訴我,說我們之間不適合,或許吧,現在回想起來,雖然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從未爭吵過,但我覺得自己離她總是很遠,我想這就是她所說的不合適吧。”
“不是因爲你們不適合,或許,也只是因爲她不懂珍惜。”
“不知道,不過已經無所謂了,現在挺好的,我在店裡遇見了現在的女朋友,兩個人在一起很舒服,我覺得這應該就是合適了。”
“真好。”
“要不是當時夕姐那句話,我想我可能還是會放不下,雖然以前酒吧來來往往這麼多人,現在我都已經記不得了,但我還是會記得夕姐,記得夕姐總是坐着吧檯旁邊陪我漫步目的地和我說話。現在在這裡能夠再次遇見,我覺得真是幸運,我以爲那天以後,再也見不到夕姐了,再也不能和夕姐聊天了呢。”
“想不到你還記得這些啊。”
“啊——,我女朋友叫我過去了,夕姐,我先去忙,有事記得叫我啊,隨叫隨到!”
“嗯。”
蘇夕轉過頭,順着男孩寵溺的目光看到了那位站在收銀臺裡朝這裡揮手的清秀女孩,她會心一笑,點點頭,眼前的男孩快活地轉身準備離開,可忽然她又想起什麼,又脫口而出一句話,一句她和另一個人說過的話。
“祝你們幸福。”
“謝謝夕姐!”
年輕的男孩得到了一句祝福,興高采烈地捧起手裡的托盤踏着輕快的步伐離開了,在灑滿陽光的室內過道上留下一道陽歡朗活潑的背影。
她從未想過自己一句隨口的話會讓一個人記得許久,給了他釋懷,給了他幫助,給了他一個記住自己的理由,而那句話,讓一個年輕人選擇放手,卻並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幫助她悟出些什麼,直到今天,可笑的是,那句話是她自己親口說出來的。
但就像男孩所說的那樣,已經無所謂了,遲來的悟徹,來不及的悔恨,這些不都是她親手選擇的嗎?
但是如今她起碼能夠說一聲,“祝你們幸福。”
與西棗臨別前,這是蘇夕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現在,白米也是。
她做不了太多,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蘇夕深深的呼吸,試圖驅散心中的漫無邊際空蕩,還有無法遮掩的失魂落魄,她說不出是否奏效,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但已經無所謂了,她拿起包,決定離開,悄無聲息的走了,留下一扇還在微微搖晃的玻璃門在乾淨地面上倒映出來的黑影子,在輕顫擺動着,店裡似乎沒有人意識到她已經離去了,就好像她從未來過一樣。
同性伴侶之間想要孩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西棗和顧夏有了打算後,一直在查找相關的資料,前期的準備比較漫長,CouCi的工作也耽誤了太長的時間,直到兩個人同居後的第二年末,才終於收到了醫生的邀請信,隨後兩個人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飛往倫敦。醫院是茉優幫忙聯繫的,在前期手忙腳亂準備各種檢查項目的時候,茉優幫了很大的忙,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兩個人調節和同步生理期,時不時會從日本寄來葉酸和其它輔孕的維生素,幫忙預定她們在倫敦時候適合短居的房子,在治療和手術的期間一次一次地前來探望。
茉優還是覺得中文太難,來回比劃也實在費勁,一開始出於禮貌與顧夏聊天的時候總是用生硬的漢語問候,後來聊着聊着她還是在沮喪中放棄新鮮的嘗試,用起了母語,西棗忍不住笑話茉優太客氣,但她看得出來茉優和顧夏之間的意氣相投,她很感慨,但卻是不露聲色,只是微笑着坐着一旁饒有趣味聽着兩個女人有說有笑的聊天,顧夏喜歡向茉優討教育兒經,而茉優說等孩子出生了,她要做兩個孩子的義母。
對於精子庫精子的選擇,顧夏和西棗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兩個人覺得還是想要藍眼睛的寶寶,也決定選用同一個捐精者的精子。前期的準備瑣碎而複雜,跨過之後便是諮詢取藥,模擬移植,取卵手術,實驗室培養,移植手術的過程,前前後後耗去了大半年,期間因爲CouCi的事務,不免讓西棗兩頭跑,造成了一些磕磕絆絆的耽誤,使得兩個人手術治療的時間並不一致,還好兩個人手術的時間並沒有相隔太久,不過至今顧夏還是會遺憾兩個不能人一起懷孕,但西棗卻不覺得這是遺憾,反到認爲有時候陰錯陽差也是一種好事。至於爲什麼,這就是後話了。後來,考慮到工作的關係,在測孕和受孕監測的階段,兩個人就匆匆忙忙回國,在監測和用藥等待消息。
很快,在二零二三年秋天,顧夏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