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陳湛北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病房安靜的好像時空都停止了。晨曦坐在離一旁,離他一米的距離,他微微眯着眼,狹長的眼縫裡看到她疲憊的面龐,眼角泛着淚光。

畫面好像定格了一般,他清晰的看着她眼角的淚撲簌的落下了,一滴連着一滴,而她怕吵醒他一般,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快速的擦了擦眼角。

那個細微的動作讓他的心緊緊的抽了抽,那種疼,徹骨而深刻。他不着痕跡的轉開眼。

他感覺到晨曦輕輕的走到他的身旁,這些日子,她常常這樣。他總是假裝不知道配合着。晨曦的手機存了很多陳湛北的照片,什麼樣子的都有。

今天她又拍了一組,翻開着手機的照片,她發現他好像又了瘦了。不知不覺已經存了600多張了。還不夠,再多也不夠。

“晨曦——”他突然開口,聲音透着無邊的滄桑。

“嗯?”晨曦握緊手機,目光移到他的面上。

“明天我們回家朋。”如果是最後的日子,那麼他希望他能和她在家朋度過。

晨曦動了動嘴角,“你的身體?”

陳湛北扯了扯嘴角,彎起一抹笑容,“不礙事的,藥帶着就行。”

晨曦在那一刻隱隱的覺得陳湛北好像有了什麼決定,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她不知道陳湛北怎麼說服醫生和陳家的人,兩人第二天就去了家朋。秦州送他們去的,到了朋家之後,陳湛北就讓秦州走了。

秦州離去的時候,眸色有些發沉,“陳部,我還是留下吧,也有個照應。”

陳湛北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和秦州說道,“不用了,這裡不需要你。你回去吧。”

秦州看了看晨曦,表情凝結。

“秦叔叔,你放心好了,有事我會和你們聯繫的。”

秦州點了點頭,“陳部,夫人,我回去了。”

初春的家朋處處透着生機,彎彎的溪流緩緩的流淌着,晨曦挽着陳湛北的手臂,行走在古道上,看着遠山環繞,耳邊是鳥兒的歡唱。

兩人眺望着遠方,天空透徹明媚,像是洗過的一般。

“聽說家朋最美的時候是油菜花開的季節,滿山滿村的油菜花,和婺源不相伯仲。”

“是啊,我印象中到了春天,放眼望去都是黃黃的一片。不過那時候我很不喜歡油菜花的味道,聞着頭疼。等後來離開了家朋之後,卻獨獨懷念開滿油菜花的家朋。”

人都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珍惜,等真正失去了,才慢慢懂得懷念。

兩人漫步着,這時候一輛拖拉機轟轟的從後面開過來。大叔在他們身邊停下,“是不是要進村?我帶你們一程。”

晨曦看着大叔憨厚的臉,那張臉黝黑,佈滿了皺紋,可是卻又是這麼的乾淨與真誠。她歪過頭朝陳湛北說道,“陳先生,要不要試一試?”

陳湛北看着她眼角的俏皮,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拿過她肩上的大包,扔到拖拉機後面,“上車吧。”

“坐穩了!”大叔喊道。

拖拉機平穩的行駛着,轟隆轟隆的聲響,讓人覺得莫名的舒心。

兩人緊緊的靠在一起,晨曦閉着眼靠在他的肩頭,“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他輕輕的說着。

晨曦抿着嘴角,“有沒有感覺很拉風?”

陳湛北笑了笑。“你要是坐這車在D市中心溜達一圈估計會很有回頭率的。”

晨曦聽着他的揶揄,臉色慢慢的舒了幾分。

山風在耳邊呼嘯,髮絲隨風舞動。陳湛北小心翼翼的圈住她,看着滿山的生機,表情肅穆。他的生命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的衰敗着。

下車的時候,陳湛北拿了點錢給那位大叔,大叔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只是順路而已。”

“我還想請你幫忙。”陳湛北說道。晨曦微微一愣。就聽他說道,“我和我太太來這裡度假,這幾天能否請你們幫忙做幾頓飯?”

大叔赧然,“這簡單。”

陳湛北把錢放到他手裡,“拿着吧,不然我太太回頭要說我了。”

晨曦不滿的瞪了瞪他,真是把什麼都推到她身上了。

“我們住在後巷最東邊那家。”

“喔喔,我知道,那家老太太去世後,她孫女被她父親接走了。房子一直閒置下來。”

“那好,回頭讓我老婆給你們作些好吃的,包管新鮮。我先回去和我老婆說下。你們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我姓趙。”

晨曦笑望着他,“陳先生,你什麼時候成了妻管嚴了?”

陳湛北嘴角揚了揚,“一直都是。”他拉過她的手,“走,帶我逛一逛家朋。”

晨曦因爲擔心他的身子也不敢帶他走的太遠,走了一段路後,兩人坐在溪邊的石頭上。

溪水清澈見底,時而可見小魚小蝦遊動的身影。

晨曦把水和藥遞給他,陳湛北默然吃了一把藥,眉頭皺都沒有皺一下,好似那些是糖丸一般。晨曦轉過臉,“你看那邊有條魚!”她指了指。

陳湛北順着她的手指望去,石頭邊緣,一羣小魚在遊動。

“我去看看能不能捉幾條回去養。”晨曦捲起褲腳,說着就走過去。

陳湛北也不阻止她,他伸手摸了摸溪水,水溫有些涼。晨曦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貓着腰,雙手合十,快速的朝水裡撈去。

