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可謂是邊陲小城，城內城外進出的人並不多，越國的平民生活水準本就不太理想，在青州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街邊的乞丐老老小小跪在地上，不寬的街道烏煙瘴氣，王小七看看周圍的同行們，發現真的沒有涼城同行的精氣神好。
這種情形對夜九等人已經是見怪不怪的場面了，幾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越國也不是最近才這樣，北面蠻子比這更是尤爲悽慘，聽扎勒說北面天寒地凍，若是沒有吃食，不是被餓死的，多半是被活活凍死的。尤其最近聽扎勒說蠻子已經和楚國打起來了，誰知道越國在南邊打的是什麼主意。
王小七對這一幕也沒什麼惻隱，十幾年他也是這麼過來的，並沒有比這裡好多少，至少總不至於對同行產生惻隱的情緒吧？
扎勒對這裡倒是充滿新奇，在扎勒的鼓動與夜九的唯恐天下不亂中三人去這頭的館子吃了一頓。
雨還在下，天確是陰下來了，黑黑厚厚的惹人壓抑，王小七擡頭看看總覺得一陣氣悶，他深吸了口氣，衝夜九與扎勒擺擺手。
“你們先回吧，我一個人轉轉。”
夜九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沒有搭腔，扎勒歪歪頭問道：“大雨天的，快回吧。”
王小七苦笑搖了搖頭，“我感覺有些氣悶，說不清的，總歸是憋得難受，可能是因爲這天的緣故，你們先回吧。”
扎勒又勸了幾句，但見勸他不動，二人就先回了。
他踩着雨水往前走，踢踢踏踏的，他實在有些悶，周遭沒什麼人，他孩子氣的踢了一腳地上的水，水便迸散開來，他的眼睛隨着那些從地上迸散的水珠運動，天上下着的也是水珠，天上的水珠 與地上崩到天上的水珠相遇，相融，然後再次落到地面上。
一顆顆一粒粒，最終所有的水珠都落到地面上，天上的雨依舊在下，地上的水也不斷泛起新的漣漪，彷彿剛纔那一幕從未出現過。
王小七歪歪頭，似有所悟又一無所得。
噼裡啪啦的，豆大的雨滴打下來，王小七笑了笑，繼續漫無目的的走，只是剛纔那一腳，彷彿衝開了什麼，又沒有徹底衝開，只是沒有那麼堵了。
前面有一家小攤，推在一個避雨的棚子裡，只是小攤還開着，看樣子彷彿是烤紅薯的架子。
王小七走過去。
烤的是玉米，攤主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身材很高大，隨便披着一件蓑衣，也並不工整，只是本身攤子和人都在棚子裡，這雨自然無需在乎了。
那人見他走過來，遞過來一個玉米，“小哥，吃吧。”
王小七瞥了他一眼，便也蹲到雨棚底下自顧吃起來。
玉米烤的很好吃，屁股大頭小，王小七從屁股開始吃，金黃的玉米有些焦糊，卻更舔韌性，香甜的味道瀰漫開來，那中年人有些忍不住，也隨手從攤子裡拿了一個玉米，與王小七並排坐到臺階上，棚檐也有水珠穿成串兒的滴落，有些打到王小七的臉上，有些打到他手裡的玉米上，這時那中年人也坐過來了，手裡拿着個玉米。
他是從小頭開始吃的。
“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僞裝者，至少在賣玉米這方面。”王小七偏了偏頭。
那人並不回答，嘴裡全是玉米粒，舉了舉手中的玉米示意自己吃完再說。
“而且你這種做法，只能讓我對你不滿。”
那中年人終於嚥下了一嘴的玉米粒，他有些艱難的咳嗽幾聲，笑道：“你知道曾經有人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把玉米比作塔。”他頓了頓，彷彿在回憶，“塔有一層，也有最高層。”
“你從一層開始吃的，最底層的。”他偏頭看看王小七手上已經吃了一半的玉米，又看看自己的，剛從小頭開始吃的玉米，“我是最高層。”
“那玉米最頂上的毛絮怎麼算？”
“那個，不是人能吃的，自然不算做人。”
“最高層是幾層？”王小七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道，終歸還是沒有那毛絮高吧？”中年人有些不太肯定。
兩人蹲在漫天的雨簾裡啃着玉米，論着道，大雨刷洗着一切，也模糊了他們的話語。
“如果你瞭解我，你就應該知道，我不太瞭解這東西。”王小七聳聳肩示意，“有些奇怪，難以置信。”
那人笑了笑，依舊舉起說中的玉米，“你知道麼，那人還給我講了第二個關於玉米的故事。”
“玉米有那麼多層皮，你扒了一層，又一層，扒了一層，還有一層。”
“然後你看到玉米粒了，你覺得沒有了。”
“吃完之後你發現還有一個棒子，打開棒子裡面還有些別的東西，永遠沒完沒了，這些東西，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奇怪，難以置信，但是也看不到終點。”
然後他思考了一陣，看着灰濛濛的天，舉起眼前的玉米棒子，以小頭衝着天空無奈的嘆道：“那就只能統統吃了它，管他有多少層呢？就算會拉肚子，也沒辦法了。”
王小七愣了愣，然後他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是認真的看，那男人高大，魁梧，然後又憨厚，給人以踏實的感覺。
他想了想男人說的話，有些不明白，只好有些爲難的指了指西面。
他說：“你知道麼，那裡，應該有一個東西，叫做洋蔥，如果你能吃了它，吃這個無礙了。”
男人的表情在漫天煙雨中看不真切，只是眉毛抖了抖，抖掉了一簾煙雨，水珠隨着他的眉毛挑起，然後直奔天空而去，最後與天上的水珠融合，下落，復又落入地面，濺起漣漪。
男人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畏懼這料峭春寒，他笑着拍了拍王小七的肩膀，玉米已經吃完了，他起身，然後留下一句話，便走了，高大的背影在煙雨中緩緩消失，最後消弭於無形。
王小七站起來，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意識到這麼長時間，自己的問題對方一個也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自己卻都主動的做了思考，有些無奈的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有五層樓那麼高麼？”隨着王小七的身影越走越遠，這低低的囈語便漸漸散了。
那男人最後說的是。
“這裡的玉米挺好吃的，只是以後記得，玉米，當從高往低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