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轉身走人。忽然被一嗓子喊住了,炮哥!
我迎聲而望,居然是阿保。穿着整齊,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原來今結婚的新娘是他們家遠房親戚。阿保拉着我,二話不說就進去喝喜酒。我摸摸兜裡沒帶什麼錢,有點猶豫,阿保笑了,說不用你出份子。
那多不好啊。我挺想離開這,就是抹不下面子。
炮哥,你別忘了我可還欠着你一頓呢,相請不如偶遇,今就借花獻佛了。
這通喝,桌上有一徐州來的,說是一路過來沒遇到對手,今坐在這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和阿保一看,行啊你,氣焰囂張啊,欺負女方家裡沒人是怎麼着,跟他標上了。他也真不含糊,二比一也行,我們就打算聯手把他滅了,先給新娘新郎清一大雷。
喝着喝着,我就忘了場合,也不是跟人拼酒了,成了自灌。你喝不喝不要緊,我喝。你幹不幹不要緊,我幹。感情深,一口悶!
感情厚,喝個夠!
感情鐵,喝出血!
喝到豎着進去,橫着出來。抱着洗手間雪白鋥亮的馬桶吐得浠利嘩啦的,回來一看,徐州哥們好象吃了熱情奔放大補丸,到臺上載歌載舞去了,唱着大花轎,抱一抱來抱一抱。
我哈哈大笑。
炮哥你還行嗎?阿保沒喝多少,還算清醒,問我。
嘿嘿,我兩眼通紅地吼:頂得住!!
阿保知道我不行了,說他送我回去,我都忘了自己是開車過去的,也沒拒絕。我就顧着看着一大廳黑壓壓坐着的人,幾十張大圓桌子。想着下一場多半也是這樣。喧鬧的熱烈的人聲,帶着酒味和菜味混合的人味,鋪頭蓋臉地罩着。
沒有出口。
甭管在哪,也沒有出口。
都得憋在心裡。
象一個城市地下排水系統沒設計好的豆腐渣工程,一到雨天,就什麼都浮了上來。
捲起褲管,都趟不過去。。。。。。
阿保搭着我下車,說要上單位拿點東西,不放心我一個人呆車上。我爛軟如泥,一點意見都沒,嬉皮笑臉地他說什麼我應什麼。
把我放在門衛室裡的椅子上,讓我靠着桌子,跟我說:你坐好了啊,別倒。
不倒。我認真地說。
那好,我馬上就下來。他上樓去了。
我咣噹就倒在了地板上。眼睜睜地看着天花板,手裡想摸着椅子腿,卻始終沒夠着。最後忘了自己想幹什麼,就這麼躺着,覺得也挺舒服。酒勁不斷地涌上來,暈暈忽忽地,好象在做夢。
真的是在做夢吧。。。。。。我聽到腳步聲,一張臉忽然就出現在頭頂上。
雖然是倒着的,但是。。。。。。我閉閉眼,再睜開。
高。。。。。。力強?
嘿嘿,嘿嘿,我樂了,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哈。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然後皺了皺眉,那臉就消失了。
哎!哎!
我伸出手,我不想讓它就這麼消失。。。。。。我不想。
高總。阿保的聲音:您怎麼上單位來了。今休息啊。
我過來收拾東西。你別喊我高總了,我已經不是你們總了。真是他的聲啊,我不敢置信地直眨巴眼。
剛想努力爬起來,又聽他說:哎,你弄這麼個人躺地上,難看不難看啊。。。。。。
噢,我馬上送他回去,喝多了,阿保低低地解釋着:嘿嘿,就一會的事,讓您給趕上了。
我忽然就失了力,覺得被什麼給扎着了,眼睛不住地跳着筋。
炮哥,我扶你起來。阿保過來拉我。
他。。。。。。
阿保向外張望着:恩,現在他走了,我這算不算背後說人那。高總啊,聽說腦子開刀,把好些事都忘了,這不,老總也沒法幹了。剛從海南療養回來,腿還不利索呢,最近在辭職交接,也挺可憐的。以前多傲的一人,誰都看不上,現在也得趕緊結婚了,不然三條腿,誰要啊。你看,連你都不認得了。。。。。。甭說你了,誰他都是後來認的,到現在我這名估計他還是叫不上來呢。
我。。。。。。我說不出話來了。
他不認得你也好,你不得罪過他嗎?省得他再找你茬。阿保說。
我酗上酒了。
沒別的招,心裡難過,又倒不出來。還是喝點好,杯中物讓你醉生夢死。黃白湯讓你解愁忘憂。
很快就把陪練的差使給砸了。
也好,無所謂。
又有時間了,我抱着鼓到老地方打。那是我以前跑車的時候在郊外發現的地界,挺空曠一地,有個高高的山壁,橫空出世地立在那,窩在裡面沒人能看見,外面是高低不平的田野。在這打鼓,回聲好,而且還能可着勁地打,不影響別人。
我承認我已經不象是在練鼓了,純屬發泄。
可打完了,還是心裡鬱悶。揀了石子坐在土壟上往外面打空氣水漂,沒有水面可供彈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們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拋物線,再墜入無邊油綠的雜草叢。
王八蛋!!!!我衝整個世界吼着。
你他媽的王八蛋!!!!