不過魚的速度到底比她快,她的手才觸到水面,魚兒們嗖的一下就遊散了。

她的鞋子也溼了大半。忙了半天,最後抓了一隻小蝦。她得意洋洋的回頭喊着陳湛北,“你快看,我抓到的。”

陽光折射到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陳湛北眯着眼,看着晨曦回頭對他展現的笑容。他的思緒微微飄遠。

兩人回去的時候,晨曦餓的前胸貼後背。趙大叔和她老婆弄了一桌子菜。

“這是虎皮毛豆腐吧?”晨曦問道。

趙大叔老婆打量着兩人,看的出來,這兩人條件一定很好,“聽你們的口音不是我們A省的人吧,沒想到你認識這道菜。”

晨曦抿抿嘴角,對着陳湛北說道,“這豆腐要先人工發酵,讓其表面生長出一層白色茸毛。正因爲豆腐在發酵中蛋白質分解成多種氨基酸,味道會比一般豆腐更鮮美。”

那兩人哪懂晨曦說的話,什麼氨基酸的。

“我們先回去了,要是菜不合口味,和我們說啊。”

陳湛北點點頭,“麻煩你們了。”

女人笑了笑。

晨曦夾了一個圓子放到他的碗裡,“嘗一嘗。”

陳湛北咬了一小口,他的食慾自從生病之後,一直都不怎麼好。

她自己吃了一整個,徽州圓子也是A省著名的菜色,和一般的肉圓子不一樣,這道菜做法有些複雜,材料也多,桔餅、蜜棗、青梅做的餡,再將雞蛋、肥膘泥、溼澱粉、炒米花拌勻將餡裹起來,最後油炸,不過吃起來口感甚好。

一頓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陳湛北看她在吃,晨曦也勸他嚐了不少菜。

吃過晚飯,晨曦去洗碗的空隙,陳湛北在院子的角落,呼呼的吐了出來。他扶着院子裡的梨樹,指甲都要嵌進樹皮了。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頓了頓,半晌才接起來。

“身體怎麼樣了?”高子羣立在陽臺上,沉聲問道。陳湛北和他認識這麼多年,兩人的關係比兄弟還要親,現在陳湛北這樣,他也不好受。

“還好。”陳湛北迴道。

高子羣一手撐在露臺的欄杆上,他嘆息一聲,“湛北,沒有到最後,你何必這麼早下決定呢?”

陳湛北默了一會兒,“如果你是我呢?”

高子羣默然。他望着遠遠的星星,今晚的怎麼就那麼清冷呢。

“好了,就照着先前的安排吧。”他閉了閉眼,晨曦不知道,他這些天,他不僅僅出現了嘔吐症狀,還有出血。

高子羣掛了電話,回頭就看到冷西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如同星辰一般清冷。

“我只是在和湛北通話。”高子羣解釋道。

冷西瞥了他一眼,不帶一絲溫度,“你和誰通話和我沒關係。”她的小腹已經微微凸起,說完她轉身走進去。

高子羣有些挫敗。

晨曦收拾好,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陳湛北躺在院子的木椅上。她搬了凳子坐到他腳邊。他安靜的閉着眼睛,呼吸輕輕的。

這段時間,晨曦都快被自己的神經質搞被虧了。她怕急了見他這樣的安靜的睡熟,有時候她不得不親手探探的他的鼻息,才能安下心來。

“晨曦,以後在D市生活不要走了。”他突然開口說道。

“我和你在一起。”晨曦回道。

陳湛北蹙了蹙眉頭,“不要像上次那樣一個人跑到家朋來。”他淡淡的說道。

晨曦思考了一下,“你想交代什麼?”她驀地聲音有些發緊,“我不喜歡聽你這樣說話。”

陳湛北頓了下,“還想去學校上班嗎?”

晨曦心口一瞬間有些空落,說實話她沒有想過以後的事。不敢想,假如沒有他,她該怎麼辦?她斂眉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做什麼?”

陳湛北呼了一口氣,“老師吧,學校的環境畢竟單純些。”

晨曦低下頭,“我準備考公務員去,之前書都買了,不考太浪費了。”

陳湛北笑了笑,“那好,就考教育局的職位。”

晨曦沒回話,她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輕聲問道,“爲什麼在我20歲時就準備好戒指?”

20歲時,她在做什麼呢?

陳湛北微微沉默,過了一會兒,“起初是心疼,誰能想到最後就變了。”感情這種事,誰也控制不住。

晨曦盯着他的眼,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陳湛北搖了搖頭,“那次吧,你20歲生日那回,你和同學去過的生日,喝了些酒,半夜回來在客廳發瘋,那天我正好在。”

晨曦愕然,“你那時候就對我——”

陳湛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是啊,你哭的滿臉的眼淚和鼻涕,把我當成了空氣。”他當時不知怎麼的心就抽了一下。

晨曦瞭然,她擡頭看着暗夜中的明星,不自覺地彎起來嘴角,幸福卻又帶着傷感。

那一晚,兩人在院子裡一直做到後半夜,晨曦最後撐不住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在牀上,頭昏沉沉的,撐起身子,連聲了喊了好幾聲他的名字,“陳湛北——陳湛北——”

可是沒有一絲迴應。

她慌亂的下牀,差點摔下來,“陳湛北——”她漸漸放大聲音,帶着莫名的恐慌。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回道,“不要喊了,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