可天空是那麼藍,陽光是那麼燦爛,花香風動得就把我的聲音全吸走了,不留一點痕跡。這個世界是最厲害的武學大師,它知道借力打力,它知道四兩撥千斤,它知道太極兩儀以柔克剛,它知道北盟神功吸星大法。
它最牛b也最擅長的還是慢性化骨綿掌,象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間,讓人的血肉逐寸消亡。
喝到天昏地暗,我甚至就這麼酒後駕車,只是不載客而已。奇怪,以前害怕得跟什麼是的,滴酒不沾地開,提防着條子。現在肆無忌憚地,反而沒人管,看來好多事都是虛張聲勢啊。
紙老虎!穿着藍皮我也。。。。。。不怕你們!我氣勢洶洶地較着勁。
喝!你還來勁了!老猴一巴掌打在我腦袋上,怒了:你搞什麼?想吊照還是想學習?還是想二進宮啊?!!!你還酒後駕車,你不要命拉?你不要,別人還要呢!你撞着人怎麼辦?!!!
我一個激靈,猛地醒了:我。。。。。。我。。。。。。
這是娜姐家。我是怎麼上這來的?我努力回想,卻一片空白。
這虧得是你醉方向盤上了,沒開出去。要開出去了呢?老猴越說越氣,上來拎着我的脖領吼:你想幹什麼你!!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跟你媽交代啊?!啊?!!!
我。。。。。。我低頭不語。
好了,好了。娜姐上來勸:說一句兩句就得了吧,胖子又沒真開出去。
你以爲他不想啊?!!!老猴抓着我肩膀晃:你給我說,把酒戒了!!!
我戒!!我下狠心地說。
把人也戒了!!
啊?我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戒不了。我在心裡說,但嘴上沉默着。
老猴一把把我搡到了一邊,咣,背撞上了牆,腳還軟着,一下子出溜到了地上。娜姐上來扶我,一邊衝着老猴:你幹嘛你!!
都你慫恿的,這個那個的,好端端的一人現在變這樣了!!
娜姐霍然站起:我慫恿的?他不喜歡人家,我能慫恿得動他嗎?侯東捷,你別自個有火,就拿我撒氣!
你什麼意思?!
你才什麼意思呢!!
你別來勁啊,我現在沒心思跟你吵!
你當然沒心思了,誰不知道你心思在哪啊?!!
你們。。。。。。你們別吵了!我吼。
沒人理我,兩人瞪着眼象鬥雞是的那麼站着,每人腦門上都拉起了一級警報。
老猴火了:你還有完沒完?你要老這麼疑神疑鬼沒事找事的我可煩你了啊?!!
你煩?你可不早煩了嗎?娜姐眼圈一紅:你拖拖拉拉的辦個事都辦不下來。。。。。。
老猴勃然大怒:那是我拖拉嗎?那是你身份證換的麻煩!!!
你是婚前恐懼症!!!
我恐懼?哈!老猴咬牙笑了,使勁喊:我恐懼我幹嗎要跟你結?!!!
誰知道你?!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娜姐一甩手,往前走了幾步,又想起來,回來使勁踹了我一腳,然後摔門而去。
崩了!
我愣愣地坐着,眼巴巴地看着老猴。
神經病!老猴掏出煙來遞給我一根,然後給我和他自己分別點上。大家都沉默了。
過了好半天,老猴揉着太陽穴:這段跑得她受了外面不少窩囊氣,踹疼你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胖子,老猴說:你趕緊找個人,定下來吧。有些東西,太虛,老想着,傷心又傷身。這日子,還是得塌實着過啊。
老猴說的對。有些東西,太虛,還是戒了吧。
我戒!
戒之前仔細琢磨了好幾天,下定決心了,就上他家樓下貓了一晚上。打算再看他最後一眼,完了就去找老張要份出長途的差使。這叫一馬離了西涼界,抗嚴寒化冰雪我胸有朝陽。
到了快中午,他出來了。拄着一根運動手杖,左腿走起來有點拖。除此之外,跟以前沒什麼變化。大概是不用上班了,穿得很休閒。水洗布的七分肥短褲,咣裡咣蕩得過膝蓋,腳上穿着跑鞋,身上的t恤竟然還印着一個大大的蝙蝠俠。我遠遠地看着,又是心動又是心酸。
他打了車,我離他有段距離,悄無聲息地跟着。純屬自然反應,想都不用想地就跟了上去。
到了一處,他下來,我一看,認識,是風爐茶社。他沒進去,站在門口看錶,好象在等人。過了會,有人匆匆忙忙地過來了,跟他打招呼。
那人轉了個側臉過來,我下巴都要掉了,在車裡忍不住驚呼出聲:三子!
竟然。。。。。。竟然是吳勁三!!
我反應不出是什麼狀況,揉着眼睛可還是直眨巴眼。
這倆說了會話,高力強從褲兜裡掏出一條,叮囑了幾句,然後才揮手告別。三子又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幹嘛去了,我想跟過去,可眼睛又離不開那個神情有點茫然的蝙蝠俠。
他掏煙出來點上,抽了一會,然後才拖着腿慢慢往風爐茶社裡晃。上臺階的時候,是上一階停一下,然後再上一階。我分明地看見有個女的歡天喜地地出來,抱着他的胳膊肘,一通亂搖,然後再扶着他進去。
我就象動物園那頭最經典著名的黑熊,迎面被人潑了一瓶硫酸,從臉一直灼傷到呼吸道,面目扭曲起來。轉過頭來,不再看他們。
去。。。。。。去他媽的蝙蝠俠吧!
我胸口一疼,腦門發沉,重重地撞在了方向盤上。
滴-!一聲長鳴,在這個時間段在這個地段,禁止鳴號。我回過神來,四下一望,街上幾乎所有的人,所有的車都往我這看過來。甚至是遠遠十字路口站在安全島上的交警。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我飛快地啓動,掉轉車頭,一踩油門,在交警吹哨前象黃花魚一樣拐進了右手邊的小衚衕。這條衚衕是正對着街對面的,我百忙中從後視鏡裡,看到他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
那眼睛就象紮在了我身上。
直到越來越遠,蝙蝠俠一片模糊,變成了一個逐漸縮小的點,再然後,消失不見。